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策没理他,站在一旁面色不善。
冯星殊抬起眼看了一眼明九娘的脸,很快又挪开了视线。
“被烫的,”明九娘道,“庙小容不下大佛,明大人还是先赶紧走吧。”
“别这么绝情嘛,就是来吃顿饭,感受感受亲情。”明怀礼厚颜无耻地道,随手从荷包里掏出几个做成各种吉利如意花样的小银锞子递给晔儿。
看在银子的面上,明九娘决定忍了。
明怀礼带着冯星殊进门,不客气地点菜:“我看你外面挂着不少好东西呀,九妹妹别吝啬。我好容易上门一次,是不是得让我吃点好的?”
明九娘不搭理他,在厨房中和萧铁策窃窃私语。
“他又来干什么?你知道吗?是不是针对你的?”
两人距离很近,萧铁策能感觉到她说话的热气喷到他敏感的耳后,耳朵红成一片。
“针对谈不上,最多是刺探虚实
第87章 冯星殊的误会
春秋笑着劝道:“九娘子,你多少吃点。我祖父知道,又要骂人了。”
“没事,我刚才尝菜也尝饱了。”
或许是因为生病刚好的缘故,最近她胃口一直不算好。
惊云拉着春秋道:“让我哥揍她才好呢!走,咱们吃饭去。”
明九娘早就习惯她这幅讨打的样子,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她自己坐在小杌子上,看着灶间跳跃的火焰,慢慢啃着小苹果,神思已经飘到了爪哇国。
她手头还有一些银子,是让钱生钱,还是就放在手里?单帮人查账审计,其实已经够他们全家衣食无忧了。
只是,诸如年前那样帮人查账,会不会得罪人,被人怀恨在心?
从这个角度讲,似乎真的该和明怀礼交好。
忽略明怀礼那张欠揍的脸,其他方面,这只老狐狸还算可以,或许也是个可以合作的伙伴。
为了各自的利益,她不怀疑明怀礼能接受合作。
至少在她查清知府衙门这些旧账前,他们能做伙伴。
冯星殊出来解手,因为村里房子结构的原因,必须从厨房经过。
他看到明九娘孤零零地坐在灶台前啃着破苹果,对着他的半边脸还红肿未消,像极了受气小媳妇。
她和从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身赘肉不见踪影,现在身段玲珑,五官的精致也尽显出来,即使荆钗布裙,也难掩其风采。
她为什么能发生这样的变化?难道是因为萧铁策对她不好,生生把她逼成了现在的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现在脸上的神采,并不像受气的模样。
明九娘后知后觉地发自自己面前一片阴影投下,然后便看到青色袍子上的月白色回纹。
是冯星殊。
她漠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对着灶火。
从前种种,也不能说冯星殊就是做错了;但是现在她已经“洗心革面”,也没有招惹他,所以只要他也不招惹自己,那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
冯星殊喉结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加快脚步出去。
萧铁策很快也出来,看着啃苹果的明九娘,眼神不悦:“身体刚好就忘记了教训?进屋吃饭!”
明九娘道:“我提前偷吃过了,你进去招呼明狐狸去。”
萧铁策:“……”
他没有进去,却在她身边蹲下,闷声道:“你要是惊云,我早就……你不进去吃饭,我也不进去。”
明九娘本来还想挑衅,“你是想动手还是咋滴”,但是听到后面这句,忍不住笑场。
这话如果是晔儿说的她还相信,他一个五大三粗,铁塔般的老爷们,在这里蹲着拿自己饿肚子威胁她,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看她笑得花枝乱颤,小袄最上面的五蝠扣子散开,露出白皙脖颈都丝毫没有察觉,萧铁策脸红,觉得一家之主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声音严厉了几分:“是不是以为我不打你?”
冯星殊解手回来,在门口听见这样的一句话,顿时停下脚步。
明九娘翻了个白眼,刚想骂回去,忽然见到萧铁策手背上有一只虫子,小声道:“别动,你别动。”
“啪——”她伸手打了过去。
萧铁策手背上顿时留下了她红色的爪印,但是虫子却“死不见尸”。
明九娘顿时讪讪的,低声嘟囔:“我没撒谎,我真看见虫子了。”
冯星殊没听见这句,只当她真被萧铁策打了,没想为什么就推门而入。
然后他就看见明九娘低着头状若认错,萧铁策虎着脸瞪着她。
“去吃饭!”萧铁策站起身来道。
“我锅里还有红烧肉。”
“让惊云来看着火。”
明九娘看出来今日她不去吃饭,他真能不过去,于是便妥协,去了炕上那桌暂坐。
而心情复杂的冯星殊则和萧铁策一起回席。
明怀礼道:“你们俩离席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两人都没接话。
王太医知道萧铁策为什么离开,道:“教训过了?这下听话了?”
萧铁策点点头。
明怀礼“哎呀”一声,道:“我这个大舅哥还在呢!真不给面子。来来来,喝酒。”
他酒量好,想把萧铁策灌醉。
冯星殊自离席归来后面色就没有放开过,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对萧铁策就是莫名反感。
酒过三巡,明怀礼道:“妹夫呀,我得提点意见。”
喝多了酒,妹夫便叫得理直气壮,十分顺口。
萧铁策没有做声。
“你看你之前私自从雪山下来
第88章 情敌交锋
冯星殊抬眼看了看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明九娘自称被烫伤那边脸更红了。
她这么骄傲的人,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为什么单单在萧铁策面前那般柔顺?
难道就因为她嫁给了萧铁策?
萧铁策在看冯星殊,见他目光紧盯着明九娘,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从前他对明九娘不屑一顾,现在却要跟自己争?
他嘴唇动了动:“九娘,你到里面去吃,这里不用你。”
他不喜欢冯星殊盯着明九娘看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喜欢。
明九娘却道:“我隐约听三哥催账册的事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答应了,自然要对三哥有个交代。”
“对对对。”明怀礼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没想到明九娘话锋一转:“可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又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好好准备,盲目看怕是也看不出门道。”
明怀礼:“……那你需要准备什么?账册不都给你搬来了吗?文房四宝?你不至于穷到买不起吧。”
明九娘目光中闪过冷哂,“三哥可知道,这账册记载的都是什么?”
“这个我当然知道。”明怀礼道,“来来来,我喝多了,舌头不好用,让星殊跟你说说。”
冯星殊道:“收入主要是各种赋税,朝廷拨银,支出则名目众多,修路修桥,兴修水利,寺庙,各级官员俸禄等等,不一而足。”
明九娘道:“这就是了。其中各级官员俸禄这一项我问过萧铁策,除了银子之外,还有绢绫罗锦,职钱,公用钱,柴火费,仆人钱……还有其他我没记住的名目。我若是不先把这些都弄清楚,如何查账?再比如赋税,我若是不通税制,如何知道是否横征暴敛,中饱私囊?”
明怀礼看看冯星殊,后者点了点头。
“这倒是我没想到了。”明怀礼道。
他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后道:“肯定要找个熟知这些的人帮你一起,可是我又没有功夫。要不,我让星殊留下?”
萧铁策立刻警醒:“怕是不便。”
明怀礼这厮,分明不怀好意,总是想把明九娘和冯星殊往一起凑。
这是看着明九娘有用,就想把她收到麾下。
明怀礼却大手一挥:“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把你所有徭役都免了。铁匠铺子的钱补给你,你留在家里,这就没什么不方便了。”
萧铁策一时之间,确实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看向明九娘。
明九娘懒洋洋地道:“庙小装不下大佛。更何况冯师爷视我为水火,还得时时担心清白不保,那何必强人所难呢?萧铁策懂得也不少,留他在家里,我问他便是。”
她的目的只是不让萧铁策再披星戴月出去,留在家里给晔儿启蒙。
惊云虽然功夫不错,但是并不会做师傅,又不耐心,所以她还是希望萧铁策亲自教导晔儿。
萧铁策面上舒展开来,原来是为了他。
冯星殊却看着萧铁策,忽然开口道:“那我想请教一下,‘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身则有庸’做何解?”
萧铁策淡淡道:“皇室贵族、勋贵官吏、义夫节妇,租庸调均可免除。其余每人每年交租粟两石。随乡土所出,交绫、绢二丈,棉三两。男丁每年服役二十日,闰年则为二十二日,不服役每日折合绢三尺。”
明九娘完全没想到萧铁策一介武夫会懂这些,忍不住鼓掌叫好。
王太医摸着胡子道:“你相公一直陪伴太子左右,太子胸怀天下,这些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他又是最好学的,耳濡目染,这些怎么能难得倒他?”
见冯星殊讨了个没趣,明怀礼替他打圆场道:“妹夫果然厉害,不愧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但是术业有专攻,总有些难题是要请教星殊的。这样吧,三妹妹,我出银子在村里给星殊赁一处宅子,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星殊,这般可以?”
明九娘对此很随意,只要不来她家蹭饭,怎么都行。
萧铁策对她没反对觉得是情理之中可以理解,但是看着冯星殊默认,总觉得这小子不怀好意。
明九娘见明怀礼态度不错,便多说了几句:“账册其实我也翻看了一些,多少看出一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恐怕和你想象得并不一样。”
明怀礼大喜:“九妹妹快说来听听。”
明九娘道:“我发现这里确实多收了许多赋税。原本这里就是苦寒之地,朝廷对辽东的赋税上有很多减免;但是上任知府或者为了政绩,或者为了其他目的,并没有给百姓减免,上交国库的钱,比应该上交的,要多很多。这增加了百姓很多负担,我不知道三哥有
第89章 九娘醉酒
“当然,他们贪污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明九娘侃侃而谈,眼神中散发着令人无法挪开眼睛的神采,那是自信和专业的光芒,“朝廷拨款兴修水利,甚至给百姓的种子钱,他们都往自己腰包里划拉,这些账,我会清清楚楚列出来。”
至于结果,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皇上如何处置她并不清楚,或许能看在前任一直孝敬他,并且已经死了的份上既往不咎——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因为这是萧铁策说的。
在太子身边呆了那么久,也曾护驾有功,萧铁策的判断应该很准。
“我现在只是看了一小部分,浅尝辄止,要理清这些陈年旧账,需要时间。”
“好。”
这些发现已经让明怀礼感到惊喜,所以他连声答应。
“我找九妹妹果然没有找错人。”
明九娘被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杯子,意味深长地道,“希望以后三哥翻脸的时候,还记得今天这句话。”
她觉得自己说出这句的时候高贵冷艳,气场两米八。
可是实际上装逼太过,以至于都没有闻到酒气,直接喝进去了半杯酒,被呛得差点咳出肺来。
萧铁策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一只手替她顺气,道:“你端起我的酒杯就喝,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你就喝下去了。”
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
她用了他的杯子,共用一杯。
明九娘好容易缓过来,表面维持平静,内心却气得抓狂。
今日真是太失败了!
她坐在萧铁策身边,搜肠刮肚想要再找几句找回场子,可是大脑却一片空白。
而且身体越来越软,控制不住地想要往桌下滑是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她咳嗽,咳断了骨头?
她没有害怕很久,因为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萧铁策抱住软成一摊泥的明九娘,看着坐得稳如泰山的王太医,焦急万分地道:“王老,您快给九娘看看。她,她这是怎么了?”
如果不是知道明怀礼现在和他是自己人,他简直都要怀疑前者投毒了。
王太医不慌不忙地道:“她喝醉了酒而已,你慌什么!”
喝醉了?这,这就醉了?
大概萧铁策的眼神里带出了疑问,王太医没好气地道:“有些人闻闻酒气就醉了呢!这丫头一看就是酒量很浅。你快抱她回屋休息吧。”
惊云和春秋两人帮忙,七手八脚地帮忙把明九娘抬到炕上。
春秋懂事地道:“萧大哥你出去吃饭吧,我们来照顾九娘子就行。我们把席面挪到地上,晔儿,你跟着你爹去吃吧。”
萧铁策知道她可能要帮明九娘擦洗,所以不太方便,便把晔儿领了出去。
中间晔儿也困了,萧铁策让惊云哄他睡觉,惊云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等众人都吃过饭回去,惊云道:“哥,晔儿还在我屋睡着,别挪动他了,免得染了风寒。”
萧铁策不放心地嘱咐道:“他爱踢被子,晚上你多替他盖盖被子。”
惊云答应。
萧铁策这才洗漱回屋,然而一掀开帘子,他就愣住了。
明九娘穿着宽松的纱质中衣,衣袖落下,露出大半截白皙的手臂;手在不安分地抓住领口,似乎想把中衣扯掉……
这身中衣本来是她打算天热了后穿的,到时候要把爷俩撵到厢房去睡,自己独占一个房间;没想到,春秋替她找衣服的时候找出了这身,就给她换上了。
从前针灸拔罐的时候,春秋经常替她换衣服,所以驾轻就熟。
春秋也没想到,她和萧铁策是假夫妻。
萧铁策瞬时脸红,上前去拉了被子替她盖严实。
明九娘却不断挣扎,她热,她觉得浑身发热,十分烦躁。
萧铁策见拦不住她,咬咬牙,飞快地脱掉自己的衣裳,然后走上前去……
吹灭了烛火。
看不见就不会意动,他对自己说,想要麻醉兄弟。
他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只恨自己不会念清心咒,不断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是一方面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另一方面,明九娘,她也不老实啊!
一条胳膊搭上来了……
一条腿也搭上来了……
萧铁策默默告诉自己,坐怀不乱,是为大丈夫也。
然而兄弟显然和他并不同步,它临阵投敌了!
萧铁策挣扎纠结成了狗。
不冲动,不男人;可是真男人,怎么能乘人之危?
可是,难道这不是明九娘的又一次暗示吗?
在男人的世界里,有太多酒后吐真言,明九娘会不会是酒后露真情?
正心思百转间,明九娘忽然喃喃呓语:“狗男人靠不住!我告诉你,冯星殊他狗眼看人低,可是在我眼里,他还是比我那桃花眼的三哥好。”
她在做梦和春秋说话,告诉她离明怀礼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