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野,我出去见见朋友哦,晚上可能晚点回来。”小绒出门前对刚到家的向野打了声招呼。
“好,注意安全哦。”向野走到门边,欲言又止,想问点什么,又觉得不好多问什么。
王鹤鸣下班看到向野坐在自己家阳台上,格外惊奇:“今天怎么有空回家看看了?”
向野回过头看他,指了指桌上厚厚的一摞:“用你书房的打印机,打印点儿东西,你明天帮我带给夏瑜。”
“关于语文的?”王鹤鸣走过去翻了翻。
“嗯,结合这两年的时事热点,给她整理了一些作文主题和思路框架。”向野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腰。
“向老师,我跟你商量个事吧。”王鹤鸣恭敬地坐到了阳台上的另一个坐垫上。
“你要是觉得其他同学也用得上,就给他们也发一份呗,如果你们班语文老师不介意我越俎代庖的话。”
向野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啊?”王鹤鸣脸上是小心思被戳穿的意外。
“这叫心有灵犀好不好?不过,你什么时候买的打印机啊?”
“就那天,你在我们学校办公室打印东西的时候下的单,之前没看到?”王鹤鸣挪了挪坐垫,靠向野又近了些。
“我还真没注意,王老师有心了。”向野摸了摸旁边那盆棕竹的叶子。
“哎,其实王老师最近也有些有心无力啊。”王鹤鸣想起了班上那群学生,最近的确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怎么了?学生惹你生气了?”向野觉得青春期的孩子难免叛逆。
“有几个学生状态是不太对,时不时会来找我聊聊,他们跟我说自己很迷茫,不知道以后想学什么专业,也不知道以后该从事什么职业。”
“能够在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最幸运的,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还小,还有的是时间。”向野说着说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科学家,天文学家,战地记者,宇航员,特种兵……那时候是新闻里报道了什么人,我就想成为什么人。这么说起来,还是因为你那篇作文,让我从高一就决定要考师范,当老师。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人生导师了。”王鹤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挺幸运的,在高中那三年里,没有为未来该做什么迷茫过。
见向野沉默不语,王鹤鸣只好继续找话。
“不过你那时候为什么会选广告专业啊?”
“因为我有个伯伯的儿子就是学广告的,他说做广告很挣钱,一年能挣好几十万。”向野说着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很世俗?哎!也是信息差害的呀,后来上了大学才发现,比广告挣钱的专业多了去了,早知道那时候就该多上上网。”
王鹤鸣一时哽住,说不出话。他自己因为从小衣食无忧,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想选的专业,做想做的事。她却不得不因为现实的压力,从高中刚毕业,就开始为家里的生计考虑,被迫做出与自己的梦想不一致的选择。
王鹤鸣想起万林叔跟他提起向野这个大女儿时,总是一脸骄傲,又句句心疼,说她大二就开始帮向里交学费了,还帮家里还了不少债。
“王大善人,又开始同情心泛滥了是不是?我之所以跟你说实话,就是觉得没必要在你面前遮掩什么。”向野说着扯了扯他的耳朵。
王鹤鸣无奈地笑了笑,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对了,刚刚我妈打电话说,章恪文爸妈约了明天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估计是商量向里他们婚礼的事,你跟我一起去吧?”向野突然想起了这事。
“好,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啊。”王鹤鸣突然觉得自己在老向家有身份了。
“嗯!但愿一切顺利,给向里一个完美的婚礼。”
向野双手合十,对着如钩的月。
第69章 不怕委屈,怕你失去勇气
章恪文爸妈邀请向万林一家来吃这顿饭,的确是为了商量他们婚礼的事,不过不是商量怎么筹备婚礼,而是商量怎么取消婚礼。
当向野和王鹤鸣有说有笑地走进「土家阿婆家常菜」,推开「映山红」包间的那扇门时,立马感受到了饭桌间不寻常的氛围,完全没有之前拜年时两家人一拍即合的和和气气,也没有婚礼在即的欢欢喜喜。
章恪文的妈妈万晓芳看到王鹤鸣和向野一起走进包间,有些意外,她并不想自己的“家丑”在好朋友的儿子面前公开,只能努力表现出长辈的得体:“是鹤鸣啊,你怎么过来了?”
王鹤鸣也觉得饭桌的氛围有些奇怪:“万阿姨好,我是向野的男朋友。”
“万林叔,夏阿姨。”王鹤鸣又跟向万林两口子打了个招呼。
向万林苦涩地对着王鹤鸣笑了笑:“小鸣,你也来啦。”
夏青竹靠在椅背上,嘴角下垂,目光涣散。
向野拉开凳子坐下,王鹤鸣也在她身边坐下,向里笑着对着姐姐眨了眨眼睛,章恪文低头坐在那里,满脸颓丧。
“向野,既然你也来了,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这个婚,恪文不能结。”章兴国手里夹着烟,皱着眉头,先开了口。
王鹤鸣正在给向野倒水,听到这里手抖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我跟谁结婚,我自己做主,请你尊重我,也请你尊重向里和她的家人。”章恪文埋着头,声音发抖。
“尊重他们?他们尊重我们了吗?向里做过肾移植,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们不早说?!如果不是我发现了她吃的药,你们还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万晓芳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气得哭了起来。
王鹤鸣突然被真相砸中,原来向野的肾是捐给向里了。
“我早就知道向里做过手术,不是她要瞒你们,也不是她家里人要瞒你们,那天拜完年,临走的时候,万林叔就一直嘱咐我,一定要提前告诉你们向里做过手术的事,是我自己不想说!你不要污蔑他们!”章恪文还在继续挣扎。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帮他们说话!他们如果真的有心告诉我们,为什么不自己说?他们一家人都是骗子!骗婚的骗子!”万晓芳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指着向万林和夏青竹,不顾体面地大骂。
王鹤鸣冲了过去,把向万林和夏青竹挡在身后:“万阿姨,话不能这么说!”
“哪个做爸妈的愿意把自己孩子受过的苦,当着孩子的面摆出来给人看!”章恪文涨红着脸,对着万晓芳大吼。
清明节放假前两天,向里去章恪文家吃饭。当时老人们在客厅看电视,向里和章恪文在厨房帮万晓芳洗菜、择菜。向里的包就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她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万晓芳就想帮她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再给她递过去,结果就看到了那个分格的透明药盒。
万晓芳打开看了看,不太像普通的维生素片之类的,也不像什么备孕药,她怕向里身体有什么毛病,以后对生育有影响。背着正在看电视的家人,把每种药都捏了一粒,用家里的小空瓶装了起来,揣进了兜里,想抽空去医院问一问老熟人,到底是什么药。
万晓芳跟医生说是家里亲戚在吃的药,怕亲戚乱吃药,所以来咨询。医生说,这是抗排异的药物,一般都是做过器官移植的人需要长期服用甚至终身服用的药,万晓芳一听腿都吓软了。然后她陆陆续续地换着问了几个医生,获得了更多的信息,她确定了,向里做过“肾移植”,还咨询了“肾移植”患者能活多久、能不能生育等一系列问题,了解得越多她就越急火攻心,她怒气冲冲地告诉了章兴国,这个婚约必须取消。
那天向里在章恪文家吃完饭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就发现自己药盒里的药少了几粒,她把那些药数量不对的事,告诉了章恪文,章恪文推测是向里自己分装的时候记错数了。
那些药,每天每个时段,都有固定的用量,她每周都会提前分装在那个透明的便携式分格药盒里,她不可能记错。
她不知道这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炸,但是她知道迟早是会炸的。
其实清明节那天,和向野聊天的时候,向里本来很想跟向野坦白说,她已经开始为过年时的那次冲动后悔了,她不想结婚了。
可是当听到向野说,是自己给了她追爱的勇气,又看到姐姐那么爱王鹤鸣。那天向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必须要完成结婚这件事,她要把这份勇气继续传递给她的姐姐。
所以听章恪文说章兴国要约自己爸妈吃饭时,她知道定时炸弹马上就要引爆了。
她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爸,妈,明天不管章恪文家的人说什么,你们都不要想着跟他们争个输赢,和章恪文结婚,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愿望了,希望你们可以成全我。”
向野冷冷地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场景,她突然发现整个世界好像是被消了音,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这出闹剧仿佛变成了一出荒诞的默剧。
她看着章恪文痛哭流涕地和万晓芳争得面红耳赤,她看着万晓芳的手指时不时指向跑过去劝架的王鹤鸣,不对,万晓芳想指着骂的,是被王鹤鸣挡在身后的自己的爸妈。
她看着自己的爸妈,像是被突然拉出来游街示众的罪犯,垂着头默默流泪。她看着章兴国在一旁不停地抽烟,烟雾笼着向里的半张脸。
她看着向里,微笑地看着自己,脸上是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的淡定。
她看着看着,这些人突然又都变了一张脸,他们变成了王昀汇,杨卉,王鹤鸣,她看到王鹤鸣为了她,在和他的家人大吵大闹,她看到她的爸妈被王鹤鸣的父母指着骂骗婚,她看到自己就坐在向里的位子上,因为身体受过的苦被攻击,因为曾经受过的痛被嫌弃……
为什么曾经亲切和善的长辈,突然就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怪物?为什么受尽了生活苦难的父母,还要来遭受这样的侮辱?为什么从小就受尽了病痛折磨的妹妹,长大了还要被人再一次撕开伤口,受一遍人心折磨? 为什么?
向野看着向里,两姐妹隔着这一桌的鸡飞狗跳,安静地对望。
“向里,这婚我们不结了。”向野语气淡淡地抛出了这一句,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妹妹和家人继续受这样的委屈。
万晓芳听到向野这句话,突然停了下来,她的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章兴国眯眼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向野,听到她的这句话,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章恪文难以置信地看着向野:“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夏青竹和向万林只是默默流着泪,王鹤鸣突然愣在那里。
“向里,这婚我们不结了,以后我们一家人,自己过。”向野眼神坚定地看着向里。
她在告诉向里,也是在告诉自己,以后他们一家四口,自己过。她不介意把自己的伤疤袒露给人看,但是她不想自己的父母,再受一遍这样的侮辱,她不想看到王鹤鸣的家人,突然也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她不想看到王鹤鸣有一天也为了她,和他的家人吵到声嘶力竭。
王鹤鸣手足无措地望着她,他内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终于爆发了,什么叫一家人自己过?
向里泪眼婆娑地笑了笑,看了看不肯妥协的章恪文,又看了看满脸不安的王鹤鸣。
“姐,这个婚我一定要结。”向里的眼神,温和又决绝。
“刚才我已经把婚礼取消的消息发出去了。”章兴国又狠狠皱了皱眉,搓捻着把烟头按进了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
“我只在乎章恪文的决定。”向里此时此刻,希望她的姐姐可以听清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希望她的姐姐以后如果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可以想起来她现在说的这些话。
向野眼泪簌簌而下,她不忍心再听向里说下去了。
“户口本,我不会给你们的。”万晓芳咬牙说着这些狠话,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十足的“恶人”,但是她所有的身份里,她排在第一位的是:章恪文的妈妈。她不能忍受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年纪轻轻就承受丧偶之痛。
“我不在乎那张纸,我在乎的是章恪文这个人。”向里一字一顿地说着。
向万林和夏青竹默默抹泪,哪个父母愿意看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可是他们更不忍心违背向里的意愿和坚持。
“向里,我不会没名没分地娶你,我明天就去办独立户口。”章恪文突然冷静下来,只要向里不动摇,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发什么疯?你还要跟我们断绝关系?”章兴国一听章恪文要分户,立马狂怒。
万晓芳也是心神大乱,自己的独生儿子,现在要为了一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独立出户,她气得捂住了胸口。
“你们不能因为生养了我,就什么事都想左右我,如果不是向里,你儿子根本活不到今天。”章恪文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吃惊。
向野走到向里身边,牵起了妹妹的手:“走吧。”
王鹤鸣走到向万林和夏青竹身边:“万林叔,夏阿姨,我们也出去吧。”
章恪文看着向里的背影,语气温柔而坚定:“向里,等我来娶你。”
“好。”向里应了一个字,就跟家人一起走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静,向野让她爸妈先坐进了向里的车后座,让向里坐到了副驾驶,她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鹤鸣,欲言又止,然后坐了进去。
王鹤鸣看着她把车开走了,看着她,带着她的家人走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刚刚那一刻起,已经被她狠狠地撇开了。
“姐,害你之前白忙了那么久了。”向里想到章恪文他爸已经发出了取消婚礼的消息。
“我会重新给你安排。”向野开着车,神色恍惚。
“爸爸,妈妈,让你们受委屈了。”向里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的父母。
“我们哪有你受的委屈多?”夏青竹说完捂脸痛哭起来,自己受了那么多苦的小女儿,凭什么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向野泪眼朦胧,突然看到前面的红灯,一脚急刹车,人行道上的人吓了一跳。
她心里的警钟也敲了起来,是啊,再不停下来,是会伤到人的。
把父母送回了向善坪的家,又把向里送回了她的宿舍,向野坐在凌晨的上庸街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王鹤鸣站在澧岸学府 8 楼的走廊,握着手机,一通通电话无人应答。
“之前说的五陵那边的员工宿舍谈好了吗?”向野打电话给夏成成。
樾野文化准备在吊脚楼附近租一栋三层楼的民房,用作员工宿舍。
“姐,你怎么了?”夏成成听出了向野语气里的消沉。
“我想和小绒快点搬过去。”
“好,我尽快安排好,就这几天,我让房东赶紧收拾出来。”夏成成不用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知道她姐做事,总有她的原因。
挂了电话,正在电脑前整理资料的夏成成,放心不下,出了单身公寓,决定去隔壁栋的 8 楼看看。
电梯打开,王鹤鸣立马走到电梯门口,看到是夏成成走出来,他看起来有点失望。
夏成成觉得应该是他们俩感情出了问题,也不跟王鹤鸣多话,直接去敲了 0801 的门,开门的是小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