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得厉害。
江漪不敢看,她低着头,整个人贴在于真意后面。
经过那个男人时,男人猥琐地笑着,喉咙里发出一种沙哑到极点的可怕笑声,甚至辨不清男女,如同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中的巫婆,让人毛骨悚然,从手臂到脖颈处的鸡皮疙瘩几乎是一瞬间就起来了。
男人笑着,作势往前走了一步。
于真意感觉到他的影子几乎都要盖在自己身上了,她面色煞白,额头和后背都起了层薄汗。江漪更是吓得尖叫出来。
大概是她们害怕的样子给了男人快感,他笑得更猖狂放肆。
于真意声音颤抖,她害怕,可是心里那股莫名的劲儿却上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个人,但是明天甚至以后,他都会出现在这里,他会蛰伏在这里吓唬每一个路过的女生,看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露出得逞又嚣张的笑。
于真意强装镇定,面露不屑:“老、老......”说出口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因为害怕带着沙哑,她双手握拳,不断给自己打气,“老畜生,我说大晚上什么东西晃我的眼睛呢,原来是你的银针掉了啊。”
即使带着口罩,于真意都能看到他阴翳污浊眼睛里的错愕和羞恼,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令人反胃的恶心流窜上了喉间。
可是不过片刻,男人又往前进一步,许是戳到了他的痛点,他的眼神变得更可怕。
于真意来不及多想,她反手拉住江漪的手,昂着下巴经过他。
耳畔是呼呼风声,将身后人的步伐传到于真意的耳畔。
那人好像跟在她们身后。
背对黑暗,意味着毫无安全感。
心里的害怕因子发酵得越来越大,于真意刚刚鼓起的那点勇气全部消散在风中,她拉着江漪的手越走越快,最后加速跑起来。
跑出学院路一段距离之后,城市里的霓虹灯明显了一点,周围人流多了起来。因为人多了,安全感就来了。
于真意这才停下,她累的气喘吁吁,发丝凌乱地贴着她的脸颊。于真意回头看了眼同样喘不上气的江漪,借着路灯,她看见江漪眼角的泪花,鼻子也红通通的。
于真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整个人颤抖的厉害,她也害怕,也想哭。她甚至可以预感到自己眼泪掉落的趋势不会比江漪小半分。可是于真意觉得现在还是先安慰眼前这个大小姐比较好。
她抿了抿唇,因为她的右手被江漪拽得紧紧的,于真意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江漪的肩膀:“你......”
“你要不别哭了,呗?”
于真意不太会安慰人,更不太会安慰和自己不熟的人。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江漪抽抽噎噎地说。
于真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都要涌上来了。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啊!
“那......就当......长见识了?”
江漪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安慰我的吗!”
于真意如实回答:“我没安慰你啊。”
“于真意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江漪还是哭哭唧唧的,她盯着于真意,却突然笑出来,整个人又哭又笑,笑得于真意发毛。
于真意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江漪把眼泪哭干了,她问江漪家住哪儿,江漪报的那个地名正巧和于真意顺路。两人索性一块回家。
走到杨南路,江漪说自己就住在这里的小区,于真意哦了声,准备继续往前走。
“喂!”江漪叫住她。
于真意回头。
“你......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不安全呀,要不要我和你搭个伙?”
于真意被她这想法逗笑:“然后把我送回家后你一个人回家又害怕,我再送你回来?”
江漪听出她的调侃,她皱着眉,跺了下脚,也不再搭理于真意。
于真意转身,结果不过几秒又被江漪叫住。
“怎么了?”
江漪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了好久没掏出东西,她又在书包里翻找了好久,最后找出一个东西,塞到于真意手里。
塑料包装冰冰凉凉地在掌心蔓延。
于真意低头一看,是一根棒棒糖。她抬头,奇怪地看着江漪。
江漪挠挠头:“就用这根棒棒糖作为你今天当我的护花使者的奖励吧。”她停了一下,似乎扭捏羞赧于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你今天说要给我棒棒糖的,但是你没有给我。”
于真意语塞,她忘记了这件事了!
正要开口和江漪说抱歉,江漪突然和她挥挥手:“不用给我道歉,我很大度。”
说完,她飞快地跑进小区里。
于真意看着手心里那根棒棒糖,冰凉的包装已经被她攥到温热。
水蜜桃味的,是江漪最喜欢的味道。
于真意把糖塞进口袋里。她回过神来,正要往前走,迷朦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的薄款卫衣外套,一身黑色将他的轮廓切割得立体挺拔,路灯的光洒在他宽阔的肩头。身体微微斜着,倚靠着墙,腿虚虚支着地面,两手环胸,鼻子以下的五官埋在黑色衣领中。
像是在等待。
道路像一条宁静的小溪,蜿蜒盘旋而过,连带着此唱彼应的虫鸣鸟叫,横亘在两人之间。
半明半暗,光影交错,他的轮廓立刻变得清晰。少年敛着眉,月光顷洒在蓬松柔软的头发上,又点缀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整个人似乎被朦胧滤镜氤氲着。
鼻音还是有点重――
“今天怎么比平常早了二十分钟?祖宗啊,你现在都开始挑战逃晚自习了?”
声音清冽,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懒意。
只需要这一句话,也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刚刚在江漪面前鼓起的勇气不复存在,她的英雄气概也一瞬间溃不成军。后知后觉的害怕顷刻之间如汹涌的浪潮般向她猛烈袭来。
暧昧像隔雾探花,像真伪莫辨的博弈,更像是一场敌进我退,我进敌挡的极致拉扯与交锋。
可是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和陈觉非并不恰当。
在两人的关系中,明明没有人退缩。
什么边界感,什么保持距离,通通滚蛋,她和陈觉非这十多年来的感情用得着别人置喙吗?
她才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呢。
下一秒,无需任何思考,条件反射般,于真意大步跑向他,顺势扑进他的怀里。
清甜的橙香像夏日慢涌的海浪缠绕上来,柔软缠绵,却又坚韧地禁锢他的周身。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感觉到无措,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手僵在半空中。
于真意缩在他的怀里,环着他腰的手握得无比用劲。
她肩膀微微抽着,声音哽咽:“陈觉非,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于真意:小狗,贴贴~
第21章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 钱敏来给陈觉非送饭,彼时陈觉非还没醒,头疼得厉害, 早晨设定的闹钟也没有叫醒他。
钱敏把葱油拌面放到桌上, 嘱咐他必须得吃。
陈觉非没有胃口, 指尖插进凌乱的发间, 用力地扯了扯让自己清醒,他敷衍地点头。
“真真让我盯着你吃。”钱敏说。
“钱姨, 我真的会吃的。”听到真真二字,陈觉非一改敷衍, 乖乖应着,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钱敏看了眼时间:“那你必须吃啊,姨下午有个麻将局,晚上要去听音乐会,走了啊。”
陈觉非嗯了声。
他同时在心里感叹钱敏的生活实在是丰富多彩。
钱敏晚上要去听音乐会, 那谁去接于真意放学?
陈觉非叫住钱敏:“她一个人回来吗?”
钱敏嗯了声:“她不要爷爷接, 她要自己回来。”
陈觉非吃着面,没再说话。
傍晚,他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爷爷从家里出来。
“爷爷。”陈觉非叫了声。
爷爷应了声:“我去接真真, 你怎么下来了?”
陈觉非突然不知道如何措辞,爷爷又说:“我就去校门口看看, 你们现在要上晚自习,晚上天黑的快, 小姑娘一个人放学蛮危险。”
陈觉非点点头,和爷爷一起往师大附中的方向走。
第一节晚自习下是七点半, 于真意总是喜欢提早两三分钟收拾好东西, 等铃声一响就飞奔出门。陈觉非觉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已经算早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是能在半路上碰见于真意,还有江漪,两个女孩抱在一起。
其实,陈觉非有些疑惑,他大概能看出来于真意张恩仪和江漪那帮小姐妹明里暗里的不和,所以他对于眼前这个画面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觉非看见于真意的同时,爷爷也看见了,他拍了拍陈觉非的肩膀:“陈陈,你去接她吧,爷爷回去了。”
陈觉非看着爷爷微微弯着的背影,喉咙一哽。
・
“陈觉非......”少女窝在自己怀里,她鼻尖蹭了蹭自己的胸口。
陈觉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僵硬的手犹豫再三抚上她的背,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问:“怎么了?”
于真意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像一颗黑葡萄,眼睫上挂着泪花。她摇摇头,没说话。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的后怕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了一点点还留存在心间一角,可是看到陈觉非的那一刻,她只想发泄,想哭,想告诉他自己刚刚遇到的事情。
陈觉非没再三追问,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又过了好一会儿,整条道路上只剩风吹树梢留下的沙沙声。
陈觉非往后退了半步,和她稍稍保持些许距离,他又一次说:“现在想说了吗?”
于真意平复好情绪,她点点头,抽抽噎噎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陈觉非。
听到一半,陈觉非拽着她的手要往学院路的方向走。
于真意拖着他:“你干嘛?”
陈觉非:“去看看。”
于真意啊了声,结结巴巴:“去、去看他的那个吗?”
陈觉非:“......”
满腔怒气被她的话压下,陈觉非哭笑不得:“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于真意嘟囔:“没想什么,但是你别去了,这种变态都很极端的。”
陈觉非转身,目光游弋在她的脸上。
于真意被他这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陈觉非:“你也知道极端?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你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激怒他,你无法预测他听到这些话后的反应。”
他的声音回荡在于真意的头顶,听起来有些重。
于真意瘪着嘴,却也知道他说的话是对的,她心虚地撇开眼,声音极小,眼睛眨巴眨巴,硬挤出一滴泪:“那你凶我干嘛?”
陈觉非看着她:“真哭假哭?”
僵持几秒后,于真意如实回答:“假哭。”
陈觉非嗯了声:“别哭了,再给我抱抱。”
话音落下,陈觉非主动抱住她,手臂用的力比刚刚还要紧。他的脸贴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滚烫,又不留任何余力的拥抱。
“我说......”于真意轻声提醒他,“我说我是假哭。”
他闷闷嗯了声:“那也抱一下。”
夏日夜晚,恰逢其时地放大所有感官,体内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开始沸腾、叫嚣,然后不知所谓地想要冲破而出。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跌宕起伏的海潮声。
然后,她开始猜测这个拥抱的含义。
“陈觉非......”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不明所以。
他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不带情绪地问:“今天为什么不叫我一起上学?”
“我去叫你了,但是你没醒。”于真意胡乱猜测,“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有叫你去上学你就生气了吧?”
真笨。
片刻沉默,她听见陈觉非轻叹一声,那轻叹让她的耳膜一震,像电流通畅无阻地传到四肢百骸,最后停留在胸口处。
因为她仿佛感觉到一阵很轻很轻的触碰,像是他的柔软的唇,不易察觉地擦着她的耳垂而过,如蜻蜓尾翼轻描淡写点过水面,划开一阵阵涟漪。
是她的错觉吗?
“我没凶你,但是求求你,下次做事的时候考虑一下后果,知道了吗?”
所有血液伴着那句话加速流向心脏。
“知道了。”她瓮声瓮气地回。
这个拥抱好像持续了很久,又好像短暂不过寥寥几分钟。因为在他松开于真意的那一瞬间,她竟产生了浓烈的不舍与贪恋。
陈觉非的手垂下,他垂眸看着于真意,眸光清澈:“明天我们去和岑柯说。”
于真意嘟囔:“岑柯能管吗?”
陈觉非笑了笑:“那总不能让我们真真女侠去替天行道吧。”
女侠什么的,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于真意咬着唇,又回味了一遍真真女侠这四个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以后能不能都这么叫我啊?”
陈觉非停顿半晌,故意吊她胃口:“可以考虑。”
考虑?只是考虑吗?
她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陈觉非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她蹙着眉,亮亮的眼里水汽还未散,像缀满了星星的夜色河流:“你就这样一个人过来啊?”
“不然我就这样一个鬼过来?”陈觉非扯了扯嘴角。
于真意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冷到不能再冷的笑话。果然,陈觉非讲冷笑话和讲数学题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人听不懂。
于真意解释:“不是呀,出过车祸会不会对过马路产生阴影?”
陈觉非刚要说没有,话锋一转:“有一点。”
于真意若有所思:“那你待会儿得抓紧我,不然你走到马路中间吓尿了,我可不会说我认识你的。”
“......”
陈觉非看着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最后什么话都没说,无比严肃地嗯了声,刚要握住她的手,就见于真意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衣摆:“走吧。”
陈觉非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而后沉默地仰头望望天。
操,居然不是拉手。
太不合理了。
“对了,今天数学学的是圆锥曲线,我感觉很难。”
“你认真听课了吗?”
“......好吧,没有。”
“于真意你......”
“我刚开始有在认真听的!后来我捡只笔的功夫,一抬头,刷刷刷,黑板上就被公式写满了,真真都懵了呢!”
“少拿网上段子唬我。”
“咦,你听过这个段子啊?”
“我没这么无知。”
“算了吧,也差不多了。”
“.......”
这条路不长,再往前走就是红绿灯,两人等在路口,交谈声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一副谁都不愿意先败下阵来的高傲模样。
所以于真意的注意力全在和陈觉非斗嘴上,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身形颀长的少年站在路灯下,昏黄色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球鞋捻着水泥地上的石子,一下又一下。
顾卓航抚了抚仰着的头,路灯刺眼灯光直逼近视线,视线模糊,恼人的蚊蝇在路灯下横冲直撞地打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