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互相望着不说话,眼眸中满是评判。沈海阳看到大儿子下来了,手脚麻利的也给他煮了一碗。
“晖晖,发什么楞呢。坐下跟弟弟一起吃。”
沈晖望着父亲惊讶极了,浑身控制不住的在哆嗦。多少年怀里都揣着爸爸的照片,如今他更加成熟儒雅,但那绝对是他,不会认错。看沈海阳转身要进厨房,他飞快的上前一把将他搂住。
“爸、爸爸、”
沈海阳发觉了儿子的不对劲,伸手拍拍他发抖的后背。“怎么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跟爸爸说研发成功了兴奋的都睡不着觉。今儿这是怎么了?”
沈晖退开,目光贪婪的胶着在父亲成熟的面孔上。“爸、”
沈海阳拍拍儿子:“是,爸爸在。”
沈晖满眼的泪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沈海阳赶快给他拿纸,拉他到椅子上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沈晖摇头,只是梦呓一般的开口喊。“爸爸、”
“是,爸爸在。”
李霞站在厨房门口,“你俩今儿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今儿都休息啊,什么都别干。晚上妈妈喊你们吃团圆饭,现在去饱饱睡一觉。”
睡觉,这样的时刻谁舍得去睡觉。俩人冷静一下,各据一边坐着吃馄饨。吃完了李霞过来收碗,看沈晖那样伸手摸摸他额头。
“不烫。哪儿不舒服吗,跟妈妈说。”
“妈妈?”
我不是从里头出来不想回家,然后在公园椅子上嘛。梦境好美,梦里原来如此温暖,不仅有爸爸,还有如此疼爱他的妈妈。
“这孩子,睡糊涂了还是病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沈晖摇头:“没有。”
看俩人没什么大事,李霞进去继续做饭,让他俩回屋去睡觉。俩人站起来不说话,沿着记忆的方向往醒来时那个房间走。
他俩房间挨着,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进了房间关上门,开始看房间里的物品。男孩子房间都比较简洁,没什么特别。
不过沈晖有记录的习惯,日记本上隔三差五的会记录各种事情。他拿起来一页页仔细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对照一下没有爸爸的日子可真是悲催。
奶奶走了,父亲离世。丧事是堂爷爷办的,我还被他接去抚养,我以为他是好人。结果没多久慕容找来了,她跟我说很想我,对不起我以后会补偿。
亲妈啊、在失去奶奶和父亲后,我对她能不向往嘛。她跟堂爷爷打官司要到了我的抚养权,那天一位律师来找我,我才知道他们争夺我是因为爷爷会给我钱。
爷爷得知奶奶和父亲去世的消息大受打击,卧床不起。他派人接我去米国读书,他说会照顾我。可慕容声情并茂对我母子情深,我选择留在了大陆。爷爷没说什么,按时给我寄钱。
我以为有妈妈的日子是温暖的,事实却根本不是那样。她花天酒地,辞职后到处跑。我感觉自己在冰窖里生活,衣服是崭新的,心却是荒芜的。
强烈的自尊与羞愧让我无法向爷爷求助,我说不出口。每次信里被问过的好不好,我都回答很好、妈妈很好。我努力读书,希望有一天能考上米国大学,那我就能到爷爷身边。
高二,爷爷去世了。我生命中唯一的期盼消失了。爷爷给我留了遗产,慕容如蚊子一般扑了上来想要吸血。交谈中我知道了她在走私,我拒绝在申请上签字。
爷爷留的钱在我成年前,得我有什么特殊情况才能取,估计也是防备万一。慕容想伪造我生重病,我不配合。
她气疯了,抬手打我。像小时候每次我不听她话那样。可我已经长大了,早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争执中水果刀插进了她的腹部。
我误杀了自己的生母,我无法从这阴影中走出来,被审问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说,希望他们把我毙了拉倒。
看守所给我安排了心理辅导,慢慢的我才开始开口,心里不禁后悔当初所为。我明明可以选择拖住她报警,或者敷衍她、考上大学离她远远的与她断绝关系。可我偏偏执拗的选择了与她正面冲突。事发后不解释,任由事情自然发展而不自救。
心思起伏想了很多,沈晖抬脚出去,门口碰到了一一。俩人照样不说话,同时望着二楼那张全家福。沈海阳和李霞幸福的坐着,身后站着仨孩子。
“姐姐。”
一一喃喃自语,随即在抽屉里找出了家里的相册。他坐在沙发上缓慢的翻看,沈晖也不知不觉坐到他旁边。
俩人看到一家五口幸福的每一个瞬间,照片的背景遍布祖国大江南北。从风景秀美的苏杭,到壮阔的喜马拉雅。有古都的人文自然,有鬼斧神工的鸣沙山月牙泉。
俩人默默看着,几本相册从小到大一张张浏览,好似跟着走了一遍。晚上一家四口吃团圆饭,俩人神情已经挺正常。
伴随着春晚,伴随着鞭炮,屋里温暖笑语。一一端着酒杯敬妈妈爸爸,迎着妈妈幸福明媚的脸,他眼眸也带上温暖的光。
沈晖也跟着敬酒,目光始终胶着在两位长辈身上。脑海里又想起之前看到的日记,他冲着爸爸笑起来。
慕容丹玲走私数额巨大被判死刑,没有他的参与她还是一样的结局――死了。他阻止她拿爷爷留下的钱去走私结局也一样,所以这事儿他参与不参与都没分别。可以放下了,这不是他的错。
而在有爸爸的世界里,他世界名校毕业,字里行间能看出性格开朗大方。对继母感情深厚,行文中对妈妈的爱表露无疑。继母待他视如己出,在关键时刻冒险出来攻击慕容保护他,他也是有妈妈爱的。他也是值得人爱的。
对了,他还有爷爷教导。过刚易折,过柔则靡,要刚柔并济。他早明白这个道理,哪会走到那样的田地。
“晖晖、你真的没有不舒服?”
妈妈满脸担心,清亮的眼眸映着他的身影。听着她温和的话,仿佛温泉水流过全身,暖呼呼的让他心里发烫。
“没事,我很好。”
沈海阳转头看一一,一一对人的感知更敏锐,回头对上他的眼眸,下意识的冲他笑起来。
这人对妈妈好,看妈妈的状态就知道。前世这个时间点妈妈早已面目苍老弯腰驼背,可如今的妈妈自信阳光,气质卓绝。她还是电子公司的老板,浑身光芒万丈。(在儿子眼里)
“爸、”这一个字含在舌尖,比喊方中诚认真的多。他虽然没对方的记忆,可这男人把他妈妈滋养的这么好,让他妈妈那么年轻幸福,他就心甘情愿喊他一声爸爸。
“今儿你俩到底怎么了?”
这俩互相望一眼,同时回答:“没怎么啊。”
俩孩子都乖乖吃饭,沈海阳两口子也不再多言。吃完饭李霞坐沙发上泡茶,一一跟在她身边。沈海阳到厨房洗碗,沈晖也紧跟左右。
他以为爸爸没看出不对,实际作为父亲,尤其沈海阳又是那么细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发现。
“儿子、”
沈海阳轻轻一声唤,沈晖顿时又觉泪湿眼眶。不过有这十多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能控制自己。
“麻省理工,好学校。”
这本来就是他的目标。有爷爷有爸爸和继母的世界,他本就该光芒万丈。知道自己另一种可能,他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洗了碗到沙发那边看电视,俩孩子目光中都很贪恋这样的时光。李霞再次跟儿子视线对上,她觉得这孩子今儿非常不对劲。
“沈如一,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闯祸了?”
一一赶快摇头:“没。”
说着他冲妈妈笑起来,很喜欢妈妈这温和阳光的模样。虽然好似在训他,实际那话语能让他感受到浓浓的关心与爱。妈妈喊他,他深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如一,妈妈将他们姐弟的姓改了。
换了一个时空,妈妈依旧带着他和姐姐,没抛下任何一个。但却费了些周折让他俩彻底脱离了方中诚。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妈妈对方中诚的恨意,或者说不屑厌恶。无论时空如何改变,无论妈妈生活富足还是艰辛,在方中诚抛弃她的那一刻,她就再不愿与那个男人扯上任何关系。
他错了,妈妈是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意他敷衍方中诚。他是妈妈养大的,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牵着她的心。听到他喊方中诚,她心里该多难受。
拿着扫把赶他算什么,妈妈该拿棍子狠狠揍他一顿。他该跟妈妈共度难关,成年后用方中诚不履行抚养义务、向有关单位申诉改姓李去打击他。而不是为了现实问题,忽略妈妈心理层面的需求。
社会阅历的增加,让他通过一点能立马想通之前不理解的问题。沈如一、妈妈多讨厌方中诚才能将他改姓沈。如此一来比改姓李、对方中诚造成的打击更大。
“妈妈、”
李霞回头,等半天没下文。“说啊。”
一一声音在微微颤抖。“我如果做错事了,你会原谅我吗?”
“我就说你小子是闯祸了吧。”说完李霞深呼吸一口:“说吧什么事儿?别怕,天塌下来还有爸爸妈妈给你顶着呢。”
一一过来伸手搂住妈妈,止不住的眼泪涌出。“我错了,你打我一顿就原谅我好吗?狠狠打,我该打。我是心疼你,我是为你抱不平啊。”
他这话声音极低,也就被他搂在怀里的李霞听见了。没头没脑的说的李霞浑身一激灵,想问什么却无法出口。
“没事,没关系。错了就跟妈妈道歉,有话要好好说。”
“嗯,我会跟妈妈道歉。我自己挣钱给妈妈买楼房,让姐姐和她一起住。”
“好,好孩子。”
新年的钟声敲响,一家人出去放鞭炮。一团团火树银花冲上天空,映照着兄弟俩幸福的脸。
沈晖转头看一一,冲他伸出手。“弟弟。”
一一也同样伸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