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多恨他们,才恨不得他们去死。
秦萧暄原以为秦舟乍听闻此事恐难不惊,却没想到她不光面色如常,还反问他。
“母妃是因你与秦萧旼争斗不休才生气的?”
秦萧暄闻言摇头又点头,“不止,她觉得我狼子野心,企图拉陛下下位,觉得我会死在这场里,劝我良久,见我不听,便至今不待见我。”
舟舟:……
舟舟欲言又止,“我觉得……”
“姐姐想说便说。”秦萧暄洗耳恭听。
舟舟想了想,“若你败落,母妃我会护着。”
以谢家之势,保一区区后妃的命岂不易如反掌,正因如此舟舟才并不害怕,当今仁德,就算秦萧暄失败了也不会丢命,顶多流放千里,种地去。
秦萧暄:……
大可不必!
秦萧暄冷哼,“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恭喜姐姐呢!”
那最后三字被他拉的奇长,听上去十分别扭,让人一听就知道道喜之人一点都不真心。
“今日朝会,陛下赐旨,任谢延玺为正三品户部尚书,即日上任。”
秦萧暄说完,舟舟却愣了。
户部尚书,若她没记错,三王以前便在户部任职,解禁后官复原职,如今俨然也在户部。
陛下任谢砚为户部尚书,倒底何意。
舟舟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
甫一回谢家舟舟便寻谢砚,找来找去才在后院园林中找到,谢家的宅子比梅县的衙门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园林寂而不哗,疏篱曲径,自有一番蜻蜓点水般的江南风情。
穿过回廊,走过小径,她来到一临水而建的亭榭,亭中有人闲敲棋子,清风吹过带来湖水的微凉。
听闻脚步声,亭中人指尖落下一子,侧头看向来人,他今日没有束发只是青丝半挽,于是随着他的动作一侧乌发滑落,正好落于棋盘之中。
谢砚少有这般随性时刻,舟舟本来心中有诸多话来,乍一见此景,顿时觉得稍后再说也无不可。
“夫人回来了。”
谢砚的声音向来好听,如泉水般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仔细去听,总觉得有些摄人心魄。
舟舟缓步上前跪坐,她不爱下棋,但也懂棋,谢砚面前的一盘棋,白子与黑子斗的不相上下,隐有两败俱伤之意。
“郎君今日心情很好?”
谢砚闻之轻笑,这一笑又如夏日荷风,带来几缕凉气,驱散了片刻热潮。
“是也不是。”
他幽幽叹了口气,“陛下任我为户部尚书……”
三年的外调换来的正三品,已然是一步登天了。
他之前只以为自己还要外调一次方可入京为职,如今却没想到会有陛下亲任尚书一职,若是往常,这对谢家来说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可如今,便不见的了。
“舟舟啊……”
谢砚缓缓起身踱步走向舟舟,青色的衣摆划过地面,带起一缕清风,他在她身旁落座。
“郎君?”舟舟看到谢砚,心有不安。
不知为何,今日的谢砚格外不同,像是忽然透过迷雾看到了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真相。
谢砚回过神来,展颜一笑,他忽然靠近她,缓缓低头,柔软的唇间滑过她的眼睑,似乎在寻找令他痴迷的东西,青竹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不由让她沉醉下去。
他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惑人,不似如琢如玉的君子,反倒像林中妖物,以□□人。
“只盼夫人平安喜乐,此生安宁。”
话音刚落,轻轻覆上唇间,堵住了她的所有思绪。
此刻阳光映照水面散发粼粼波光,清澈的横影随着流水而动,微风拂过,吹起鬓角发丝,气息交缠间不由带上了几缕燥意。
良久,他们才分开,舟舟深吸了几口气缓过神,她抬眸看向谢砚,目露疑惑。
谢砚很少如此,更没有在白天就这么……
舟舟咳了咳,勉强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些,虽然她也享受其中。
“我今日在宫中见了秦萧暄才知道当年之事,如今三王爷在户部,我实在担忧……”
舟舟轻声道,“你说父皇为何如此。”
谢砚眸光微转,缓缓垂眸,他轻轻牵起那双纤细柔软的手,心中思绪轮转,最终化为轻叹。
陛下此举,是彻彻底底将谢氏推向赵王。
三王有周氏,赵王有谢氏,两者相争谁也讨不着好,仔细看去谢砚恍然发现,陛下最属意的,竟是常伴青山翠竹间早已有隐居之态的韩王。
韩王体弱,母族式微,身无缚鸡之力,自然斗不过二位王爷,唯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方可将所有利益推向韩王。
他们都以为陛下属意只在赵王和三王之间,所有人都忘了韩王。
陛下那么多年,心头放不下的依然是那个死了十几年的李氏。
谢砚轻叹,终究没有说出。
所谓恩宠,到头来也不过镜花水月梦一场。
二位王爷相斗,不管谁输谁赢总有一方输的彻底,连带着身后的人也输的彻底,而上位者企图让他们走的,是一条只有输,没有赢的路。
秦朝不需要一个靠世家扶持的皇帝,更不需要那么多世家大族。
便是以亲子为饵,也要为了大秦的千秋万代而付出。
谢砚倒了一杯茶,举杯饮尽,其豪放之态,仿佛他手中的并非清茶,而是烈酒。
王朝与世家的纷争早已拉开帷幕,谢家不得不上这战场,亦不知前途渺茫,何去何从。
“夫人。”谢砚看向舟舟,“可喜欢江南烟雨?”
谢砚并未回答之前舟舟的问题,舟舟抬眸与之对视,谢砚眸光温柔,温柔到仿佛一潭春水,悄无声息的将人溺毙。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只在书中看过,想来十分向往。”舟舟轻声道。
谢砚抿唇浅笑,“以后我与夫人相伴,便下江南,赏尽春景。”
她难以从他表情中窥见分毫神思,仿佛只是浅谈风月,未有他意。
她努力想了想曾经的剧情,却愕然发现除了关于谢砚之事,所以的背景发展仿佛被刻意模糊,再难轻易窥见真相。
看书时只是一篇爱情故事,但真到其中却发现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每一件事的发生与结果都有其必然的轨迹,这已不单纯是一个衍生的世界,更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原文谢砚位极人臣,可现在因为王室的纷争,他们不得不被迫卷入,只要她活着,谢家就永远不能独善其身。
舟舟悚然一惊,原著公主死后,谢砚娶继室赵女,亦为自己仕途助益添砖加瓦,可如今谢砚没有赵氏支持,还因夺嫡惹得一身不净,是否违背了谢氏之意?
那反过来想,原著中公主之死,是否也是谢家的意思。
那她如今活着,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福大命大吗?
舟舟看向谢砚,缓缓道,“若当初我并未活下来,你当如何。”
谢砚呼吸一顿,他恍然想起赐婚那夜,父亲与他彻夜长谈,谢家不欲与皇室牵扯,遂已赐婚,但亦不长久,言语之间多劝他忍耐,族中早已帮他相看赵氏长女,过几年便娶为继室。
当今的玉华帝姬,多么高贵的出身,可在世家眼里也不过一条命而已。
如今回想,父亲与陛下何其相似。
当时他只想,人这一生,实在无趣。
他和她,也不过是大业之下被牺牲的傀儡而已。
他们皆身不由己,被动而行,走的是一眼忘的到头的前路,是无趣的人生。
谢砚看向远处栽种在墙角之下的莓树静静盛开着白花,它悄无声息,无需他赏,也自芳华。
“夫人。”谢砚伸出指尖,轻轻撩起她额间碎发,“世间诸事皆有因果,你我能活在这世上,是上天安排,所有的结果在有之前,都要走尽注定要走的路,你要做的,便是好好走下去,认真……走下去。”
“谢家也是如此。”
一个家族如同一颗种子,它在时光中发芽,成长,盛开,凋零,一切不过是它该走的路,它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提前,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止步,他们是洪流中的微尘,踽踽前行。
人生有终,岁月无尽。
即便微尘,也自光华。
至少在这段独属于他的时间中,他要主宰自己的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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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谢砚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并非傻子,如今兄弟相争,父子相疑,丈夫朝中处境微妙,母亲病重,仿佛一瞬间所有的不幸都压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常言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苦命之人。
一切,只不过没找到对的办法。
自他们回京后,一直风平浪静,直到今日府中收到一封请帖,三王妃设宴,邀请京中贵女夫人赏花清谈。
如今赵王与三王势同水火,作为赵王姐姐的舟舟也自然在邀请之列。
舟舟将帖子随手置于桌案,云杉瞧了以为殿下不想去,便准备将之处理了。
“等等。”舟舟忽然喊住云杉,“三嫂既然盛情邀请,我自然不能不去,放好吧。”
云杉应声,复又疑惑,“可殿下,这一看就是鸿门宴啊!”
舟舟拢袖坐于案前,垂眸执笔,“不过是场宴会,你当他要造反?”
“殿下!”云杉惊惧,造反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瞧把你吓的。”舟舟一笑。
云杉砰砰的心跳总算缓了缓,但仔细去想,要是三王要造反,乘此机会禁锢家眷威胁众臣,讲不准真得给他造成了。
越想越觉得危险,云杉还是觉得不去比较安全。
“殿下,这宴我们不能推了吗?”
舟舟讶异,“难不成你信以为真了?”
云杉扭捏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舟舟一听,啼笑皆非。
“靠区区几个女人就想造反,你当宫里头的陛下是摆设?”
即便囚、禁家眷,比起三王府,大内宫城岂不更好,莫说众臣妻女,连宫妃皇帝都让你拿捏了,秦萧旼可不是傻子。
舟舟起身往外走,“自归京以来还未见过大哥,今日你便寻个时间送去拜帖,过几日我亲自去拜访。”
云杉不知自家殿下为什么忽然从三王的话题转到韩王,但还是依言退下安排。
韩王府位于午门以西,恰临淇河之畔,烟柳风光尽收眼底,实在是个雅致之地,也能看得出当年赐府之人之用心。
舟舟遂人引见,穿过烟柳画廊,只见府中鸟雀清鸣,泉水叮咚,行至院中,亭廊两侧白纱轻幔,风吹过如同云雾飘渺,仿若神仙殿宇,白玉之城,耳边时有素琴弦雅之音,如一潭深不可测纯澈清澄的绿,七弦绝颠,何似人间。
舟舟站了一会儿,静心倾听,直到琴音渐消她才上前坐下,亭中青年青竹束发,一双眸淡若琉璃,其姿态闲雅,仿佛晴日之下的薄雪,干净纯洁,一触即化。
他放下抚琴之手,静静的坐在那儿侧头看她,满目温柔,是不似谢砚般春水荡漾,而是恰如薄雪初化的柔软。
他认真的看她,似乎在一寸一寸的对比,最终得出结论。
“三年未见,舟舟长大了。”
舟舟抿嘴轻笑,“大哥哥还当我是当年向你讨糖的孩子吗?”
秦萧瑜轻轻勾唇,却冷不丁的喉间微痒,握拳轻咳,舟舟连忙起身帮他倒了一杯茶,担忧道,“这些年过去,大哥身子还未好吗?”
秦萧瑜摇了摇头,“不碍事,今日怎么突然来寻我,是出来什么事?”
许是从小帮妹妹收拾烂摊子收拾惯了,一见舟舟便下意识想到她又闯了什么祸等着他去处理。
只有在秦萧瑜这里,舟舟才敢将心里压抑许久的事情说出来。
“大哥哥,如今……”
如今朝中之事,涉及两王之争,如今再加个谢砚,长此以往,整个朝堂乃至天下都将受到不小影响。
眼见当今局势愈加混浊,她一弱质女流无能插手朝堂之事,傻子都能看出来,陛下不加以制止恐也有坐山观虎斗之意,不管谁胜谁败,免不了两相俱伤。
舟舟看向秦萧瑜,“大哥觉得何解。”
最开始她就劝不了秦萧暄,他想当皇帝,也得看皇帝想不想让他当。
秦萧瑜垂眸,指尖滑过青瓷盖碗,举杯饮啄。
“何解?”
“你不是已经有了主意吗。”
秦舟抬眸看向这个向来不问世事的大哥,有时候她也看不透他,似乎世间诸多事情在他眼里是如此微不足道。
“就藩。”
早日离开,保得一条性命,做个闲散王爷。
皇帝的心意,从来不在他们身上。
“此事,还要拜托大哥才行。”
秦萧瑜望着秦舟离去的背影,风吹动她的裙摆,行走间如牡丹盛开,他指尖滑过茶面撩起一串水珠。
“本王进宫一趟。”
·
舟舟回来时天色已晚,谢砚此刻正在书房,舟舟去的时候他正在执笔誊抄,听到舟舟的脚步声他才放下笔合上书簿抬头看她。
“是夫人回来了。”
舟舟点了点头,余光扫了一眼他的书桌,不过几步之间誊抄的纸张便被他收拾干净,只剩下白宣紫毫以及一本合上的书。
舟舟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今日去见了大哥,同他说了些话。”
谢砚浅笑吟吟,“哦?说起来我还未拜访过韩王,改日有机会定登门拜访一番。”
舟舟看不得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似乎一扯到皇家,他就十分谨慎内敛,于是冷哼道,“你刚刚在写什么,我一进来就藏得这么紧,莫不是在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她语气冲人,但谢砚并未生气,而是犹豫了一下,慢慢从书架上拿下刚刚藏好的书,起身走向她。
“是夫人写的《梅县杂记》,在下想再誊抄一遍,若校对无误便用我誊抄的拿去刊印。”
舟舟在梅县闲来无事时曾将当地风土人情,种植养畜之事记录在册,但也之事她百无聊赖之作,一回盛京这书就被她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在谢砚这?
舟舟看了一眼谢砚伸手抽过他手里的书,打开一看,字迹悦目,还配有图文解释,少了几分野趣,多了几分专业,一看就不是她原来那本。
舟舟翻来覆去看了一半便把书丢给谢砚,谢砚连忙接住,目露疑惑。
“夫人?”
舟舟瞥了他一眼,“你到有闲心,这种事让别人去做就好了,有这时间不去看看你儿子又怎么霍霍那园子里的花儿了。”
谢砚轻轻收好手里的书,将之放在书架一角,言语间兀自悠然。
“遇儿爱花,为父怎能夺其所好,再说谢家也不缺这几花几草,随他去吧。”
果然已经放养了吗,世上的爹难道都一个样?
舟舟怀疑人生。
“只是……”谢砚拉开抽屉,取出其中木匣,将原册的《梅县杂记》置入其中,将至收好推回,行动之间十分熟练,可见是做过很多次了。
“夫人此生第一本书,自当好好爱护,砚时而欣赏,见之生悦,实在不想将这份快乐赠予他人,又实在不想埋没此书,便只好再作出版。”
他转身看她,烛光昏黄,映衬这书架前的美人回眸是如此动魄惊心,看的舟舟连忙端起茶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