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奚还想伸手去抓她,却被她一脚踹到了龙椅上:“滚到一边去。”
赵维奚跌坐到椅子上,面色十分难看。
赵维钧的手依然是伸开,掌心干燥而纹路分明,带着志得意满看向她。
他说:“惊云,我终于做到了。”
惊云没有把手递给他,却漫不经心的歪头问道:“有匕首吗?”
赵维钧想他还是了解她的,因为他从她的这份漫不经心中,分明看出了几分凌厉的杀意。
她想杀赵维奚!
“我知道你受了很大委屈!”赵维钧从袖子里掏出匕首递给她,“他折磨女人,从来都是个畜生!”
惊云忽然笑了,笑颜是从所未有的灿烂。
赵维钧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惊云从他手中拿过匕首,在指尖打了个转儿,然后拔了出来,对着匕首吹了口气:“不错,是把好匕首。”
“送给你了。”赵维钧道,“很早就想送给你。”
“手足相残的这个罪名太重了,”惊云垂眸,“所以今日,我帮你背这黑锅。”
赵维钧眼中露出感动和愧疚之色:“惊云,我,我日后一定……”
说时迟那时快,惊云手中的匕首划出一条干净漂亮的弧线,然后鲜血从赵维钧的脖子上喷涌而出。
赵维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被自己的血溅了一脸。
所有的人,除了赵维奚之外,也全都惊呆了。
赵维钧敢于只身上去,是因为知道赵维奚手无缚鸡之力,惊云又是他的人……旁人也知道,只是他们以为惊云是个女流之辈不足挂齿,但是他们也从对话之中猜测出来,惊云是赵维钧的暗桩。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
惊云抽出帕子——那是赵维奚刚才给她擦嘴用完之后,嫌弃地塞给她的,擦了擦脸,笑着道:“你明明知道他是个畜生,却还是把我送给了他。赵维钧,我告诉你个秘密——”
看着那些血不断喷涌出来,惊云眼中有亮光闪动。
她说:“我曾经很喜欢你。”
赵维钧瞪大眼睛,却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我说完了。”惊云道,又是灿烂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闭上眼睛。
匕首再次被扬起,这次,她割下了赵维钧的头,径直甩向了人群里,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泪就出来了。
永远不再见,我未曾绽放就已经夭折的初恋!
“赵维奚,剩下的这些交给你了!你要是再收拾不过来,也对不起你这些年的隐忍和装傻了。走喽,回家喽!”
第489章 惊云VS赵维奚(二十)
接下来朝堂上的骚乱,惊云都不知道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默默擦拭着那染血的匕首。
她一直维持着擦拭的动作,哪怕匕首已经被她擦得雪亮,就这样从早上擦到暮色四合,一直擦到赵维奚回来。
“行了。”赵维奚把匕首从她手中抢过来扔到一边,“杀人的时候没见你含糊,怎么现在后悔了?”
“没后悔。”
“那你先去把自己弄干净行不行?”赵维奚看着她脸上和身上的血迹,一脸嫌弃地道。
尤其当他想到她身上的都是赵维钧的血,更是恶心到无以复加。
这个弟弟,从小就城府极深,两面三刀。他不杀他,只是因为他那死去的父皇生前留话,让赵维奚留赵维钧一命。
可是赵维钧不老实。
世人都以为赵维奚是丧心病狂,昏庸无能,正像他们觉得赵维钧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但是事实上,这兄弟两人都带着令别人看不透的面具。
惊云没动。
赵维奚冷笑:“一边说着不后悔,一边弄出这半死不活想殉情的样子给谁看?想死我也没拦着你,匕首就在那里……”
“赵维奚,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聒噪。”惊云双手抱膝坐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神色间没有悲喜。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一样的,毕竟进宫就敢把我摔到地上,咬着我的耳朵跟我说,赵维钧要谋反,我帮你……现在看起来,你和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不一样?知道你这么俗不可耐,我早就杀了你。”赵维奚假装恶狠狠地道。
惊云一进宫和他打的惊天动地的那一场,其实就是在和他暗中谈判。
等到后来,两人就有了更多的时间交换底牌。
惊云默不作声。
她的这副样子到底让赵维奚心软了几分。
“想哭就哭,哭又不丢人。”赵维奚道,“你今日怎么临时起意杀了他?我原本没想要借你的手杀他……反正我是昏君,他又是要谋反,我杀他,谁也不敢说什么。你,就这么恨他吗?”
他知道惊云想报复赵维钧,但是没想到报复手段如此决绝。
——她甚至,没有给赵维钧说话的机会。
虽然赵维奚对此乐见其成,但是又忍不住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是心疼她还是其他,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想我死,我自然也想他死。”惊云木然地道,“这是平等,和恨不恨没有关系。”
赵维钧没有想过她会活下来。
因为他的谎言是那般拙劣,他说,是赵维奚要抓她。
这件事情,一旦她和赵维奚对质,就能问过明白;赵维钧为什么有恃无恐,因为他觉得,惊云不会逃脱赵维奚的毒手。
对一个死人,又需要解释什么?
他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赵维奚是畜生;可是是他,亲手把她送到了畜生手里,要她死。
“只有我死了,才能激起我哥的怒火,才能里应外合,把你推翻。”惊云幽幽地道,“可是没想到,你自己作死,给了他机会。”
第490章 惊云VS赵维奚(二十一)
“那是假的!”赵维奚不服气地道。
他后来杀的宫女和郑大人,都是赵维钧的人,他是故意为之;所谓的摘星台,建成那般简陋却高耸的台子,是为了密切监视京城军队调动的情况……
赵维钧以为他自己卧薪尝胆,却不知道赵维奚也在扮猪吃老虎。
其实他今日或许还有成功的希望,因为对决并不是力量悬殊;可是惊云的忽然出手,让对方乱了阵脚,一败涂地——想要拥护的主子都死了,群龙无首,又能成什么气候?
惊云没有理赵维奚,脸上露出些许自嘲的笑意:“赵维钧不会知道,我喜欢他很久了;可是不管我嫂子怎么问,我都不承认。我想我终于理解我娘飞蛾扑火地爱上我爹,明知道不会有好下场,但是还是控制不住。”
她对赵维钧,也曾这样热烈过。
虽然那是她一个人心底熊熊燃烧的热烈,可是那也是她一个人的轰轰烈烈。
她想,她有一日大概也可能控制不住,忘记自己和他的世仇,愿意和他在一起吧。
好在她没有那么冲动,立刻付诸行动。
惊云想等着萧铁策被救出来,家里风平浪静了再和明九娘摊牌,没想到,这段无疾而终的爱,终会尘封成她心底的灰,心如死灰。
“所以他更不会知道,我嗅觉灵敏,贪恋他身上特别的香气。”惊云仰头,眼中晶莹晃动,“那种特殊的香气,一直伴随着我被掳走北上的这一路。我是不是该谢谢他,亲自出手掳走了我?”
即使服用了软骨散昏昏沉沉,即使被挡住了眼睛,她也依然知道,赵维钧就在她身边。
惊云并不笨,再说就算是笨,这绕路北上的许多天里,于昏沉之中她也回忆起了许多两人相处的细节。
原本以为被温暖、被打动的那些嬉笑和照顾,细细想来,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原来,她是一只鸟,还是一只很笨的鸟,飞入了他铺天盖地的陷阱之中。
但是她十分冷静,冷静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惊云感觉自己蠢笨的灵魂抽离了躯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复仇的陌生的自己。
她一直宛若置身事外般,看着自己一步步反诱赵维钧上钩。
“你说的这些,”赵维奚实事求是地道,“你不觉得证据不足吗?”
要是赵维钧就因为这个而死,那还是有被冤枉的可能性。
惊云也这般劝过自己,她想或许是她多疑了,或许赵维钧也只是奉命行事。
自己暗恋他,并不能要求他也回自己以同等的喜欢;也不能要求他为了救自己,就冒着得罪变太皇兄的危险。
她说服了自己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最后一抹希望继续不动声色地调查。
进宫之后,她和赵维奚那般说,只是权益之计。
她那时候并没有下定对付赵维钧的心,只觉得她要自保,必须这样引起赵维奚的注意力。
那时候她心里也捏着冷汗,可是最后她做到了。
让惊云最后一抹希望破灭的,是那封信。
第491章 惊云VS赵维奚(二十二)
赵维钧让人用信鸽送走的那封冒充惊云笔迹的信,落到了金雕王那里。
金雕王一直在王府附近寻找惊云的足迹,抓住了那只信鸽夺了信。
考虑到不能立刻回去,它把信先藏好,后来它找到惊云后把那封信给了她。
惊云笑得泪水涟涟,她说:“赵维奚,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喜欢那西洋钟,他想找个理由送给我,才故意提出那赌局的……你不知道,那么厚的一本书,我抄写的时候有多开心!我开心得像个傻子一样!”
她以为那是赵维钧变相的宠爱,却没想到,那是索、要她性命的诱饵!
“喂,你哭什么!有没有出息!”赵维奚骂道,可是也愈发手足无措,“行了,你别哭了。人都死了,后悔也救不回来了。要不我帮你找几个面首,长得都像他的来伺候你,如何?”
虽然恶心了自己,但是看在她今日立下大功的份上,赵维奚觉得他可以忍。
“呸!”惊云啐道,“你以为我是你?”
赵维奚有点受不了她的眼泪,伸手转动着自己拇指上碧绿的指环闷声道:“赵维钧,知道我不能行人事。这样想,你会不会高兴一些?”
惊云没有反应过来,被泪浸湿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你就想,他是在乎你的;他只是知道我不能夺取你的清白,才让你进宫。这样想,舒服了一些没有?”
赵维奚心想,亏她天天占自己便宜,说她是他娘;现在他更像她爹好不好!
要不是亲女儿,他什么时候需要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安慰女人?
“他或许知道你不能人道,但是他知道,你嗜杀成性,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惊云的头脑出奇的冷静,“赵维钧可以不爱我,但是他不能害我的命。他这般害我,死有余辜!”
“这般想不就对了?那你现在哭什么?”
“我……”惊云语塞,半晌后才道,“就算哭我一腔深情喂了狗。”
“狗都被你宰了,狗说不定在和阎王告状呢!”赵维奚道,“你这女人,真的够心狠。”
“那是你没见过我嫂子,没见过春秋……”
见过最好的爱情,便不能再将就;她和春秋如出一辙的刚烈,皆因为她们从明九娘身上看到了女人的另一种可能——爱要纯粹,决不妥协。
“我今日杀赵维钧,不是什么因爱生恨,单单是他想要我为他死,而我不愿意,所以现在我得报复。”惊云道。
“不用解释了,反正杀得好。”赵维奚道,“你身上这股血腥味,熏得我想吐。你赶紧去沐浴……”
“我要走,我要回家。”惊云看着他道。
赵维奚:“……你别把走挂在嘴边,我又不害怕。你之前就嚷嚷着走了,怎么还没走?”
“因为我……不认路!”
带路的那只老鹰被抓住后音讯全无,现在想回中原,惊云必须找个向导。
赵维奚哈哈大笑,然后被惊云一脚从榻上踹到地上。
这厮如果不给她找向导,她只能等着金雕王送信回来了。
第492章 惊云VS赵维奚(二十三)
“你在这里住几天吧。”赵维奚邀请道,“从前乱七八糟,也没带你在高丽好好玩一玩。”
“你带我玩?你出去玩过几次?”惊云翻着白眼道。
赵维奚变成这样,还不是在宫里憋得狠了?
赵维奚:“那咱们一起出去玩,一起长长见识。”
“少来。”惊云道,“你当我不知道?收拾残局就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我得回家找我嫂子了,她快生了,我哥不在她身边,我得陪着她。”
“我看你是回去找她哭。”赵维奚一针见血地道。
惊云顿时变得凶巴巴的:“那又怎么样?关你屁事!”
“不关我的事情,但是我还……”赵维奚顿了顿,垂下了眼眸,“挺羡慕的,从来就没有人听我哭过。”
惊云心里有些酸涩,“快别说了,我今日已经很难过了,不想再帮别人难过。”
“沐浴去!”
惊云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衣裳出来后,赵维奚已经在床上躺下,拍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睡。”
惊云挨着他躺下,两人一起看着床顶发呆。
“还难受?”赵维奚问。
“这不废话?你把你喜欢的人杀一个试试!”惊云没好气地道。
赵维奚扭头打量着她的脖子,看得惊云毛骨悚然,一巴掌拍过去。
“我目前为止,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要不试试?”
“滚!”
赵维奚大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病态的苍白,脸颊上却泛起浅浅的红,眼睛里是由衷的开怀。
“惊,惊云,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要不你留下吧。你不是想当女将军吗?我封你一个大将军。”
惊云:“你脑子有病吗?我当高丽的大将军,去打中原?”
“你肯定是高丽人,而且是鱼家人。”赵维奚肯定地道,“赵维钧说你是萧家养女,定然是鱼家余孽逃到中原生下的孩子。”
“胡说八道。”惊云断然否认,对外她从来不说自己姓鱼,只说姓萧,“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能和你这样的小弱鸡儿有一样的血脉?”
“不管怎么说,别走了。”赵维奚道,“我一个人在宫里真的好无聊。”
惊云伸手扭住他的耳朵:“少来!赵维钧死了,郑家倒了,以后你不得开始学着做个明君了吗?好皇帝很忙的,哪有时间无聊?”
“哎哎哎,疼,松手,你这个母老虎。”赵维奚假装惋惜道,“赵维钧好好做他的王爷,我也不想收拾他,偏要逼我。我真想一直做个昏君……”
“再装还打你!而且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赵维钧三个字了!那会让我觉得我太愚蠢!”
“那,留几日再走吧。”
“我等着帮我传信的金雕回来。”惊云道,“让它带我回家。赵维奚,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