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
安安笑着点了点头,不赞同外婆的意见,“女孩子做法医怎么啦,为冤死者伸冤,查明真相,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高尚的职业啊。”
“再说哪行哪业不辛苦,没什么专业就是天生适合女孩子的,外婆你思想太狭隘了。”
这话一说,岑建军和娄桂兰要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苏雪桢觉得女儿这想法挺好的,支持安安填报。
看她神色这么坚决,岑柏也没话说了,他打从心底里敬佩警局法医部的同事,他们是破获刑侦案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对他们的工作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果安安真要从事这行,他会为女儿骄傲。
经过细致讨论,安安最终报考了南方一所知名老牌高校,虽然名声比不得首都和洪江市一些知名医学院,但该校的法医系是中国现代法医学的发源地之一,师资力量非常浓厚。
志愿报完,兄妹俩一个往北跑,一个往南跑,没一个留在洪江市的,开学前,一家人还去吃了钱海的喜酒。
大院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梁恩阳有个女朋友在谈了,不过人家女孩子不想跟他结婚后住大院,想让梁家在洪江市另外买房,还要带电梯的高层。
梁家是双职工,也算是小有积蓄,可梁大志是去年下岗潮第一批被遣散的,眼看赵曼也快到退休年龄,也指望存款养老呢。
而且夫妻俩都觉得梁恩阳这个小女朋友不是好相与的,表面说家里没钱未来儿媳要求太高,一直磋磨推托,背地里实则是想儿子跟女朋友分手另找个脾气好点的,反正就这么僵持着,处于看谁磨不过谁的状态。
周心的话,这些年搞餐饮也算小有成就,在洪江市有了一个门店,还给儿子女儿买了房,夏天月跟夏天明相继从大学毕业,开始上班了,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周心本该轻松些,她却是越干越勇,还想着再开一家门店,闷着攒钱,周老太太身体彻底不行了,前年检查出了肠癌,现在全靠医院吊着一条命。
汪晴给大院的人安排了两桌来坐,招呼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红光满面,笑容怎么都压不住,梁大志看了不禁吃味,“瞧瞧人家新媳妇,多实诚,听说也没要求房子彩礼啥的,要我说啊,找儿媳妇就该找这样的。”
“现在的小姑娘啊,结婚要求是越来越高了,哪像我们过去,花个十来块就能结婚了。”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说给儿子梁恩阳听,连带着老婆赵曼也讽刺上了,说的好像她不值钱一样,她不免瞪了丈夫一眼,碍于是在钱海喜宴上没发火。
同一年生,好友都结婚了,梁恩阳却还悬着没着落,还不是怪亲爹一直闷着作妖,越看他越不顺眼,他可没赵曼这么客气,开口直接回怼:“也不看看你那个时候的十来块到现在值多少钱,现在时代跟过去能一样吗?”
“咱们大院这环境,能娶到媳妇才奇了怪了。”
说起过去,他们家可是风光无限,双职工住大院还有独栋,这条件多引人羡慕,梁大志气得脸通红,拿着筷子对儿子指指点点:“大院环境咋了?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条件可是顶顶好的!”
梁恩阳脱口而出:“又破又旧。”
得嘞,现在连他们大院都骂上了,于武本来还想替梁恩阳说两句,机智闭嘴了。
洪江市这些年一栋栋高楼平地起,他们大院历经三十多年洗礼,还是老样式,院墙时不时就踏一块,从外面瞧着确实不如往前了。
岑柏带着平平安安闷头夹菜,“多吃点,这菜挺好吃。”
苏雪桢因为工作没来,来吃席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周心做餐饮的,对这些饭菜不感兴趣,反倒觉得父子俩互骂的情节挺有意思,梁大志过去老仗着自己是职工,明里暗里瞧不起他们家,下岗后还想维持体面,可笑极了。
她扬起了嘴角,“现在结婚哪能缺房子呢,我就给我家天月和天明都买了一套,还准备买第二套,说真的,现在房价也不贵。”
“你们家不会买不起吧?”
“谁买不起!少说屁话。”
梁大志知道她这是在报复自己,怒道:“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周心哼了声,眉梢勾起,自在喝了口水,能看梁大志吃瘪她就开心。
饭桌上落人面子多难看,赵曼才不会让她得意,搬出了谷红青,笑着说:“说起来,咱们大院混得最好的应该是谷红青他们家吧,听说公司开得可大了,光职工都有好几千人。”
“你那个店我也看到了,店里面就招了两个人吧,忙起来你自己还要干活。”
“哎呦,看我嘴笨的,估计人家夫妻俩工作忙到没时间来参加喜宴吧!”
周心面色难看。
赵曼又补了一刀:“快到饭点了,你等下要不要回去帮忙啊?”
周心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要是心态不好早被打趴下了,也最会戳人死穴,当即不再忍,回嘴道:
“那好歹是我自己开的店,哪像某些人啊,好吃懒做,在岗位上不思进取,一辈子就觉得拿死工资就行了,谁能想到?现在这死工资也不稳喽!”
“说不让你干了就不让你干!出来工作还什么都不会,到现在给儿子买个房都要精打细算。”
“多好玩啊。”
说到这里,她还嘲讽地笑了两声。
梁家两口子被气得不行。
这一桌风起云涌的,好不热闹,平平安安咂舌。
谷红青姗姗来迟,闪亮登场:“哎呦呦,我来晚了。”
钱大志跟汪晴赶紧出去迎接,“你这么忙,不来也可以的。”
谷红青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了汪晴,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红包看着厚度就不一般,汪晴笑开了花,“快坐,已经开席了,大家都吃上了,我安排饭店再做一桌。”
坐其他桌就没效果了啊。
谷红青看到了岑柏一家子还有大院里的其他人,对她说:“不用,我跟咱们大院的邻居坐一桌,正好也好久没见了。”
汪晴马上去给她安排座位,坐到了于贝妮和许青青旁边,还贴心拉开了椅子。
今天的她,穿了件墨绿色真丝长裙,盘扣立领,两侧绣了暗红色的长段牡丹花,从腰窝一直延伸到裙摆,走起来曲线柔美,裙摆一荡一荡的,妆容精致,耳垂戴了两颗珍珠耳坠,瞧着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保养极好。
脚上还踩了双低跟皮鞋,脸上洋溢着自信,笑着坐了下来。
这一身跟他们格格不入,尽显华贵。
于贝妮都不敢说话了,生怕碰到她,把椅子往安安这挪了点,谷红青一家搬走好多年了,她记忆里这个阿姨可没这气势,不禁感慨有钱了就是不一样。
在员工面前显摆,和在过去邻居面前显摆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些人见识过她的过去,所以才会更对她的变化感到惊奇,饭桌上齐齐聚集的目光极大的满足了谷红青的虚荣心,她谦和道:“吃饭吃饭,大家都好久没见了,难得见一次。”
大院里大家心如明镜,但秉持着说不定以后有事要拜托她的原则,还是笑着打呵呵应付,至于有几分真心,就看谁更蠢了。
“确实好久没见了,瞧着你都年轻了不少。”
“是啊,刚才走过来我都不敢认了。”
“不知道天逸最近怎么样啊?听说他读完硕士回国了?”
“可真了不起啊,在美国读硕士。”
“是,在麻省读的经济学,后来又学了管理。”
谷红青也笑,语气格外谦虚:“不过去美国读硕士也没啥了不起的,我看他没学到什么。”
表面贬低,实际估计得意死了,一桌人看得清,只能附和着假笑,表情一个比一个虚伪。
平平安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祈祷饭局快点结束。
民不与官斗,谷红青再怎么好奇也不敢惹岑柏,只打量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让大院里的人羡慕羡慕目的就达到了,她浅吃了几筷子饭菜,中途接到电话,又说公司有事,施施然离席先走了。
吃完饭,平平安安跟岑柏一起回家,饭店离得近,岑柏索性骑了自行车过来,安安坐在车后座,平平在后面滑滑板跟上。
安安跟谷红青接触很少,早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他们家就经常不回大院,后来直接搬走了,偶尔跟哥哥踢球的时候球滚到对面,她会看看那栋空荡荡的房屋。
她好奇问道:“爸爸,刚刚那个阿姨真的很有钱吗?具体有多少啊?”
“有钱啊。”
早在八零年代可以做生意的初期,谷红青就通过门店挣了不少钱,到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财富估计更不敢想了,岑柏诚实回答:“不过,具体有多有钱我就不知道了。”
安安嘿嘿一笑,笑容娇俏,“各有因缘莫羡人。”
岑柏想想确实是这个理,笑道:“有道理。”
参加完喜宴没几天,就迎来了平平安安去学校报道的日子,好在兄妹俩开学不在同一天,岑柏和苏雪桢也避免了要一个人送一个的窘况,不过两个人开学时间只相差一天,整体也很赶。
苏显国跟张光香非要跟上,一起送他们去上学。
安安是九月一号最先开学的,一家五个人送她,报考的时候壮志勃勃想着振翅高飞,等火车轰隆隆启动,她已经不敢看窗外了,生怕下一秒会落泪。
到了宿舍,张光香嫌弃不断,“十二人间啊,还是上下铺,这睡着多挤,面积也小,东西都放不下的,哎,上大学真辛苦。”
苏雪桢叹口气,拉了她一把,张光香闭嘴了。
跟家里确实没法比,但安安也不想做一直被爸妈家人庇护的小树,该学着长大了,她露出一抹笑容,安慰张光香,“外婆没事啦,人多热闹。”
岑柏跟平平把她的东西放好,苏雪桢又跟她室友聊了下,拜托他们多照顾点安安,以后有机会可以来洪江市玩。
安安忍住眼泪,带家里人在学校吃了顿晚饭,又逛了会儿校园,拿着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到了下午三点,送他们到校门口赶火车。
临近离别,安安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在妈妈怀里抽抽搭搭的,张光香也哭得不行,一家人赶紧安慰。
安慰了好一会儿,怕赶不上车,安安还是收起了眼泪,跟家里人告别,平平跟她抱了下,摸了摸妹妹的头,不舍道:“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
火车上,张光香后悔死了,“就说你们不该惯着她来这么远,跟平平一起去首都上学也好啊,好歹互相有个照应,再说她姑姑也在首都工作。”
“我看这城市还比不上咱们洪江市呢。”
这时候最难过的佚䅿是女儿女婿,苏显国让她别叨叨了,夫妻俩又吵了起来,张光香怪他当时报志愿不阻止着点,一个劲就知道鼓劲,苏显国不甘示弱,有一句回一句。
苏雪桢歪在岑柏肩头,心里分外难受,说让孩子锻炼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岑柏抓着她的手,“没事,国庆就回来了,大学也就四年。”
平平出来缓和气氛,“别光记着安安啊,还有我呢,我上八年,说不定我住十八人间。”
苏雪桢被他逗笑。
到达洪江市,平平也开始了报道的准备,安安猜到他们到家了,一早就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在学校一切都好。
在家刚吃了顿晚饭,夫妻俩又去送平平上学,张光香对他的宿舍还比较满意,六人间,面积也够住。
平平一贯口是心非,也许是男孩子,又是哥哥,对于感情表达要内敛许多,分别时也很爽快,挥挥手送他们走了,回到宿舍去收拾东西,看到塞到棉被里的红包,想家的情绪达到顶峰,在首都的第一晚就失眠了。
苏雪桢跟岑柏送走了平平安安,家里每晚响起的琵琶声,兄妹俩拌嘴吵架的声音,还有喊他们爸妈的声音都没了,刚开始一家四口都有些不适应分离,后来渐渐习惯了,回归到了日常生活。
兄妹俩每隔两三天就会给他们打电话汇报情况,一放假就回家。
这一年冬天刚来,周老太太就撑不住了,在医院停止了心跳,这时的她因为癌症已经无法进食许久了,形容枯槁,身上枯骨可怖。
周心说死了其实也一种解脱,不同于之前安静进行丧事的父亲,她给老太太大办了一场葬礼,吹吹打打了一周才结束。
孩子们去上大学后,不用像过去一样每天费心照顾,家里也有了洗衣机可以处理日常的衣物,加上警局和医院都有食堂,一定程度上来说,岑柏跟苏雪桢总算从家庭生活中脱离出来了,可以专心投入到工作中。
这个阶段的他们,在各自的行业都深耕了快二十年,经验丰富,名气也渐长,又有充沛的时间用来深入研究,不过四年,各有建树。
岑柏虽然还在洪江市工作,但偶尔会被抽调去外地辅助办案,更是在1997年帮助破获了一起特大抢劫盗窃案,抓住了犯罪团伙的头目,不过抓捕过程中遭到罪犯猛烈打击,不幸胸口中了一枪,好在性命无虞,在医院治疗缓了过来,次年被公安系统授予英雄一级模范。
苏雪桢抽出时间又考上了博士,她成了小儿外科发表论文量最多的医生,多次获奖,她一直致力于站在患者角度改进更为合适的手术方式,对于小儿先天性畸形,努力去探索更为高效简单的手术方式以减少弃养率。
这天下了班她回家,突然发现大院里围了好多人,还有人抱着录像机,围着谷红青家拍摄,谷红青穿着简单,坐在家门口跟记者高骏做一对一访谈,说起过去语气颇为感慨,“这个就是我跟老公在刚开第一家长青电器行时住的地方,说实在的,这个房子承载了我们很多回忆,我儿子天逸的少年时期也是在这里度过的。”
“新店开业不容易,那时候我们冒险投进去全部的积蓄去赌,所幸,我们成功了,这才有了如今的长青集团。”
“我希望长青如它的名字一样,长长久久开下去,为咱们的民族电器冲出国际添一砖瓦,贡献一份力。”
高骏笑着点点头,站了起来,跟她握了下手,“非常感谢谷董接受我们的采访,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会围绕你这个宅子拍一段视频,到时候在电视上一起播放。”
“放心拍,为了告诉自己不忘初心,我一直没把这个房子卖出去,每回遇到困难总喜欢回来逛一逛找回初心。”
谷红青转身又看了一眼房子,“挺怀念的,欢迎大家进寒舍逛一逛,有点灰尘别介意。”
“哪里的事,房子保存得很好。”
高骏连连称是,关掉了录音笔,在房子四周逛了起来,正好看到苏雪桢走过去,他愣了下,感觉面庞有些眼熟,转身问谷红青:“这是您邻居吗?”
谷红青嗯了声。
高骏想起来在哪看过她了,他在会上看过照片,这是他们电视台前段时间要请的医生,据说将会是明年的儿科杰出贡献奖获得者,他们一直想去采访来着,但打去医院的电话都被拒绝了。
高骏急忙迎了上去,“是博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的苏雪桢医生吗?”
苏雪桢点了下头。
“我们这边是咱们省电视台的,上个月我们电视台的同事给你打过电话。”
高骏匆匆掏出了证件,小心翼翼问道:“还记得吗?”
苏雪桢冲他笑了下:“记得。”
“没想到这么巧啊,正好碰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