于真意直起身子,喉咙里的干涩之意丝毫未退,她的眼前有很多人,可她就是透过这么多人,一眼看见了人群外的陈觉非。
她看见那个女生低着头,把汽水递给陈觉非。
眼前突然走过一群去沙坑处看跳远的人,挡住了于真意的视线。
所以她只能看见那个女生黑发侧边别着的嫩黄色的柠檬发夹。
莫名的,她想起厕所里听到的那段对话,完整的对话她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最后一句――
胆小鬼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原来她们说的那个人就是陈觉非啊。
胆小鬼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于真意挣扎着从张恩仪的怀里起来,她跺了跺酸胀到几乎在轻微发抖的腿,慢慢走向陈觉非。
“真真。”顾卓航站在人群外,灼灼目光对上她的。
于真意:“怎么了?”
少年头发还湿漉漉的,混着汗水,他扯了扯衣领,摘下脖子上的银牌,眼睛弯弯,瞳仁黑如溪水底部的黑曜石,澄澈又干净,原本看人一贯冷淡的眼神里带着影影绰绰的柔和,无声又浓烈的情绪释放着。
他把奖牌递给她:“只拿了银牌,你要吗?”
因为不擅长跑步,所以只拿了银牌。
也不知道你是否需要银牌。
操场上喧闹的声音仿佛一瞬按下静音键,于真意在恍惚之中,听见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那边,女生迟迟没有等来陈觉非的回应。半晌过后,抱歉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是再分明不过的疏离感。
女生怔愣,脸变得更红。
声音轻缓不急,像和煦春风,又像秋日潺潺溪水,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足了她面子。
同伴扯了扯女生的衣角,女生回过神来:“这样啊,那不打扰学长了。”
女生和同伴一起往回走,走到一半,她又回头,似是不甘心:“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陈觉非没有丝毫犹豫,他说:“是。”
女生再一次遗憾地笑笑,和同伴离开。
陈觉非转身的时候,看见于真意站在离他不过几米的地方。两人的目光恰逢其时地相撞,说不清是不是今天的太阳太猛烈,眼底都是簇然升起的燃烧着的火焰。
于真意两手捏着衣角,脸上升起的红晕还没有散去,蔓延到脖颈。因为长跑过后,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碎发贴着颊边。
已经是下午,太阳西沉,少年逆光而站,短发干净利落,光沿着线条流畅的脸部轮廓晕染开。于真意站在他的阴影里,视线被他和他身后的瑰丽晚霞涂抹。
她就站在原地,先开口:“陈觉非,我是第一。”
看,今年你没参赛,没有拿到第一,所以我拿到了。
陈觉非挑了挑眉梢,眼神炽烈,点漆的眼睛里像漆黑天穹里藏进了盈千累百的星星,几近让人溺毙其中。他伸出手,把冰水递给她:“嗯,我们真真是第一。”
天空突然掠过一道飞机的身影。
轰鸣声连续不断地传来。
于真意没接,她又张了张口,但是那声音刻意放轻,又被轰鸣声湮没。
陈觉非没听到,他挑挑眉,似乎在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于真意摇摇头,话语间全然是矛盾:“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说吧。”
因为还不太确定,所以下次再说吧。
飞机飞过,一瞬之间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白色的长线,像绛红色晚霞中的一抹点缀。
第一天的运动会结束了。
岑柯和杨巧君招呼着大家把椅子搬回教室,明天早上再搬回来,学生们叫苦不迭。
于真意站在后头,看着走在前面的陈觉非,他一手拿着自己的椅子,另一只手拿着于真意的。
陈觉非走到一半,没听见她呜呜泱泱的说话声,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短促笑了下:“跟上啊,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于真意大步跑到他身边:“才不会丢呢。”
・
后头男生打打闹闹,一段路走得很慢,和前面的大部队走散了,中间隔着好几个班。岑柯在前面大声喊叫着,让这帮男生走快些,男生们调皮得很,毫不在意。
姜衡兴奋地走到顾卓航身边:“航哥,我就知道你是在谦虚,什么不擅长长跑,不是还拿了个银牌吗?”
顾卓航没说话,拎着椅子走在一群人身边。
薛理科又问:“哥,银牌给我看看呗,我听说今年的材质跟去年的不一样,而且还换了个设计。”
顾卓航从口袋里拿出奖牌丢给他:“送你了。”
薛理科傻眼了:“哥,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暗恋我的。”
几个男生在一旁笑成一团。
顾卓航没辩驳,眼皮冷淡地垂着,目光落在绯红的塑胶跑道上,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少女的悦耳声音,带着轻灵笑意:“我已经有一枚金牌了,不需要啦。”
顾卓航的视线凝在她脸上,阳光热烈又刺眼,眼前模糊了一瞬,使得他没法分辨清楚,不需要的到底是奖牌,还是人。
他看了眼打闹的男生群,轻描淡写道:“随便吧,都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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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运动会放学早, 于真意早早地吃过晚饭之后回了房间。她以为跑完三千米之后能很快睡着,却不想失眠到凌晨两点。
她把一切归结为窗外虫鸣扰人清梦,可是已然夏末, 哪来的什么虫鸣。
辗转难眠, 她索性起来看小说, 手机屏幕上的灯映在她脸上, 神经慢慢放松,最后她也不知道几点才睡着。
幸好运动会期间, 教导主任不会在门口查迟到。她和陈觉非慢悠悠地往学校里走,中途还买了两块油墩子。
自从陈觉非单方面觉得他的腿好了之后, 于真意就把自己的小电驴丢进车库里, 让它再一次积灰。
车道上摩托车飞驰,陈觉非拽着她的衣袖,让她走在里面。
手刚碰上她的胳膊,于真意条件反射般挣脱开, 离他半米远。
陈觉非:“?”
陈觉非:“你干嘛?”
于真意知道自己反应大了点, 可是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开,于是她开始慌乱地找补:“你你你你没事碰我干嘛?”
陈觉非皱眉,阴阳怪气道:“你是大猪草?”
于真意知道大猪草, 一种可怕的巨型植物,碰一下就会对皮肤产生严重伤害。
她不明白了, 这世界上这么多一碰就能让人受伤的植物,他怎么就非要给自己整个这么难听的名字?
她恶狠狠道:“没错, 你碰我一下你就死定了!”
陈觉非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轻轻钳制住她, 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他俯身, 唇似乎和她的耳朵贴得很近, 于真意听见他轻叹一声。
“哦,拜托了于真意,就让我死在你的手里吧。”
・
上午的接力结束之后,于真意还有一个跳远的项目,田赛不如竞赛来的刺激,围观的人也少。和于真意一起参赛的同班同学还有江漪,她看见于真意来,不由冷哼一声,离她远远的。
按照比赛顺序,于真意在最后一个,她挽着张恩仪的手,没由来得就和她说起上学路上的事情。
于真意气愤:“你知道吗,这人居然说我是大猪草!!!”
张恩仪赞同:“陈觉非太过分了!”
于真意哭唧唧:“就是啊,我昨天晚上都没有睡好,一直在想他,他倒好,居然这么说我。”
张恩仪正要接话,她敏锐地抓住于真意话里的盲点,她眼神锐利,上下端详着于真意,一连串问题如激光炮似的。
“你在想他?”
“你为什么想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和他干什么?”
于真意突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于真意前面的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她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轻声和同伴嘟囔:“惹......有点色.情......”
于真意满脑袋黑线,这两个女生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吗?
“不是,我单纯......单纯睡不着而已......”
张恩仪又打量了她一眼:“你们早上还说什么了?”
于真意如实回答:“我说你碰我一下你就死定了,他说那就让他死在我手里吧。”
前头女生再次回过头来,她摇摇头,拖长声调:“惹......太色.情了......”
不说了!
那边,陈觉非他们四个正慢慢朝这边走。
轮到于真意的时候,几个人站在一边,双手环胸,老大爷看戏般盯着她。
于真意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她跳远要惹来这么多人围观啊!
怪紧张的。
“坊间传言,跳远距离决定男朋友身高。”蒋英语说。
昨天那点发酵着的酸涩被全然压下,顾卓航突然说:“那就跳186吧。”
闻言,陈觉非懒散地挑挑眉,整个人腔调慵懒,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卓航一眼,两人明明该是差不多高,他却故作目光下睨的样子,悠悠道:“这不得跳个188啊。”
顾卓航不急不缓地回:“哦,你还挺大方。”
薛理科和蒋英语脑子慢半拍,没听出这几句话的意思。
陈觉非压着眉眼,正要回,张恩仪如同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几人:“两位帅哥帮帮忙好吧,于真意这他妈是三级跳。”
话音刚落,于真意流畅地起跑,弹跳,落地。
九米一。
奖牌稳了。
张恩仪冷哼,眼里不屑意味更重,她从两个男生中间走过去,为冠军狗腿地递上一杯珍珠奶茶:“快去做手术再把自己多拉高八米吧。”
陈觉非从容纠正:“七米二二。”
至此,薛理科和蒋英语也受不了他了。
・
三级跳结束之后,于真意就没有比赛的项目了,她独自回到女厕所把运动裤换成师大的校服,她扯了扯裙摆,边理头发边往外走。
“于、真、意?”带着疑问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于真意抬头,看见霍凡倚靠在男厕所外,手里夹着根烟,男厕所里还有男生的谈笑声。
有人探出脑袋:“哪里有于真意,凡哥你想她都想昏头了吧。”
于真意抿了抿唇,走到洗漱台洗手,她甩了甩手就要走,突然被霍凡拉住手腕。
于真意身形一僵:“你有病?”
霍凡捏了捏她的手,笑着说:“这手也太软了吧,怪不得随便说你几句陈觉非就要跟我动手,不知道除了手――”
一只手捏着她的腕骨,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腰侧,正欲一路往下。
被他碰到的一瞬间,于真意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一瞬间起来,还没等他说完,于真意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奈何力不敌他,烟头擦着她的手腕而过,很快起了红点。
于真意低声呼了句痛。
“凡哥你干嘛呢?”里头有人问。
趁他回头的瞬间,于真意狠狠踹向霍凡的小腿。霍凡痛叫了一声,本能地松开手,于真意趁机转身就跑,一点儿都不敢回头,跑到楼下的时候她直直撞上一个人,惊得低呼一声。
“跑什么?”陈觉非没注意,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于真意看见是陈觉非和顾卓航,像是来到了避风港,猛然松了口气,她慌乱地摇摇头:“没事,被恶心到了。”
“什么恶心?”顾卓航问。
于真意想到霍凡说的话,才恍然反应过来几天前陈觉非和顾卓航打架的缘由,应该是霍凡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她再次摇头:“没事没事。”
陈觉非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于真意哎呀了一声,摆出一副轻松语调:“抓着我的手干嘛啦!”
陈觉非这才放开,他看了眼她的手腕:“手怎么了?”
“没,不知道在哪里撞红的。”
这显然不是被撞出的痕迹,陈觉非还要再看一眼,于真意急忙缩回手:“好饿。”
陈觉非没再多说,捏了捏她的后颈:“吃饭去。”
“好。”
中午吃过饭,正是烈阳的当头的时候,下午也没有自己班级人的项目,大家都不愿意回到操场上。于真意走到楼梯口,在第一级台阶上坐下,她手撑着下巴。
她揪着自己的鞋带,系好之后又散开。
告诉陈觉非,让他打霍凡一顿固然是最解气的方法,可是上一次李建平放过了他和顾卓航,那第二次,就算他是陈觉非,校方也一定会给他一个处分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是上上策。
她要把损失降到最低才行。
于真意没受过任何欺负,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她耸了耸鼻子,懊恼地跺脚,抑制住想要哭的冲动,极大力地揉着腰,总觉得那阵恶心的感觉还在。
而后耷拉着肩膀,起身往岑柯的办公室走。
・
高二三班。
教室里一片安静,拉着窗帘,整个空间昏暗,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低头玩着手机,手机盈亮的灯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陈觉非看题看的有些困,他揉了揉后颈,正要趴一会儿,窗外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是刚从厕所出来。
“于真意这手是真滑,又白又软又滑,光手就这么带劲了,我都能想象她那胸了啧啧。”
“霍凡你真是贼心不死,要不是她踹了你一脚,你准备做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都可以啊。那怎么了,她还敢往外说啊,这种事怎么跟别人说。”
“也是,赚了。”
整个教室陷入一阵僵硬的寂静,直到椅子重重往后挪动发出尖锐声音才将这寂静打破。
最先起身的是陈觉非和顾卓航,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前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正巧对上霍凡和其他三个男生的脸。
霍凡以为整个楼层的学生都在操场,却没想到会看见陈觉非,脸上的痛意又后知后觉地弥漫了上来。
“陈、陈觉非......”霍凡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你要干嘛?”
陈觉非沉着脸,下颚线条紧绷着,血压一瞬间飙升,额角泛起青筋,手抓住霍凡的衣领:“我他妈要你死。”
“我操,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意□□生!”张恩仪跟在后面。
整个三班的人鱼贯而出,顾卓航摁住陈觉非的肩:“去里面。”
人群最外层的男生把门打开:“进来打。”
陈觉非没有半分犹豫,拽着他的衣领往里拖,而后狠狠将他往墙上砸,在霍凡如条死狗滑在地上时,长臂一伸钳制住他的衣领,膝盖狠狠抵住他的腹部,握拳时骨节都被摁得直作响。
手臂上浮起青筋,一拳一拳砸落在他的颊边。
霍凡连连哀嚎,疼得表情扭曲。
剩下的男生看了眼霍凡身边的三个男生。
薛理科:“一起拉进来,省的这帮孙子去告老师。”
“教室里有监控。”武越在是否要去办公室告诉岑柯的想法之间纠结了半分钟,他叹了口气,最后说,“把教室的监控遮起来。”
正是炎热夏季,大家都习惯穿一件白色衬衫,没有多余的外套。江漪看了看他们,她抿着唇把卫衣外套脱掉,递给武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