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俩出了火车站,赵大刚说,“太晚了,先回家休息,明天一早爸带你去医院。”
路上赵夏意又问舅舅到底得的什么毛病,赵大刚摇头,“也不算毛病,是被人打的,加上身子不好可不就成这样了。”
说着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以前他觉得丰城风平浪静,没有那种仗势欺人的存在,可后来他发现是他太天真了。他自己正直善良,工作兢兢业业尚有隋建强这样的人嫉妒她,后来为刘家的事奔走他感触就更深了。
可刘俊荣脑子像被驴踢了,闹的这样的下场。
“等到家再说吧。”
有些话在外头说也不合适,爷俩回到家时已经近十一点,洗漱过后坐在沙发上赵大刚开始讲刘俊荣的事。
原来在刘运为强行分了家产带着两个孙子和儿媳妇远赴首都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有些狗急跳墙了,可刘丽荣背后不光有赵大刚更有许家做靠山。他们不敢动,主意就打在了刘俊荣的身上,哪怕分了家,刘俊荣手中的资产和那小洋楼也足够让人羡慕了。
陆陆续续的刘俊荣手中的钱被掏空了,那些人又打上小洋楼的主意,刘俊荣自然不乐意,偶然一次机会,刘俊荣听到那几个所谓的朋友的谈话,他才猛然惊醒是被骗了。
刘俊荣一想到自己因为信任这么几个人闹的妻离子散父亲失望妹妹离心,就怒火中来,不管不顾的上前理论。纠缠中几个人打在一起。
但刘俊荣是个读书人,那些年又亏了身子回来也没养好,如今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那俩人也是扔了饭碗就骂娘,便将刘俊荣打了一顿还让他将小洋楼交出来。
具体情况赵大刚等人也不甚清楚,反正最后刘俊荣被打成重伤,如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就他所知道的信息,还是刚找到刘俊荣时他断断续续的说的,如今公安已经介入,正在调查这事儿。听说因为这事儿涉及的面很广,丰城市公安局已经介入,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事情了。
听完赵大刚说的话赵夏意有些沉默,半晌她问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赵大刚看着她认真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照顾你舅舅,医生检查他体内被打出淤血,头部的伤口也很深,能活下去的几率也不是很大了。不然你妈也不会喊你回来。”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若非迫不得已,谁也不愿兴师动众。
赵夏意叹了口气说,“要不要我找爷爷给问问?”
“不用。”赵大刚摇头,“军政不掺和,而且你爷爷之前已经帮爸爸引荐了一把手,这一回你婆家姑父也帮了忙,所以市局才会插手。等着行了,这不只是我们的问题,也是上面两派博弈。如今把柄递给一把手了,他们能轻易放过桎梏他们的地头蛇吗?”
来的路上赵夏意心情乱糟糟的,这会儿听爸爸分析心里也隐隐的安定下来。
至于刘俊荣这条命,只能看运气了,撑的下来就活,撑不下来那赵夏意也没什么办法。
赵大刚知道女儿很累,给她铺了床让她早点休息,“早点睡别想太多,明天一早我们接了你外公和清杰一起去医院。”
赵夏意点头,“好。”
躺在熟悉的床上,赵夏意却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乱七八糟的想事情,最后睡着了,又开始做那个梦。
男人手里拿着手木仓,举起来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砰的一声。
赵夏意猛的坐起来,似乎那声音还在脑子里回荡。
打开手电筒看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赵夏意有些热,从床头摸了一把蒲扇呼呼扇风,等凉快了才躺下一觉到天亮。
七点来钟赵大刚在外头喊她,赵夏意出来时赵大刚已经做好了早饭,赵夏意突然有些恍惚,就像回到了结婚前每天一起和爸爸吃饭上班的日子。
赵夏意说,“爸爸,您还得多久才退休啊。”
赵大刚瞪了她一眼,“我这才当上一把手你就让我退休?你爸还想再往上爬一下呢。”
过了年之后崔如海就退了下来,赵大刚众望所归,当了那么多年的厂长之后终于成了机械厂的书记。
再往上爬大概就要往市里走了,赵夏意倒是不怀疑自己亲爹的本事。
早饭吃完,爷俩着急忙慌的就往火车站赶,赵大刚呼哧呼哧的蹬自行车还不忘吐槽赵夏意胖了不少。
赵夏意哼了一声,“才没有,我都瘦了,学校食堂的饭菜清汤寡水的都没有营养,我都瘦了好几斤了。”
“真的?”赵大刚突然将自行车停下回头上下打量自己闺女一眼,然后嘟囔道,“还真是瘦了啊,这可不行。”
赵夏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到了火车站发现火车晚点,一直到了九点,从首都来的火车才进站,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刘清杰推着一架轮椅朝这边过来了。
赵夏意和赵大刚对视一眼赶紧迎了过去,“外公怎么了?”
刘清杰温和道,“爷爷好好的,我担心回来走路太累,干脆就买了一辆轮椅,这样爷爷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想到爷爷当初受伤的原因,刘清杰就忍不住皱眉。
若非躺在医院里的是他的父亲,他大概都不想来了。
刘运为起色倒是不错,虽然眼中带着淡淡的悲伤,但看到赵夏意的时候仍旧温和的笑了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出了火车站,几人直接奔着医院去了。
第254章
刘俊荣在丰城市立医院,到了那儿后正好看见刘丽荣一脸倦容的从病房里出来打水。
见他们都来了,刘丽荣只看了赵夏意一眼便和刘运为打招呼说起刘俊荣的病情来。
刘运为在前些年送走了小儿子又送走了老婆子,如今轮到儿子了,老爷子虽然觉得难过,但还是维持了很好的仪态,“走吧,过去看看。人各有命,命数到了我们也拦不住,谁让他自己作死呢。”
老爷子一发话,刘清杰便应了一声推着轮椅前行,刘丽荣推开门让他们进去又把门关上。
病床上刘俊荣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能做的手术已经做了,医生也是无能为力,毕竟内脏已经破裂,就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没法修复,如今吸着氧气也不过是撑着等家人来见最后一面。
刘运为看了眼儿子,忍不住眼眶发酸,儿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刘运为无法不难受。他叹了口气说,“你说说你,一把年纪非得过成这样子,小时候多听话啊,为什么长大了不听爸爸的劝了呢?爸爸还能害你吗?”
老人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眼中的悲伤让人泪目。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机器的哒哒声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证明刘俊荣还活着的证据了。
刘运为自己转着轮椅轱辘到了床前拍了他的手一下,突然拔高声音道,“你起来看看我啊,我一把年纪了送走你妈和你弟弟不算,现在连你也要送走,你怎么这么狠心呐。”
刘丽荣终于忍不住扭过身去捂着嘴哭了起来,赵大刚忙过去揽住她轻声安抚。
那些年刘家遭受大难,她母亲和弟弟先后去世,那时候父亲以一己之力抗下整个家,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临老了,儿子还要不省心,竟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刘丽荣是恨的,她恨那些喂不饱的吸血鬼,恨他们的冷酷无情。钱已经哄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她大哥,殴打还不致死,可她大哥却是被俩人从二楼上扔下去的。
若体格健壮的兴许还能没事,可她大哥身体本就虚弱,被打了一顿又扔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刘清杰倒是一如既然的淡淡,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过了一会儿床头上的机器哒哒的响了起来,刘丽荣浑身一震,忙喊着护士医生的跑出去了。
赵夏意扭头去看床上的人,此时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医生和护士从外头鱼贯而入,将赵夏意等人阻隔在人群之外。
刘俊荣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刘运为,对上父亲眼睛的一瞬间,悔恨自责和难过等所有的情绪全都汹涌而来。
医生大喊一声抢救,便开始忙碌起来,打针的打针,,拿药的拿药。
然而刘运为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儿子似乎在问他:你后悔了吗?
刘俊荣眼泪从眼角划过,他抬了抬手想摸摸父亲手可惜没能成功。
赵夏意看着哭的控制不住的亲妈,再看看神色平静眼底翻涌着难过的表哥,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家人到底走到了这个地步。
几个医生忙碌半晌,最后大夫还是朝他们摇了摇头,“脏器破坏的太厉害了。”
刘运为微微垂眸,“麻烦大夫了,烦请给我们个方便,我们和他说说话。”
到了现在大夫也没什么不答应的,给刘运为打了一阵止疼针后又交代两句便鱼贯而出。
刘运为转着轮椅到了病床前主动握住了儿子的手,“如今你可后悔?”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他目光看了刘清杰又越过赵夏意一家三口落在门口,艰难的开口,“咏君……”
“她不会来了。”刘运为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残忍,但事实说了出来,“在你们离婚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没有了缘分,所以你就不要惦记她了,你只要知道她现在过的很好就够了。”
他说完,就看见刘俊荣眼中流出了遗憾和失望,刘运为叹气道,“这都是你自己作的,哪怕到了这地步,后果也是你要承担的。”
说着刘运为招了招手,“清杰,过来看看你爸爸。”
刘俊荣抬头,目光落在儿子一瘸一拐的腿上,自责的情绪让他更加难过,“都是因为我……”
刘清杰道,“我已经忘了那些了。”
这就是他和父亲的不同之处,他永远只往前看。现在他是清大的大学生,毕业后前途无量,有爷爷在身边陪伴,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但他父亲刘俊荣不一样,永远活在过去的悲痛中,觉得世上的人都欠他的,伤害自己伤害家人。
看着刘俊荣痛苦的眼神,刘清杰直接道,“妈妈带着弟弟去找外公他们了。”
刘俊荣瞪大眼睛,“咏君……”
“他们会过的很好的。”刘清杰说,“爷爷我会照顾,会给他养老,您也不用担心。”
刘俊荣闭了闭眼呜呜哭泣,但身体太残破了,刘俊荣哭着哭着就咳嗽起来,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刘丽荣想去喊大夫被刘运为拦住,“没用了。”
刘俊荣似乎知道自己到了生命的尽头,看着屋里的人轻轻道:“……对不起……”
一声声对不起,似乎在诉说着他的懊悔,可时光不能倒流,谁也回不到从前。哪怕他再懊悔,他的咏君也不会回来了,他的儿子也不愿再喊他一声爸爸了。
刘俊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再也听不见了,搭在刘运为手上的手掌也滑落下去。
刘丽荣痛哭出声,接着就是后悔,“如果我多去看看你就好了,如果我多去劝劝你多好……”
“不怪你啊。”刘运为抹了把脸将泪水拭去,“谁都不怪,就怪那些坏人。”
就以前刘俊荣的执拗,哪里会听刘丽荣的劝说,恐怕还得说刘丽荣是占了便宜还想得到更多呢。
赵夏意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她讨厌的舅舅没了。
死在恶势力的拳头之下。
那么,恶势力会成功,还是代表正义的一方会成功呢?
赵夏意突然就有些迷茫了。
赵夏意和外公表哥算是来的正合适,再晚一步都赶不上刘俊荣的最后一面。
后面收敛入葬,都有赵大刚和刘清杰一起办理,赵夏意能做的就啊陪着母亲和外公,说些话宽慰他们的心情。
两天后刘俊荣下葬了,刘运为打算将小楼卖掉,再也不想回丰城了。
这小洋楼在附近小有名气,听说要售卖的时候不少人觉得好奇,后来一打听这家人出了事才要卖出不免唏嘘。
赵夏意问她妈要不要买下来,刘丽荣摇头,“不了,买下来也不会住进来,会想起不好的事情,干脆就卖出去吧。”
赵夏意也不想要,便点头,“那凶手的事我们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刘丽荣看着女儿叹了口气,“不可能算了的,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就安安生生回去好好上课,放假了再回来待几天,这边的事儿我和你爸会看着的。”
她笑了一声,眼睛没有一丝温度,“他们以为他们有点权势就无法无天了?不可能的,你爸昨天还去偷偷拜访了一把手,对方说这事儿不光市里重视,省里也派人过来督查了,这次他们一个也跑步了。”
对这些事赵夏意的确插不上手,将外公和表哥送上回首都的火车后赵夏意也准备第二天坐晚上的火车回泉城。
而她回来几天忙忙碌碌竟还没去看曹慧兰和许根生两夫妻。
赵夏意去供销社买了一些礼品提着就回家去了。
进了大院碰见几个熟悉的大爷便笑着打招呼,“小赵回来了?怎么没听你爷爷嘚瑟?”
“这下老两口又得显摆了。”
赵夏意看着这些老前辈们,突然有些犹豫了,让爷爷奶奶离开熟悉的环境跟她去泉城是不是太自私了?到了那儿谁也不认识,老两口也寂寞。
赵夏意到了门口的时候心思已经转了好几道弯,在门口她就听见许根生隔着墙在和隔壁的老王爷爷斗嘴吵架。赵夏意不由想起之前柴奶奶离世时,爷爷奶奶匆匆赶来的情形,大约是怕王爷爷寂寞,所以跟他斗斗嘴?
进门后赵夏意彻底打消这年头,如果爷爷奶奶提了那就让他们去,不然那就别勉强,在这边有个伴儿也挺好的。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赵夏意喊了一嗓子,许根生愣了一下就嘚瑟道,“我孙媳妇回来看我们了,不跟你个死老头子吵吵。”
那边王爷爷气急败坏道,“你个死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许根生自认为大度,不肯和老王再吵,赶紧朝屋里喊,“老婆子,孙媳妇回来喽。”
“夏意啊。”曹慧兰从屋里出来,忙过来拉赵夏意的手,“夏意啊,你总算来了,这几天累坏了吧,快进屋歇歇,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曹慧兰赶紧招呼小庞让小庞带她买菜去。
小庞哪敢让她去,忙不迭的询问要买哪些东西一溜烟儿骑着车子跑了。
曹慧兰笑眯眯道,“这小子,看着不声不响的干活最是勤快。”
老娘俩进了屋,许根生也跟着进来了,“你外公回首都了?”
赵夏意不意外他们能知道这事儿点头道,“回去了,这里俨然成了伤心地,家里的小洋楼也打算卖了,估计以后都不想回来了。”
在丰城的确有多年前全家团聚的回忆,但如今带给他们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刘运为一辈子自认为没做过坏事,临老却要经历两个儿子先后离世,打击之大常人难以想象。而且刘清杰以后势必要留在首都发展,刘运为腿脚不便上了年纪,自己来来回回更不方便。
日后如果刘丽荣想父亲完全可以北上看望。
许根生点头道,“不回来也好。”
他哼了一声道,“我以前还觉得丰城挺好,可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仗势欺人的蛀虫。”
他们这些老革命家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妖魔鬼怪了,但也没办法,他们许家的确还有影响力,保护自家人绰绰有余,可政这方面他们却是插不上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