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元声音很淡定,一点点给他把证据摆出来,“搜索现场也发现了别的食物残渣,是另外一种鱼,我估计可能是凶手把毒素注入到无毒的鱼里面了。”
岑柏看完终于信了,看来凶手是不放心放火能烧死林家人,下过毒后又放了一把火,两个孩子,大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吃,小的则是因为没法吃也没中毒,但最终都逃过了中毒没逃过熊熊烈火。
一直到下午,治保处五个人终于把资料整理完毕,岑柏看着乔大顺出海那栏一行行“正字”,终于确定了主要的纵火嫌疑人。
四年间,远洋或近海,乔大顺因为出色的技术,一直在航行中担任大管轮,总次数达到45次,而在这一次次的出海中,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或者是在预算里多加点重油,或者是把剩下的偷着留下来,总之是一点点把船航行用到的重油积攒下来,终于达到了一个足够的量,一把火点燃了。
岑柏带人马上驱车去棚户区逮人回来问话,抓到乔大顺的时候,他还在准备下一场的航行,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从容走了过来,朝他伸出了手,“带我走吧。”
“铐上。”
岑柏半点没犹豫,挥手让高长东把人给铐上,带回警局审问。
押回去的路上,乔大顺表现也很平静,苍老的面容,头发已经花白了,只有一双眼睛流泻出些许的精光,看着窗户外逐渐远去的蓝色大海,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血色一片,翻滚着赤红色的浪,想着自己半辈子都在船上度过的日子,他不由得喃喃自语,笑着问岑柏,“警官,你上过船吗?”
“那真是一个上去了就下不来的地方啊。”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岑柏感觉他问的应该是远洋航行的船, 他摇摇头,“没上过。”
乔大顺其实幻想过不会被警察抓住,毕竟自己做得也算是天衣无缝, 可还是低估了如今警察的工作效率和聪明程度, 不到一周就找到了他头上,本来还想着给儿子报完仇再陪孙子几年,现在看来,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他轻笑一声, 态度很坦然,“放火跟下毒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跟家里人没关系。”
一个杀人凶手说的话, 是不能信的, 不过他这么直白的认罪还是让车里的警察都非常意外,还没见过这么直接认罪的凶手。
岑柏冷淡回,“这个我们回警局自会调查。”
乔大顺没再说话。
岑柏看他反而对自己被抓到很期待的样子,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跟警察说,到了警局让人先带去关押了, 转头跟徐志虎说:“让郑文权来一趟,跟我一起审。”
“得嘞, 我去看看他下班了没,别提前走了。”
上次拐卖案之后, 局长选了个人去省里培训审讯技术,他们局里的郑文权被派去学了三个月, 不过这个点正好快到下班时间, 徐志虎不确认人走了没, 赶紧去办公室找人。
岑柏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提前跟苏雪桢说了声自己今天会晚点回去, 挂了电话后,徐志虎带着郑文权也来了,咧开嘴笑道:“正好逮到,差点就让他下班了。”
郑文权跟局里很多老前辈都不一样,他是今年警校刚毕业分配来的,近身格斗不太行,但文化基础很好,这也是张毅辉选择派他去省里学习审讯的原因,他资历浅,刚来没多久又被派去学习,平时跟岑柏接触很少,这会儿面对面,总有点怕得慌,“处长好。”
“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今晚的审讯可能比较长。”
治保处缺审讯的人才,岑柏有意想把他培养起来,乐于给机会让他锻炼,把电话让了出来。
“谢谢处长。”
郑文权嗯了声,接过电话给家附近的电话亭拨了一通电话回去,电话几秒就被接通了,他轻声开口,“嗯,麻烦你帮我跟家里人说一声,今晚回去会晚一点。”
在警局吃过晚饭,岑柏带着郑文权正式开始审讯乔大顺,周玉良在一旁做笔录。
灯光明亮的审讯室,一排长桌上坐了三个人,岑柏坐在最右边,中间是郑文权,最左边是周玉良。
岑柏打算把审讯的主动权交到郑文权手上,对他轻声道:“你来。”
郑文权紧张地抓紧了笔,看向里面的乔大顺。
乔大顺安稳坐在椅子上,冲他们笑,“没想到这牢里的饭还挺好吃。”
“比我们公社的饭好多了,我们公社厨子做的饭每道菜都咸到齁人,每天不是咸鱼就是虾,绿叶菜都很少见。”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多少年在海上飘过来的,游刃有余的架势淡定十足,他这话一出,郑文权更慌了,求助地看向岑柏。
岑柏目不转睛盯着乔大顺看,安慰了郑文权几句,“别慌,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嫌疑人乔大顺,1923年生,户籍地洪江市武黄区,现住地洪江市南汇区津湖街道35号,渔业公社大管轮。”
郑文权有条不紊叙述起他的基本情况,依次进行核对,“上述信息的准确性你有异议吗?”
乔大顺摇头,“没有。”
1923年生,今年也才53岁,但看乔大顺的状态,说他是七十岁都有人信,可见海上的日子有多辛苦。
眼下掌握的证据实际都建立在他们的猜测上,并没有直接指向乔大顺的证据,郑文权也没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选择了“引而不发”法,意图勾起他的倾述欲,“当前我们警方已经掌握足够多的证据,能描述下你最近都做了什么事吗?”
这种简直太小儿科了,乔大顺不大看得起这种新人,“不能由你旁边的人来问吗?”
“放心,该招的我会全招。”
郑文权扭头看向岑柏,眼神求助:“处长,你看?”
岑柏索性接过了笔,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沉静,反问回去:“该招的都会招是吧?”
乔大顺回:“是。”
郑文权默默在一旁学习。
岑柏看出来了,这个乔大顺恐怕真有点东西要抖搂出来,而他估计因为儿子的事情对警察的信任度比较低,很清楚郑文权这个等级的警察听了也没什么用,所以有意想让他来负责审讯。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能审讯出什么吧?
岑柏收回了审讯的主动权,目光死死看着他,直接了当问,“1月26号发生在棚户区的大火,是你放的吗?”
乔大顺点头。
“用什么方式放的?”
“泼油,然后点火。”
“导致林家柱夫妻跟他父母死亡的河豚毒也是你放的吗?”
“是。”
“怎么放的?”
“我把河豚的血抽出来注射到普通的黑鲷鱼上,挂到了他们家门口。”
岑柏继续追问:“你怎么确定林家柱一家人在这晚上会吃黑鲷鱼呢?”
乔大顺露出几丝身为渔民的自豪,“黑鲷鱼难捕,白天喜欢跑到水底躲着,晚上才出来找食吃,越到冬天天气越冷潜的越深。”
“林爱国就爱这一口,大家平时为了讨好他,时不时自家捕到了都喜欢去送他一条。”
“鱼肯定是越新鲜越好吃,过了夜味就变了,他们不可能拖到第二天再吃的。”
这么了解林爱国,看来早些年两家关系确实不错,岑柏终于来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冷声问道:“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他们该死!”
乔大顺表情非常坚定,脸上肌肉松动,甚至有些扭曲,追问他:“杀人偿命不是应该的吗?”
岑柏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拉长音轻飘飘提起:“哦~”
“你说的是72年乔洪生在海上意外死亡的案件啊……”
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乔大顺,又是意外死亡!那根本不是意外死亡!
这两句话简直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他脸色涨红,怒骂道:“洪生他是被这群人害死的!”
“你们这群废物警察,就知道草草结案。”
岑柏眼里带着探究,声音很慢,“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意外死亡?”
“我知道,我见过他们这些人的手段。”
乔大顺动作都激动起来,“你们这些没上过船的人根本不会了解海上到底有多么恐怖!”
“我就曾经不止一次见过林爱国亲手把船员从船上推下去,有的人甚至只是因为伙食的问题跟他抱怨了一句。”
岑柏瞬间清醒了,周玉良本来在记笔录的手也顿了下。
乔大顺面部紧绷,神情格外痛苦,“你经历过远洋航行吗?二三十个人整日待在船上,有的人你可能根本不熟悉,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情,就这么被困在一起出航,眼前除了海还是海,没找到捕鱼点就一直在海上走,完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大家只能靠打扑克度日,稍微一丁点矛盾就会让人动了杀心。”
“他们会根据亲疏分成不同的帮派和等级,一起欺负别的没帮派或者帮派人数少的人。”
信息量太大,岑柏在脑海里消化了几秒才接着道:“那为什么你们不报警说出来?”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们警察根本查不出来,他们帮派在靠岸下船前都串供好了证词,你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有时候他甚至会让我们亲眼目睹他把人推下去的过程,如果我们这些人中有表现出不愿意或者想告发的念头,之后葬身大海的人就是自己了。”
乔大顺崩溃道:“我还有家要养,我家就靠我出海挣钱,我不能就这么没了。”
“后来改革了,船都收归公社管,他们收敛了不少,那一年我实在受不了了,再也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出海,被林爱国威胁不准把以前的事情说出去,可我万万没想到,就在我出海的时候,我儿子洪生跟着他们的船队一起出了海。”
“他才27岁啊,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群怎样的恶魔,就是这次出海,他再也没回来!”
“你让我怎么能不怀疑他是被人害死的?”
岑柏万万没想到内情是这样,愣了几秒没接话。
郑文权也呆住了,周玉良更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都写了什么。
乔大顺露出了畅快无比的笑容,感觉非常解恨,“他们这些人罪有应得,本来就不该活着,继续活下去之后只会祸害更多的船员。”
岑柏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这场跨越多年的案情里,真的枉死的只有他无法得知名姓的无数个“乔洪生”,这些船员才是真的可怜。
他也不觉得这是一场乔大顺自以为英雄的“为民除害”,无论是不是被迫,他一定程度上也是帮凶,每次跟船出航估计也从中获利不少。
乔大顺只是在怨恨过去的自己,目睹无辜的船员被害死,跟那些恶人同流合污,或许在之前某一次冤案里他愿意揭发这些人,就不会出现之后儿子惨死的事情,而如果乔洪生没死的话,他或许会把这些事带到棺材里都不会说出来。
归根结底还是没触碰到他的利益罢了,换一个词来说,就是死的不是他亲人。
而在这积攒重油用来报仇的四年里,他的心性早就扭曲了,又或者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被同化了,早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岑柏翻了个白眼,生气地咬紧了牙,“别自以为是了,你跟那些人根本没区别,本质也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这次着火的家庭里有很多人跟这件事根本没关系,你有去医院看过他们吗?你知道他们有的人甚至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吗?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身上满是烧伤的疤痕,可能会伴随他们一辈子,你让那些人未来怎么活下去?”
“嗯?”
乔大顺被他一番质问问住了。
真是一场晦气无比的审讯!岑柏率先站了起来,吩咐下去:“把人给我继续收押,注意防止他自杀。”
有了乔大顺的笔录,他们警方也就能进一步去搜寻确凿的定罪证据了,岑柏走出审讯室,回了趟办公室,坐下后再次翻开72年乔洪生被害的案宗。
乔大顺一派言之凿凿的样子,但他只是根据船上那些人过去的德行凭借经验判断的,具体乔洪生是不是真的因为林家柱一行人被害说不定,他不知道有没有必要重启这个案子调查。
就算查下来,估计也很难翻案,四年过去了,很多证据都没了,还有过去那些在渔民口中意外死亡的船员,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外死呢?
这些一件件真追踪下来,恐怕又是跟上次的拐卖案一样,一连半年都死磕在这里了。
岑柏手指轻叩桌面,犹豫不决,高长东准备下班了,一看他还在那坐着,喊了句:“处长,还不回去?”
“走。”
岑柏看墙上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赶紧起了身,收拾东西回家,两个人一起出了办公室,高长东踏上自行车,叹了一口气,“这个点去,估计家里小子已经被他妈接走了。”
岑柏对幼儿园关心程度高了不少,顺口问他,“咱们公安局这职工幼儿园咋样?”
“挺好,发了两套棉服,平时孩子在里面吃饭也都规律,他妈挺放心的。”
高长东笑着开玩笑,“回头处长您家知远跟知微也来,到时候三个孩子可以一起玩,也有伴了。”
“我打算把他俩留到两岁再来上幼儿园。”
太早不放心,岑柏说完踩着自行车回了家。
冬日的夜晚分外冷,张嘴呼吸就是一口薄雾,鼻尖通红,岑柏搓搓手把自行车搬进屋里停着,客厅里正躺着睡觉的茸茸听到动静,翻身起来,轻吠了两声。
“别叫。”
岑柏上前摸了摸它的头,抬脚上楼。
这个点,张光香已经回屋睡觉去了,苏雪桢哄睡了平平安安正在书桌前看书,岑柏脱下身上的警服,先去洗了手回来,坐在煤炉前烤火,感觉身上慢慢回暖,“明天还去医院吗?”
“不去了。”
产假也没几天了,苏雪桢想趁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孩子们,“你呢?案子是不是有突破了?”
岑柏抬起煤炉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轻声回:“凶手认了。”
“这么快?”
苏雪桢偶尔听他说起案子,一般审讯过程最少都要三四天,很少有这么短的,有些意外。
“总体审讯比较顺利。”
岑柏也没避讳,简单跟她说了下案情,苏雪桢听完才知道火灾的来龙去脉,一时也没了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外行人谁能知道出海捕鱼还有这种内情。
“具体调查估计还需要一周,没事,我们都能解决。”
岑柏不想在家里也发散这些情绪,喝了几口水,手没那么冰了才去床上看平平跟安安,两孩子乖巧躺在床上睡着。
外面冷,平时俩孩子基本不怎么出卧室,被养得极好,脸蛋白里透红,小手指也粉粉的,格外惹人怜爱,岑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也许是是熟悉的气味突然出现了,平平猛地睁开了眼睛,眨巴几下,有些懵,似乎在反应这张大脸怎么凭空出现了。
“醒了?”
岑柏顺手把他抱了起来,凑到苏雪桢跟前,“看,妈妈在学习呢!”
这举动实在讨嫌,苏雪桢一记眼刀飞过来,岑柏立马瑟缩,平平啥都没看到呢,就又被他抱到了煤炉前,他抱着孩子坐下,介绍:“这东西叫煤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