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白鹭成双【完结】
时间:2022-12-10 15:05:59


  温热涌开,荡起涟漪。
  “咦?”宁朝阳收回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脖颈,“这儿怎么也红了,里头伤得厉害?”
  骤然回神,江亦川匆匆拢住衣襟:“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让我看?”
  “……”他张了张嘴答不出来,冰凉的耳根也跟着染上了绯色,整个人恼恨地转过身去。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可枝叶间积攒的雨水还在往下滴落,一下又一下,无法平息。
  见人真急眼了,朝阳便收敛了些,斯文地退回座位上,与他轻声道:“接下来几日我怕是会有些忙,若没有在花明村看见我,你也别太着急。”
  谁会着急。
  他轻哼。
  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能在村口盼情郎不成。

第6章 什么新相好,旧的他也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亦川都如往常一样去花明村看诊。
  熟练地号脉,熟练地写药方,日升而出,日落而归,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直到一个病人问他:“江大夫,那位常来的姑娘呢?”
  他笔尖一顿,在药笺上点出一个墨团。
  已经过去了七日,宁朝阳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一开始还不愿去在意,但时间长了,难免就会多想。
  都被人下毒了,会不会遇见更凶险的事?
  威风凛凛的女官,看着厉害,到底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家,真被人屡下杀手,她能躲得过几次?
  ——多想的后果就是一连几晚都梦见了宁朝阳。
  他梦见她嘴角溢出黑血,梦见她无助地向他求救。
  江亦川以为自己会很冷静,但当真看见她那模样,他竟是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手飞快地往前伸,却始终没能抓住她的衣袖。
  醒来之后心口淤堵得厉害,半晌也缓不过神。
  江亦川想了想自己心堵的原因。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生死相许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医者仁心,已经到了视救人为己任的地步,救不了人他就难受。
  一定是这样。
  最后一张药笺用尽,江亦川回到城里,去东街附近采买,路过一家笔墨铺时,他看见了一支眼熟的狼毫笔。
  紫檀木的笔身,线条优雅如竹,被供奉在最高的架子上,精致又华贵。
  脚步当即一顿。
  掌柜的见状,笑着就迎出来道:“客官好眼光,这支笔可是上等的佳品,颇受文人墨客青睐,就连那凤翎阁里威风的女官,前些日子也来买了一支……”
  “凤翎阁里的女官?”他打断他的介绍。
  掌柜的以为他不信,连忙道:“是的,左右邻铺都瞧见了,很是威风的一位女官,乘着马车来的,说要买去送给心上人。”
  想起宁朝阳将这笔递给他时的神情,江亦川抿了抿唇:“她最近不曾来了?”
  “哪儿啊,昨日才来过我这儿。”隔壁首饰铺的掌柜探出头来,“听说是要成亲,买了好些贵重头面。”
  成亲?
  兜头一闷棍,江亦川刚抬起的嘴角慢慢归于平线。
  ——居然是在忙着成亲?
  风吹动乌云盖了春日,四周突然刮起了凉风。
  江亦川颔首朝几个掌柜的致谢,转身平静地想,能成亲就是性命无忧,挺好。
  他总算不用再做噩梦了。
  不过。
  不愧是位高权重的女官呵,这头戏弄着人,那头还能成婚。
  分别时还让他别着急,着急什么呢,着急给她把个喜脉?
  七日,整整七日都无暇让人去花明村传个信,真是好盛大的婚事呢。
  江亦川觉得自己没有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呢,人家原本就只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谁当真谁才蠢。
  抬了抬嘴角,他大步走出街口。
  一辆马车横行而来,差点与他撞上。
  骏马长嘶,车夫恼怒地道:“你这人——”
  话刚出口就愣住,车夫看清前头这人的面容,连忙朝帘子后头喊:“大人,大人,是江大夫。”
  宁朝阳倏地睁眼。
  掀开车帘,她目光一落在他那俊美的脸上就变得温软,勾唇与他招手。
  “你怎么在这里呀。”她笑着道,“今日不用看诊了?”
  江亦川走到车边,抬眸回视她,目光冰凉。
  朝阳一愣,不解地问:“谁惹你了?”
  “没有谁。”他心平气和地道,“是我自己蠢。”
  瞧着这人情绪不太对,她道:“你上车来说。”
  “不必了。”他后退半步,冷声道:“要成亲的人,还是避忌着些吧。”
  宁朝阳:“……?”
  已经连续忙碌了七日,她整个人疲惫又恍惚,一听这话脑子都转不过来,满脸茫然。
  谁要成亲了?他?
  他要成亲了,那生气的人不该是她吗?他怎么还把自己气得脸色发白?
  想不明白。
  “江大夫,您还是上去看看吧。”车夫忍不住开口,“大人应该是病了。”
  江亦川抬眼,这才发现面前这人神情不对,声音也有些沙哑。
  不耐地掀帘进去,他问她:“又怎么了?”
  朝阳撑着下巴道:“只是头晕。”
  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江亦川有些不可思议:“你管这叫只是头晕?”
  她无辜地眨眼。
  他没好气地按住她的脉搏,照例询问:“近几日饮食如何?”
  “不记得了。”
  “吃的什么都能不记得?”
  “不是。”她道,“我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
  江亦川:“……”
  脉象沉细无力,气血两亏,她恐怕不但没吃什么东西,还没睡几个好觉。
  他十分不解:“你都做什么去了?”
  这不是大夫问诊的范畴,但她还是缓慢地答:“抓人审人,死牢里阴暗潮湿,我衣裳单薄,估计是受凉了。”
  江亦川的表情从沉怒变为了错愕。
  “死牢?”
  朝阳点头:“毒害朝廷命官是重罪,自然要关押在死牢。”
  江亦川怔愣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你不是在准备成亲?”
  她纳闷地睨他:“方才我就想问了,谁在准备成亲?”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外头就是一声娇笑:“宁大人。”
  朝阳一愣,下意识地将他挡住,而后才掀开车帘:“秦大人?”
  两辆马车并行,对面那位女官伸手就递了红彤彤的帖子来。
  “难得这么巧就遇见了你。”女官笑道,“这是请帖,下个月你可要来我府上喝盏喜酒啊。”
  “好。”宁朝阳双手接过,与她颔首回礼。
  帘子落下,她将喜帖放在旁边的矮桌上,郁闷地嘟囔:“她倒是潇洒,一根狼毫笔就求来了婚事,我也买了,怎就求不来。”
  嘟囔完,重新看向面前这人:“刚刚说到哪儿了?”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人,眼下突然就安静了。
  “那位也是凤翎阁的女官?”他问。
  “是啊,怎么?”
  “……”
  江亦川沉默地转头看向窗外。
  “你还没回答我,短短几日不见,怎么就要成亲了?”她敲了敲桌沿。
  “你生病了,先回去休息要紧。”
  朝阳不悦地挑眉:“遮掩什么,怕我宰了你的新相好?”
  “我没有新相好。”
  “哦。”她缓和了神色。
  江亦川半晌才回过味来。
  什么新相好,旧的他也没有!

第7章 一眼看见就喜欢
  乌云远去,灿烂的春光重新洒在了宽阔的街道上。
  江亦川看着窗外倒退的桃花枝,觉得自己心里的波澜实在是没来由也没必要。
  人家成不成亲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可能只是不想被骗?
  对没错,得问清楚这人想做什么,他不想被骗。
  恍然定神,江亦川扭头就想开口。
  结果目光一转,就见宁朝阳手撑着额角,已经闭上了眼。
  这人说话时眉飞色舞,沉默下来才露出些疲倦不堪的神态,困困顿顿的,须臾就睡着了。
  唇角抿起,他将话咽了回去,只掀帘去问车夫:“还有多久能到?”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就快到了,大人可不能睡过去。”
  “人都困成这样了,又是在回家的路上,如何就不能睡?”
  “您有所不知。”车夫道,“宁府里的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若不打起精神将他们镇住,大人今日恐怕连二门都进不去。”
  知道的是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闯虎穴。
  江亦川觉得不可思议:“何至于此?”
  车夫不愿多说,见他不叫,便自己回头喊:“大人,大人。”
  车厢里的人缓慢动了动指尖,疲惫得没能睁开眼。
  车夫还待再叫,江亦川就侧身挡住了他。
  “先找间医馆吧。”他沉声道,“她病了,得吃药。”
  “可大人不清醒ᴶˢᴳᴮᴮ时一贯不愿意待在陌生的地方。”
  想起她先前才被人下过毒,江亦川垂眼。
  看着挺厉害的人,一生病怎么就像无根的浮萍,有家归不得,别处也不敢去。
  犹豫了一会儿,他艰难地道:“寒舍倒是也有药材,只是——”
  “那就有劳江大夫了。”
  不等他说完,车夫立刻就调转了马头,动作之麻利,甩得他一个趔趄。
  江亦川扶住车壁,好笑地接上:“只是寒舍对大人而言,不也是陌生的地方?”
  “不会。”车夫摆手,“大人信任江大夫,只要您在,去哪儿都行。”
  听这笃定的语气,显然是不止被嘱咐过一次。
  江亦川微微怔愣,接着就不甚自在起来。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向城北朴素的民居。
  宁朝阳在颠簸之中并没有睡好,梦里有无数张狰狞的脸飞逝而过,干枯发白的手从黑暗的间隙骤然伸出,拖着她要往下坠。
  她飞快拂袖踩上台阶,那台阶却在下一瞬就松散如沙,将她整个人都陷进去,不断下沉。
  “救我。”她惊惶伸手。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
  沙粒汹涌着淹过头顶,窒息之感无以复加。
  无边的绝望之中,有人突然托起了她的后颈。
  ……
  朝阳霍然睁眼。
  阴森的黑暗褪去,变成了泛黄的屋角,月色从简陋的窗户透进来,照在矮桌斑驳的桐漆上。
  她惊骇,脑袋一转,猝不及防地就蹭上了什么。
  江亦川正扶起她准备喂药,突然脸侧就是一软。
  脂粉香气磨散,滑嫩如绸,他低头,就见她的唇瓣与自己的近在咫尺。
  瞳孔微缩,他抽手回来反将人按住:“你做什么?”
  枕头上的人苍白又茫然,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这是你家?”
  江亦川点头。
  神情放松些许,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发闷的额角。
  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江亦川抹了脸侧,没好气地将碗放在矮凳上:“起来喝药。”
  宁朝阳看向那黑漆漆的药汤,眼神微微一滞,接着就佯装痛苦地转过背去。
  江亦川觉得离谱。
  这人身上还穿着官服,繁复的花纹威风地绕在衣襟上,她却跟个小孩儿似的耍起浑来,霜白的手腕一缩,整个人就躲进了被子里。
  他道:“不喝就让车夫送你回府。”
  被子的形状一僵,接着就拉下去些,露出一双无辜的桃花眼。
  “我睡一觉就好了。”
  江亦川冷笑:“病要是睡一觉就能好,要大夫来做什么。”
  “……”
  硬着头皮撑起身子,她伸出手去拿药匙,一勺药舀起来手指就开始抖啊抖,半口药眨眼就抖得没了影子。
  就这样,她还企图把勺子往嘴里放。
  他气乐了,挥手抢过药匙搁去一旁,端起碗就送到她唇边:“喝快点。”
  宁朝阳咳嗽两声,叹息:“从前见你,你不这么凶的,是不是也看我生病的时候好欺负?”
  他不由地皱眉:“还有谁觉得你生病的时候好欺负?”
  她没吭声,只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出神,想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可气之事,腮帮子一咬便凑上来将药饮尽。
  他险些没拿住药碗。
  抠着沿将碗拿下来,江亦川有些好笑。
  旁人生病,大多会虚弱少言,偏这人,竟比往常还活泼些,被药苦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连连嘟囔:“难喝死了。”
  “良药苦口。”
  “这话是你们这些大夫编来诓小孩儿的。”她一本正经地道,“活命是人的本能,所以饭是香的水是甜的,怎么偏药就一定是苦的呢。”
  乍一听还挺有道理。
  江亦川忍不住低头想,或许这世上真有香甜的药,只是还没被找到?
  “有饴糖吗?”她问。
  他摇头:“糖败药性。”
  “那茶水呢,我漱漱口。”
  “茶也解药性。”
  宁朝阳恼了:“这药苦就算了还小气,再也不喝了!”
  江亦川垂眼:“我熬了一个多时辰。”
  “……”居然要这么久。
  她拢眉问:“还要喝几碗?”
  “睡醒如果退了热,就只用再喝两碗。”
  两碗!
  她长吸一口气,瞥了瞥他的手,又将气咽了下去。
  “行吧。”
  江亦川有些意外:“这就接受了?”
  “我不可能接受苦药,一辈子都不可能。”她将头埋回被子里,闷声道,“但我喜欢熬药的人,一眼看见就喜欢。”
  收拾药碗的手一顿,江亦川骤然抬眼。

第8章 是非贵贱,众生平等
  面前这人已经裹成了一团,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她郁闷的声音,连带着外头皎洁的月光一起干干净净地吹拂过来。
  理智告诉他不要听进去,可话落进耳朵里,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就晃了晃。
  江亦川过了半晌才开口:“你喜欢我什么?”
  被子里这人倒也坦荡:“一开始是见色起意。”
  微微眯眼,他又问:“后来呢?”
  “后来就觉得你好。”她道,“外头多得是要杀我的人,只你,从未想过害我。”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宁朝阳当即就后悔了。
  她提这茬做什么,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小大夫看在她位高权重的份儿上可能还愿意亲近,真知道她有多危险,怕是该像其他人一样躲远了。
  懊恼轻啧,她拿下杯子看向他。
  江亦川正盯着她出神,骤然目光相对,他立马别开了头,脖颈侧过去,神色不甚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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