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相貌优雅气质慈祥和善的小老太太，瞬间将施妄的记忆带回了十年前……
三岁之前，他几乎没有记忆。
但就是一瞬间，他听着这个声音，忽然想起了她。
施宁刚生下他就病得很重，所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奶奶在带的。
陆砚上前扶住老太太的胳膊，赔着笑哄道：“奶奶，您别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小妄缓缓，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聊。”
蒋毓珍女士一边胳膊被陆砚搀着，另一边手主动拉住了施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眼眶也有些湿漉了。
但她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慈爱地说：“抱歉抱歉，是奶奶太激动了，快坐下歇会儿。”
明明在见面前已经竭力调整心态了，不想吓到孩子。
但是在终于见到阔别十年的小孙子时……蒋毓珍女士还是有些遭不住。
十年啊，小望离开燕京那年，还不满三岁。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却没想到，施宁竟然又带着孩子回来了。
而且，还多了一个软软萌萌的小女孩儿……
蒋毓珍女士牵着施妄的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不完的关切的话，还哪来各种好看好玩的零食，连玩具都准备了一大堆。
施妄有点恍惚，虽然记忆很淡了，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碎片。
但是他确认，自己确实是被这位奶奶照顾过的。
因为她身上有一股，让他非常熟悉的气味。
听说人在婴幼儿阶段，会对熟悉的气味很依赖，所以施妄此时此刻闻到这股香味，依然有一种熟悉的敏感。
陆砚大概是怕他不自在，趁着奶奶去叫爷爷的时候，他低声解释：“奶奶年纪大了，她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你小时候，总觉得你还是小孩儿呢，你别介意。”
施妄虽然恍惚，但却并不觉得难受。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原来除了妈妈之外，他也曾被别人悉心呵护过，比如……蒋毓珍奶奶。
即便是穿着深灰色家居服，也仍旧气度不凡、面容稳重的陆则成老先生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来了。
陆砚心里一惊，忙起身问：“爷爷怎么了，怎么柱起拐杖来了？”
陆则成老先生虽然年近七十，但身子骨一直很硬朗。
奶奶催促陆砚带着小妄回家一趟，说辞便是爷爷身体不适，想见见小妄。
陆砚还以为是老人家的借口呢，没想到爷爷真的不舒服。
蒋毓珍女士刚要开口，就见陆则成挥了挥手，中气十足地说：“没事，爷爷一点事没有，只不过是老毛病罢了。”
奶奶便也没有再多言。
陆砚扶着爷爷在餐桌边坐下，偌大的餐厅瞬间安静了几分。
陆则成也一直盯着施妄看，眼里的神色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可最后也只不过饱含压抑情绪地说了一句：“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蒋毓珍也掩住泪意，忙张罗着孙子们吃饭：“快趁热吃，都是奶奶亲手做的，奶奶都好长时间没下厨了，也不知道合不合小望的口味，奶奶都不知道小望喜欢吃什么了……”
施妄自打有清晰的记忆，施宁就一直在病中，母子俩虽然相依为命，但情感模式始终是淡淡的，彼此都怕给对方造成压力。
但是老人不同，隔代的亲情有一种天然难以控制的热烈。
老人因为和孙辈年岁差距过大，处于完全不同的时代，年岁差距大，就愈发内心怜爱，愈发是掏心掏肺地想疼爱孙辈。
比如……施妄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和盘子都被摞满了各种菜……
排骨、鱼肉、虾、海参、鲍鱼、花胶……
眼看着马上摞不下了，蒋毓珍女士又拿了一个盘子，继续往上摞。
“小望，多吃一点啊，看你瘦的，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补够营养，身高才能窜起来。”
这顿“私房晚餐”，自然是以施妄肚子被撑得圆滚滚而告终。
当蒋毓珍女士又添了一碗花胶猪肚汤放在施妄面前时。
他实在撑不下了，只能用求救的目光望了望陆砚。
陆砚收到眼神，忙把汤碗夺下：“奶奶，您看看小妄的肚子都撑成什么样了，长身体也得慢慢来，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这碗汤我替小妄喝，成吗？”
蒋毓珍低头瞅了瞅小孙子的肚子，忍不住乐了：“行吧行吧。”
施妄是觉得……在奶奶的热情投喂攻势下，只怕他不仅仅会吃成胖子，可能会直接被喂成一头猪。
晚餐结束后回到客厅。
蒋毓珍女士又在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水果，还拿着一大盆洗干净的又大又红的草莓往施妄怀里塞：“小望，吃草莓，奶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草莓了。”
陆砚忍不住笑起来。
他记性好，小妄两岁的时候，他九岁。
虽然平时很少去回忆，但如今被奶奶提醒，他也想起了小妄小时候的许多事，都挺有画面感的。
陆则成打开客厅的大屏幕，让年轻的佣人把录下来存好的《你好爱人》直播投了出来。
陆砚顿时有些神经紧绷。
爷爷奶奶不止一次让他解释呦呦的来历。
他不知道怎么说，怕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把老人家吓着。
便只好每次都一笔带过，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他们也紧跟潮流，竟然都追着看直播了……
直播画面里。
施宁正在骑马，她选到的似乎是一匹纯黑色的烈马，性格刚烈，不易操控，但是她状态很放松，迎着风，策马疾驰，投入大自然中，似乎有些忘我。
弹幕里都在夸她又飒又美。
施妄也看得愣了神。
他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妈妈了……
小团子和陆骑同一匹马，她果然很开心，也不害怕，陆拍摄《堕仙》的时候显然是骑过很多次马的，也显得很娴熟。
呦呦坐在他前面，还用了儿童安全绳绑在他腰间。
应该是很安全的，但看得出陆还是非常慎重，单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小团子。
她咯咯咯地笑着，头顶是明媚的蓝天白云，脚下是翠绿的大草原，三岁的奶团子切身感受到了大自然带来的快乐。
而陆聿……他也单独骑着一匹马，一直紧随在施宁的烈马后面。
施宁的马匹性子很烈，陆聿虽然知道她会骑马，但心里仍然担心，时时刻刻紧盯着，保持着一定距离，如果一旦有危险，他有把握能确保用最快的速度去护她。
陆骑得比较慢，毕竟带着妹妹。
呦呦也不贪快，不快不慢的速度刚刚好适合她看风景。
施宁超了很远之后，还纵马回头来与他们汇合。
“呦呦怕不怕？要不要妈妈抱抱？”
呦呦看着妈妈策马疾驰英姿飒爽的样子，小圆脸都看呆了：“哇，妈妈好帅气呀！呦呦不怕的。”
陆砚看父母和小呦呦在真人秀里都玩得很自在，他也就放心了。
爷爷奶奶都戴着眼镜，紧紧盯着大屏幕，看到施宁的状态好了不少，两个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
当年的事，全家都很遗憾。
对这个儿媳妇，他们是既心疼，又无奈。
如果不是突然有了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呦呦，他们二老是做梦都也不敢想，儿媳妇竟然还会带着小孙子回国来。
甚至……还和陆聿一起上恋综。
陆砚轻咳一声，想着爷爷奶奶把他叫回家，除了想见小妄，自然也是要郑重询问他呦呦的来历。
他刚才暗暗组织了一下措辞，已经做好了准备。
“爷爷、奶奶，呦呦她是……”
没成想，陆砚刚要开口解释。
就被陆则成老先生沉声打断：“得了，别编故事了。爷爷知道你以为我和你奶奶都是老古董，不肯跟我们说真话，怕把我们吓进医院！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呦呦这孩子……是从六年后穿越回来的，没说错吧？”
老爷子虽然头发花白，但气场沉稳，一副运筹帷幄，轻易俗物不可撼动的模样。
“…………”陆砚惊得不止如何接话。
看着爷爷气定神闲的样子，施妄也挺震惊的。
算起来，两位老人年纪都不小了。
穿越时空这么离谱的事情，哪怕是他，都很难相信。
更不用说两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家了……
只见蒋毓珍女士轻嗤一声，毫不留情面戳穿自己的老伴。
“得了吧，别在孙子们面前逞强了，你敢说你拿到DNA亲缘鉴定，亲自连夜从儿子嘴里盘问出来后，没惊得把膝盖磕了？”
第46章 多了个妹46天
陆砚和施妄兄弟俩眼神都不受控制地看向了老爷子的膝盖……
陆则成老爷子板着脸,佯作不悦，没什么好气地道：“胡说！我是不小心磕了膝盖,但那纯粹只是个巧合,才不是什么被惊的！别听你们奶奶瞎说。”
陆砚了解爷爷的脾气，笑着打圆场，半开玩笑半哄着说：“是是是,区区穿越这等小事，怎么可能惊着咱们几经风雨不动如山泰然处之临危不惧的陆则成老先生呢。”
老爷子被孙子调侃,瞬间更是吹胡子瞪眼：“陆小砚,连你也会开你爷爷的玩笑了是么？哼,跟你爸一样，没个正型！”
蒋毓珍女士半点都不给老伴儿面子，只看着大屏幕上播放的内容,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呦呦这个小乖乖……可真是招人喜欢,模样也像极了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等录完这节目,可一定要带她回来让奶奶亲亲。”
蒋毓珍心里其实想的是,希望儿媳妇能带着呦呦和小望都一起回来看看。
只是不知道这份近乎于奢望的夙愿……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连向来面部表情很少的施妄都被爷爷奶奶这有趣的老两口给逗笑了。
他甚至还是第一次见陆砚这样带着几分孙辈的调皮的一面。
看来……陆砚和爷爷奶奶的关系很亲近。
陆家的整个家庭氛围，也和施妄想象中相去甚远。
事实上，他虽然在Y国过了十年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习惯了被别人嘲讽是个没爸的孩子。
但他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甚至在某几年还一度对陆氏家族充满了好奇，经常一个人的时候在网上搜索各种信息，用网上碎片化的信息去拼凑出生父的形象。
他看过陆聿的照片,也看过陆则成的,甚至连太爷爷的照片也都搜到过。
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气质高贵,高高在上,好像不可一世的存在。
施妄看着落魄的母亲，自然而然地对陆家脑补了许多负面的东西……
他想过出身港城贫民窟的施宁一定在陆家备受排挤，甚至是被苛责，被欺凌，而陆聿作为丈夫也没有给她相应的支持。
所以她才会患上那么严重的产后抑郁，甚至逐渐发展为久治不愈的重度抑郁症，一度还曾发展出精神分裂的前兆。
但今日，眼前的一切，轻松的氛围，愉快的环境。
都让施妄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就好像……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也许……陆家和妈妈的关系，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
老两口又拉着两个孙子聊了不少。
虽然陆则成从鉴定中心调出了鉴定报告，也从陆聿口中问出了呦呦的来历。
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科幻作品。
虽然是相信了，但有时候一觉醒来又会陷入一种模棱两可的怀疑感。
陆砚耐心地承诺道：“等呦呦回燕京，我一定带她来见见爷爷奶奶，你们别着急，呦呦是真实存在的，我观察了很长时间，也做了很多相关的资料研究，虽然穿越发生了，但这件事本身也需要特别巧妙的机缘，她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突然穿越回去。”
轻松愉快的天伦时光好像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夜深了。
蒋毓珍催促着陆则成去睡觉：“这都几点了，老头子你还不去休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老爷子看了眼时钟，露出了不太服气表情，语气有点委屈巴巴：“咱俩一般年纪，老年人觉少，你还没睡，怎么我就非睡不可了？”
蒋毓珍推搡着催促：“你别废话，我可没有高血压和心脑血管病，赶紧的，我还有悄悄话要跟小望说呢。”
爷爷就在奶奶的“暴.政”统治下被强制押回屋睡觉了。
陆砚看着时间说：“时间也不早了，奶奶也该休息了，小妄明天还得上学呢。”
蒋毓珍老太太拉着施妄的手，带着他走入一间很大的书房，她眼角有些湿漉，但语气还是故作轻松的：“就再聊二十分钟，让奶奶再跟小望待一会儿。”
奶奶翻出了许多厚厚的相册。
相册的装帧已经有些泛黄了，但外表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是经常打理，被悉心珍藏的。
蒋毓珍一手牵着施妄，另一只手翻着页，温柔慈爱的嗓音悠悠地回忆着：“你们看，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多美啊，虽然她现在还是很漂亮，但当年……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说她是港城第一美女可半点都不夸张。”
陆砚显然是看过这些照片的，他情绪比较淡然。
但施妄却截然不同。
他从未看过这些照片，越是往下翻，便越是震惊错愕。
几本厚厚的相册都是认真按照时间排序的。
最早的时间是早在二十多年前……
施妄看着少女模样的妈妈，笑得那样灿烂，依偎在同样年轻的陆聿身旁，两人真是堪称天作之合的存在。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许多地方，在不同的国度、不同季节、不同的风景下，拍摄了各种旅行照、生活照，还有他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施宁穿着各种颜色的衣裙，笑容是那样甜美，眼睛里也是亮的，完全就是一个被爱与幸福包裹的少女。
再往后……就是有了小陆砚，又有了小陆。
他们夫妻俩从青涩的少年情侣，渐渐走入了婚姻，脸上都微微泛起了幸福肥，变成了一对年轻恩爱小夫妻的模样。
再后来就有了襁褓中的他。
时间截止到这里，好像是有了他之后，妈妈就没有留下的照片了。
即便施妄只是个十三岁的大男孩，没有过任何恋爱经历，也没有喜欢过某个女孩。
但他也懂得人与人之间发自内心的情感。
照片中，无论是陆聿宠溺的眼神，还是施宁明亮的眸光，都绝非虚假。
施妄好像跟随这记录了十多年的照片……亲眼见证了施宁和陆聿的故事一样。
他在这些照片里，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妈妈，和与他想象中相去甚远的陆聿。
十年来，施妄从未问过施宁的问题。
在此时此刻，他无意识地就问出了口：“奶奶，所以他们……是为什么会分开，是因为……因为我吗？”
蒋毓珍女士眼眶酸胀，她摇了摇头，安抚似的摸了摸施妄的脑袋：“不是，怎么会是因为小望呢。说实话，奶奶也不清楚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奶奶知道，这些年，你爸爸过得挺苦的，你妈妈只会更苦……小砚，小望，你们的妈妈身体不好，这病有遗传因素，也有社会经历的影响，你们和妈妈生活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很难理解她那个年代的女性都经历过怎样的苦难，一定要包容她一些，好好照顾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