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红看着被拖着进来的余洪涛,惊得一下子从地上坐起,“你怎么会……怎么会?”
余洪涛想说话但身上太疼他完全说不出口,只能被扔进去。
岑柏多派了两个人时刻盯着他们俩,并让人把驻守在余洪涛家的警员调了回来,有关余洪涛的审讯安排在明天,今天下午他还有一桩要紧的事,就是去医院审问方丽。
他向人民医院申请的医生陪护得到了同意,人选果然是休假的苏雪桢。
那么多拐卖案,一个一个问太费时间,也不现实,岑柏这边这几天主要根据丢失地点整理了近十年来的拐卖案件,丢失地点确定后,再进一步按照性别和年龄再次划分,这样后续也方便查找。
当天下午两点,针对方丽的审讯正式开始,公安局这边由岑柏带队,高长东辅助记录,另有两名警员时刻看守。
苏雪桢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坐在方丽病床前,暗暗握住了她的手。
方丽这会儿已经醒了,眼睛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也不看岑柏他们,【哼,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苏雪桢听到她的心声,朝岑柏点了下头,岑柏知道这是她已经在读取心声的信号,慢慢开始了审讯,“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的问题,如果是你就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头,可以做到吗?”
方丽人是听懂了,但什么都不打算做,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高长东不太理解岑柏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方丽一看就不是会配合的,问了也是白搭,但他也知道,方丽不说,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被拐的受害者到底被拐去哪了,所以哪怕会受骗,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试试。
方丽气管被切开回答不了问题,岑柏也没打算听她的答案,他这次主要是引出问题好方便让苏雪桢读心得到更多的线索。
“从拐卖第一个人开始,你大概拐卖了多少人?”
“一百以上还是一百以下?”
岑柏直接说,“一百以上就点头,一百以下就摇头。”
方丽摇摇头。
苏雪桢这里读出来的却是,【肯定超过一百个了啊。】
高长东拿着笔也在记录,一看方丽眼神躲闪就知道她在撒谎,被拐人数那栏他也标注了100+。
岑柏继续问:“这些人被卖到那里你还记得吗?”
方丽摇头。
这句是实话。
苏雪桢读到:【人是我拐的,不代表都是我卖出去的啊,那么多人,我哪记得都卖哪去了。】
原来,还有下游的接头人,她赶紧也写下来。
岑柏打开一张绘制的洪江市地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依次点过,边点边问她,“你有没有在这里拐过孩子?”
大多数时候方丽都是以摇头否认为主,但脸上偶尔流露出的微表情还是能让他们抓住线索,以此判断信息真假,何况她根本无法隐瞒自己的心声,真实情况全都被苏雪桢通过读心记录了下来。
仅仅是被拐地点的记录,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第一轮审问结束后,苏雪桢也把自己读心读出来的线索分享出来,她找到了一直在记录的高长东:“我学过一点心理学,所以刚刚你们问的时候我也根据她的表情记录了下。”
“正好我们俩答案可以对一下,能增加准确性。”
高长东寻思,嫂子毕竟是学医的,对人心理的把控说不准真比他厉害,两个人一起记录总比一个人要靠谱点,当即拿着纸,对起了答案。
最后两相合计,主要锁定了十二个地点。
岑柏打电话先通知同事重点把这十二个地点发生的被拐案件调出来,而后进入第二轮的审讯,“现在我要根据这些地点,做更详细一点的询问,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到这一步,方丽已经变得彻底不配合,早先甭管说的是真是假,还时不时跟施舍似的点头摇头,这回直接闭上了眼睛不看他们。
只要方丽耳朵能听到问题,她的内心就一定会对问题做出一个回答,所以苏雪桢的读心一直在继续,岑柏收到她示意的眼神,依然继续问下去,“悦购商场这里你曾经拐卖过几个孩子?”
这场景看在高长东眼里就分外可怜了,看他老大仿佛对着空气在问问题,心里格外生气,恨不得把方丽从病床上拽下来打一顿。
随着问题的深.入,方丽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事情,她想到了丈夫去世时她跟儿子相依为命的困苦,五毛钱都恨不得掰成一分来用,借钱被人赶出来,家里两张嘴都等着吃饭,挣的钱又寥寥无几,为了省钱就把每天的花销都记在账本上,后来她走上了拐卖这条路,家里的生活条件才好了起来,但记账本的习惯仍然保留着。
苏雪桢被迫听完她讲述自己怎么辛苦抚养儿子长大的经历,心里只觉得可笑,不过听着听着,她逐渐从中捕捉到一个很微妙的细节——账本。
据方丽所说,因为家里穷,她很早就养成了记账的习惯。
这让苏雪桢想到了自己家,她小时候也经常看到张光香记账,每晚睡前张光香都会拿一个本子在纸上写下今天家里的花销,一天都不曾落下,她会写字以后,张光香也让她代笔记过一段时间的账本,等到了年终,一家人会聚在一起把账本合计算一下,总结一年的收入和支出,算出盈余。
可方丽的收入从哪来?
拐卖人口上。
而且这一笔钱出现在账本上绝对非常明显,很可能卖出去一个人就能维持他们一年的生活。
如果她真的记在账本上,那在某年的某一天或者某个月突然记录的一笔大额收入一定就是她们卖出一个人的日期!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苏雪桢瞬间心跳乍停,难以想象一条人命就那么残忍地出现在一张普通又日常的账本上,她双手不住得颤抖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摸着的这双手就仿佛恶魔一样扼住了喉咙,她缓缓把手从方丽手上拿开,惶惶然看向岑柏,站了起来。
岑柏看出她反应不对劲,赶紧停止了问话,“先休息一下。”
说完他赶紧搀着苏雪桢走了出去,“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不是我问的太多了你身体负荷不了。”
明知道她还怀着孕,今天本该是她的休息时间,他却把妻子拉来用超能力给自己破案,岑柏后悔不已,“是不是她说了很多恶毒的话?”
平日里岑柏哪怕跟她说起一些案子,多数都是一些偷盗和抢劫,没什么太过血腥直接的内容,加上苏雪桢一直被家里保护得极好,周遭环境也算是单纯,她是从来没经历过这些阴暗面的,突然由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一时是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苏雪桢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反复深呼吸过后,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她要把这个结论告诉岑柏!
眼下只有岑柏能就救那些人,苏雪桢激动地对他道:“我好像知道她拐卖每个人的日期了。”
“什么意思?”
“账本!方丽有记账本的习惯!”
苏雪桢解释:“每卖出去一个人,她就会把这笔钱以收入的形式记在账本上,你根据这个日期肯定能很快就能确定被拐的人。”
知道具体的日期和被拐的人,就由不得方丽招不招了,不招也要招,岑柏也为这个发现激动不已,但眼下他首先想的还是苏雪桢的身体,随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知道这个就够了,今天就这样结束吧,等下我送你回去。”
苏雪桢嗯了声。
岑柏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才回了病房,一进去高长东赶紧过来问,“嫂子怎么了?是不是那女的掐嫂子了?”
他看到方丽的手一直跟嫂子的手挨着,肯定是掐着苏雪桢了!
“没事,今天也审不出别的了,就先结束吧,我先送你嫂子回去。”
这些日子岑柏为了办案也好几天没回去了,苏雪桢还怀着双胎,一个人在家,他细想觉得非常愧疚,自己为了工作太过疏忽家人,一头扎进去了。
今天虽说进展不多,但也算逐渐明朗起来了,能给自己放个假回家了,不过岑柏想到那账本的事情,走之前不放心又问道:“那天我们在余洪涛家搜到的东西都放到局里了吧?”
“嗯,都在。”
高长东也理解他想赶紧破案的心情,不过人也不是铁打的,这几天岑柏黑眼圈就没下去过,“回去吧,你跟志虎都熬几天夜了,今天就回去好好陪嫂子,睡个好觉,明天再整治那些垃圾。”
“行,这里的收尾就交给你了,局里那俩你记得找人时刻盯着些。”
岑柏临走前又嘱咐了几句才带着苏雪桢离开医院。
出来的时候刚晚上五点,天还热着,也没什么风,岑柏骑着自行车带她,“等下买完冰粉回去。”
“这两天你在家好好吃饭了吗?”
苏雪桢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语气很骄傲:“你在不在家,我都不会亏待自己的。”
“肚子里还揣着俩呢,不吃怎么能行。”
“放心花。”
岑柏骑车蹬得很稳,想到什么,问她:“你们医院那空调去哪能买啊?吹着还挺舒服的。”
“回头给你们娘仨安排上。”
“一台可贵了。”
心意领了,但苏雪桢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家里有多少存款她心里清楚,医院的空调还是向省里争取才安装上的,普通人家不仅没渠道也没那个钱,“咱还买不起。”
“再奋斗几年,肯定能买一个。”
“难呦,这东西不是能用钱就买到的。”
前两年苏雪桢还听广播宣传说研发出了窗式空调,这不过去两年了,依然只有少数大医院的手术室才能用得起,这东西要想走进普通百姓家,还早得很。
“发展快着呢,以前咱小时候不也没想到现在夏天居然还有风扇和冰棒这东西。”
岑柏很确信,“说不准,再过两年,空调就有卖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到了糕点店门口,苏雪桢进去看今天上新了爆米花,是用米打成的,比起玉米做的她更喜欢这款,上前付钱买了一袋。
岑柏进去买了两碗红糖冰粉,又买了一斤的鸡蛋糕,放在车篮里。
紧挨着的就是国营饭店,一下子买了太多东西,也懒得带回去吃了,俩人索性直接在店里吃,各点了一碗烩面。
坐下后,岑柏给她倒了一杯水,苏雪桢正喝着,抬头看到门口又进来俩人,是有几天没见的赵曼和梁恩阳,赵曼看到他们夫妻俩微微转过了头,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来饭店吃饭,反倒是梁恩阳在外面看到熟人很开心,拽着她衣服指了指,“妈,那不是雪桢阿姨嘛?”
苏雪桢知道她有几天没回大院住了,夫妻俩还没和好,这次可能是想儿子了,偷摸着回来带梁恩阳来吃饭的,她不说,她也没必要戳穿,直回了一个笑。
岑柏顺着她视线,转头也看到了他们母子俩,大方打招呼:“来吃饭啊?”
赵曼礼貌回了个嗯,拉着梁恩阳去选菜,“别告诉你爸我带你来吃饭知道不?”
梁恩阳撇撇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饭嘛?”
“谁要回去给你做饭。”
自个不来求和,靠儿子给他传话,赵曼一听就知道这话是谁教的,斥道:“少听你爸胡咧咧。”
她这一声训斥声音还挺大,岑柏一听就听出不对味了,小声问她: “他们夫妻俩还没和好吗?”
“没有。”
苏雪桢摇摇头,看着架势估计离和好也不远了,“估计快了,就这两天吧。”
“两碗烩面,请慢用。”
服务员这时端了两碗面上来,鲜辣喷香的味道入鼻,格外勾人馋。
烩面的汤底是关键,面条煮熟捞出,浇上汤底,汤面微红但口感不辣,牛肉软糯,佐以青菜木耳,面条劲道,入口顺滑,一口带下肚混着汤汁,平淡但又充满滋味。
俩人很快吃完了一碗,苏雪桢回头看了一眼,梁恩阳跟赵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岑柏付过钱后骑车带她回家。
在局里粗糙惯了,在家可不能学样,岑柏刚到家就先去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看苏雪桢正在收拾衣服,床边一个木篓里已经放了几片裁好的方方正正的布片,他拿了一片在手里比对了下,“给娃弄的尿布片?”
“好小。”
“小孩都小,到时候你一只手就能托起来。”
苏雪桢针线活不行,只能用剪刀裁点尿布片给孩子用,“何况咱家是双胞胎,虽说彼此不争营养,但一个肚子空间就那么大,估计个头也不会太大。”
岑柏眼睛盯着她肚子,坐了过去,“我摸摸,是不是大了点。”
手指擦过,糙的很,浑身都颤栗起来,苏雪桢推他,“别闹我啊,刚两个月,还不稳呢。”
再热的火也要熄了。
岑柏乖乖拿起一个剪刀也跟着裁尿布片灭火。
对他来说,家就是温馨的港湾,到公安局,就是战场,睡了一觉精神抖擞,岑柏刚到局里就直奔他们搜来的证物去。
徐志虎比他早来了几分钟,嘴里还塞着包子没吃完,“岑哥,找啥呢?”
“方丽的账本。”
当时搬的时候好像也没看到什么本子之类的东西,说不准已经被方丽毁了,岑柏其实心里也没底,只能先找找看。
“找那东西干嘛?”
“上面可能会记录方丽利用拐卖人口获得收入的证据,我们也能根据时间锁定她拐卖了谁。”
徐志虎挠了挠头,“这东西我妈也经常记,原来还有这么大作用啊。”
岑柏对着那一堆东西翻了许久,最后终于在一个放糖的铝盒里找到了账本,封皮已经很旧,纸张也皱皱巴巴的,看得出来年岁很久了。
他找到位置坐下来,迫不及待从第一页开始翻看,方丽是不识字的,她只会写数字,所以不会写钱花在了哪里,只会写花了多少,每一笔花销都会划一道斜杠隔开。
在十多页的流水般的日常账单后,岑柏终于在一页写着63.05.17里发现了第一笔大额收入。
这在前几页几毛几分的支出下显得格外突兀,可仅仅只有五元钱。
为了五块钱,她卖出了一条人命。
1963年到如今的1976年,足足13年过去了,那时被拐的人现在的生活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岑柏重新找出一个笔记本,把这一笔按照时间和卖出价格誊写上去,纵然他不想把这个价格标注在上面,可现实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或许他们到某个地方,问这里是谁用五块钱买来的就能找到这个被拐的受害者,而这竟然也成了有价值的情报,多血淋淋的现实。
岑柏一直翻下去,一边写一边编号记录,到最后统计出了136位,最新的在今年的5月份,以500块的价格卖了出去。
加上已去世的两个孩子和医院的小白,一共139位被拐受害者。
案情重大,他把资料初步整理好,敲响了局长张毅辉的门,“张局长,你在吗?我有事要汇报。”
张毅辉马上说了声进,岑柏抬脚走进去,把资料放到他桌上,“局长,你看看这个。”
张毅辉翻开看了几眼,眼神越来越凝重,最后气得拍桌而起:“反了天了!这些都是你前两天抓来的人贩子干的?”
13年内,拐了139位,平均一年要拐卖近十一个人,一个月就卖掉一个人,这简直太恶劣了!
“方丽母子俩都是干这个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拉了杜红入伙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