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录玳看着他们三个的背影失笑。
回过头来,对上丈夫关心的眼神,玉录玳抿着嘴,问:“你怎会过来?可是家中有事要寻我回去?”
“家里都好,你想再呆一个月都行,”星德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听二阿哥说,这几天你心情好些了。”
即便抛去家世与前程,星德对玉录玳也有着男女之间的恋慕。
但他之前不知道,该如何叫她开怀。
星德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世子找我说过了,如果是因为子嗣,我不着急,也不会纳妾的,阿玛和额娘那我也说了,我还有两个弟弟,纳喇家的香火,你不必担心。”
“原来她还找了弘晖。”玉录玳轻声自语,又对星德笑,“你既然说了,那我便信了。”
……
在远处围观了一会儿,乌希哈突然道:“我想去看大白了。”
这种时候,她应该功成身退,在这儿当什么电灯泡。
弘时却不放心玉录玳,“不行,我得在这儿盯着。”
他还是觉得,玉录玳之前那样,都是纳喇家的错。
成衮扎布对乌希哈道:“我陪你去吧。”
“那你们去,”弘时头也不回,“记得过一个半时辰回来吃饭啊!”
两个庄子就在隔壁,乌希哈之前还让人在离得最近的院墙上开了个小门方便往来。
一刻钟后,乌希哈就骑在了大白的背上,在山上恣意奔跑。
乌希哈虽然带了青苹和黄桃一起过来,但她们跟不上大白的速度,也管不住突然任性的主子,只能把看护乌希哈的任务交给成衮扎布。
相识数年,足够她们了解蒙古少年的本事和品行,更别提他还对乌希哈有过救命之恩,青苹对他的信任更胜于弘时。
二人一虎翻过一座小山头,在一处水潭边停下。
大白喝完水,趴在地上,乌希哈趴在大白身上,玩着它的尾巴,玩着玩着便发起呆来。
成衮扎布在两丈外坐着,默默注视着她。
这些日子,乌希哈和弘时眼中,一直只有玉录玳。
而他的眼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去成为女权先锋吧,大姐姐!
接下来是二人世界!
第85章 心动了
有轻风吹过, 树叶沙沙作响,水面泛起一波涟漪。
乌希哈思绪放空,开始数起了大白背上黑色的纹路, 没数一会儿就又呆住了,等片刻后回过神来,再从头数起。
成衮扎布忽然开口问道:“大格格她, 现在没事了吧?”
“嗯?”乌希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闷声回答, “应该吧。”
“那你呢, 还好吗?”
“我?”乌希哈撑起身子,奇怪道,“我有什么事,我很好啊!”
成衮扎布道:“但是你看起来, 似乎不太开心。”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乌希哈反驳,“大姐姐好了, 我可高兴了。”
成衮扎布站起身, 走近蹲下,隔着大白与她对视,“真的?”
“当然是真的。”嘴上这么说, 乌希哈却转头, 避开他的视线,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以前你没这么多话的。”
成衮扎布好笑道:“才问了你几个字,就叫多话了?”
“我本来还说, 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欠你一个‘故事’, 现在看来, 你是不想听了。”
“什么欠我的?”乌希哈睁大眼睛,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
“当年在草原,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大清格格,我说‘下次见面’告诉你,但我来京城三年,与你和弘时阿哥也见了许多次,却从未守诺,告知你其中缘由。”
“可这是你的私事,你不想说没关系的。”乌希哈先郑重声明,自己没有想勉强他、探究他隐私的意思。
“当然你现在愿意告诉我的话,我肯定会做个很好的倾听者的,我们是好朋友嘛!”
她拍拍自己身边,招呼道:“你过来坐,大白宽敞着呢。”
成衮扎布都不用绕,长腿一伸,便跨过大白的身体,到了乌希哈这边。
两人并排,一头一尾靠在大白身上,仰头望天。
“……你知道的,我额祈葛当年被皇上赐婚纯悫公主,我在那之前就出生了。”
成衮扎布刚变声不久,声音比过去低了好几个度,讲起官话来还带着点弯弯绕绕的蒙古口音,听得乌希哈耳朵有些痒。
“当年额祈葛归附大清,为了让皇上信任喀尔喀部,早就谋划着要求娶一位公主,但族中看重黄金血脉传承,挑中了我阿妈,让她先给额祈葛生下了我。”
严格来讲,成衮扎布算是策棱的私生子。
他谈起自己的身世,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回避、自卑。
乌希哈早就知道他非公主所出,乍一听闻其中内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鄙夷,只为他和他的生母感到心酸无奈。
“我阿妈是部族长老之女,也是草原上耀眼的明珠,她和额祈葛算是青梅竹马长大,若不是额祈葛要尚主,他们早就成婚了。”
“额祈葛一直留在京中,我阿妈怀孕后就回了草原,我是在喀尔喀部出生长大的。”
成衮扎布小时候怨恨过策棱,还恨那些长辈,为了所谓的“血脉”,让他的阿妈从一个蒙古贵女沦落成没有名分的外室。
他还怨恨过康熙和纯悫公主。
但他记得他阿妈告诉过他,牵扯到一整个部族的前程,不止女人,男人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策棱是,她和纯悫公主也是。
只有等他足够强大,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乌希哈忍不住问,“她现在还在喀尔喀部么?”
成衮扎布摇头,“额祈葛迎娶公主的那一年,她在外放牧时,出了意外。”
见乌希哈眼神震动,成衮扎布解释道:“虽然许多人像多尔济色稜那样,以为我阿妈是因为公主才寻短见,但那真的只是意外。”
“后来额祈葛奉圣命返回塔米尔,领兵抗击准噶尔部,公主仍留在京中,为了让公主、也让皇上放心,我就被送到了公主身边呆了两年。”
“所以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京城,”成衮扎布算了算,“那时候,你应该才出生?”
乌希哈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了后妈与继子的恩怨情仇。
但她听说过纯悫公主是个柔弱的性子,试探地问:“公主她,没有对你不好吧?”
成衮扎布接着摇头,“公主是个善良的女人,也不知晓我阿妈的过往,那几年从未苛待与我,她说她身子弱,许是无法为额祈葛生儿育女,将我当作亲子看待。”
“她真的很好,教我满文、汉语,规矩礼仪,没让我长成野小子,我那时候不懂事,也把阿妈的死怪罪到她身上,总不听她的话,等我明白了她的好,想要孝顺她的时候,她又不在了。”
乌希哈光是听着,都为成衮扎布感到难受。
先意外失去生母,又失去了善待他的养母。
她低声问,“为什么呢?”
“她总是不开心,”成衮扎布目露悲伤,“她恋慕额祈葛,却又要违心给他安排侍妾,她担忧在宫中的通嫔娘娘,却找不到方法让皇上更看重。”
“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整ᴶˢᴳᴮᴮ日在公主府以泪洗面,日子久了,就熬干了。”
乌希哈恍然,“你今天突然想到跟我说这个,是因为公主当年,也和大姐姐之前一样,是心病么?”
成衮扎布点头,“玉录玳格格刚来的时候,跟公主有点像。”
在庄子上看到玉录玳的第一眼,他就联想到了纯悫公主。
当年,纯悫公主就是这样,在成衮扎布面前抑郁而终,而年幼的他只能在边上看着,无能为力。
与其说是讨厌、不喜,不如说他是害怕。
他害怕靠近这样脆弱的生命。
“乌希哈格格,你救了玉录玳格格。”成衮扎布转头,认真道,“你很了不起,比我当年要厉害。”
“哪有你说的这样,”乌希哈被他说得又羞赧又后怕,“大姐姐也不是公主,她会好起来的。”
“是的,她已经好起来了,”成衮扎布又问了最初的问题,“那你呢?”
看到了那样的玉录玳,和一直试图在帮助挽救她的乌希哈,成衮扎布仿佛看见了曾经的纯悫公主和自己。
他控制不住地,一直注视着乌希哈。
在所有人都被玉录玳牵扯心神的时候,只有成衮扎布知道,在玉录玳和弘时看不见的地方,乌希哈也在苦恼忧虑。
但她比他更聪慧,也更勇敢。
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
“我没事,”乌希哈被他说得莫名眼眶发酸,终究还是低声坦然。
“……就是有点害怕。”
天知道,她多怕自己没能改变玉录玳本来的命运。
“现在没事了,”成衮扎布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轻声安慰,“所以想哭的话,不用忍着。”
“我没有想哭!”乌希哈羞恼地反驳。
但话说出口时,已经带了哭腔。
从三胞胎满月那天、发现玉录玳不对劲开始,乌希哈心里就一直压抑着,直到现在。
所以刚才她难得任性,骑着大白狂奔,也是想要发泄舒缓情绪。
没想到会被成衮扎布看出来,又听到了这样一段过往。
就好像替当年的成衮扎布一起难过一样,乌希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你转过去,不许看!”乌希哈捂着脸,命令道。
成衮扎布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乖乖转身,“遵格格命。”
身后传来小兽嘤嘤般的低泣,听得成衮扎布心里一阵阵酸软。
他还有些高兴。
这回,她能在他面前哭出来,算是对他的信任了吧?
过了许久,乌希哈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于无,成衮扎布回头,发现乌希哈哭着哭着,就这么趴在大白身上睡着了。
他再度摇头失笑。
大白凑过来想舔乌希哈,被成衮扎布伸手推开,脸上又被使劲揉了两把。
“她很傻,还胆小,其实特别爱哭,什么乖巧守礼都是装的,说话常常不过脑子,”成衮扎布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大白说,“她跟所有大清格格都不一样,跟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很不一样。”
她有最自由的灵魂,最善良的心。
还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并且一直或主动地、或无意识地,把这些东西传递给身边的人。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她吗?”
大白轻轻地“呜呜”两声,仿佛是在回答他。它又抬起尾巴,环在乌希哈腰间,防止她滑下去。
“我好像,也有点……”
成衮扎布顿住,眼神微闪。
他重新靠回大白身上,从怀中摸出一块半个巴掌长的椴木,和一把刻刀,一点点雕琢起来。
时不时地,偏头看乌希哈的睡颜一眼。
很快,一只趴窝的小兔子在他手中成型。
成衮扎布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练雕刻。
他天生神力,乌希哈却细皮嫩肉,之前跟她、弘时一起训练大白的时候,偶尔扶她一把、拉她一下,他都没觉得自己用力,还隔着几层衣裳,都能把她给碰红了。
正巧那时听弘时说乌希哈快过生辰,成衮扎布想自己买不到什么新奇精贵的物件,不如亲手做点什么送给她。
就好像他最初收到那只歪脖子斜眼熊时,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挚心意。
两年过去,现在的他已经能雕出拇指大小的“布朗熊”和“可妮兔”,可以将力道控制到最精准,保证不会再碰伤她一根汗毛。
“乌希哈格格,”成衮扎布轻声练习着新的称呼,“乌、乌希哈。”
从前他不觉得有什么,而在意识到那点不一样的涟漪后,光是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都有股清爽的甘甜。
成衮扎布突然又有些苦恼。
之前,他一直对父亲和叔叔娶了大清格格的事冷嘲热讽。
现在呢?
先笑话自己吗?
成衮扎布往大白身上一靠,侧过身,正对乌希哈的方向,见她小小的身子完全埋在大白的毛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想到她方才的眼泪,成衮扎布那点被信任的欣喜,又被另一种酸酸麻麻的情绪给压过去。
以后,还是不要再哭了。
作者有话说:
布布:你们可以开始笑我了。
第86章 想多了
另一边, 星德终于与玉录玳说上话,本想告辞返京,被玉录玳出言挽留。
如今, 除了对己坦诚,玉录玳也想试着与丈夫、亲人们更多交心。
或许过她想要的生活,并没有她原本想得那么难。
只是要留人, 还得问下庄子主人的意思。
玉录玳转身寻找妹妹的身影, 却只看到弘时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她招手唤弘时过来, 问:“乌希哈呢?”
弘时答:“她去隔壁庄子看大白了。”
玉录玳皱眉, “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我这不是怕姐夫欺负你,留下来看着嘛,”弘时挠头,“成衮扎布跟着她, 不要紧的。”
玉录玳却觉着有些不妥,“就他们两个?”
“她带了丫头的。”
“只有丫头?”玉录玳想到大白和成衮扎布的身板,蹙眉, “他们这个年岁, 得顾及着些男女大防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多顾着点乌希哈。”
成衮扎布的年纪都可以娶妻了, 乌希哈的婚事, 这两年四爷也在暗中相看人选。
“哈?男女大防?”弘时仿佛听见天书一般, “大姐姐你想太多了吧,我们三个当年在科尔沁可是过命的交情,真要说那也是好朋友、好兄弟。”
玉录玳教育他道:“不是说不让他们往来, 但你这个做哥哥的在边上陪着, 对乌希哈名声好些。”
“这我知道, 往日里我哪次没陪了。”
玉录玳又问,“阿玛那儿,知道你们和成衮扎布的关系这么亲近么?”
“当然知道啊!”弘时理所当然地点头,“别说阿玛了,皇玛法那都知道,叫成衮扎布来训练大白,又允乌希哈常来探望,不都是皇玛法亲自下的旨意。”
听说四爷和康熙都心里有数,玉录玳稍微放心了些。
弘时又道:“大姐姐你别操心了,皇玛法答应让阿玛自己挑女婿,阿玛肯定不会让乌希哈远嫁的。”
玉录玳闻言不由点头。
若非担心乌希哈被指婚抚蒙,四爷也不会特意求了康熙的承诺。
那许是她多虑了吧。
弘时瞧了眼渐暗的天色,道:“你担心的话,我这就去把他们喊回来。”
“快去吧,也该回来用膳了。”
……
乌希哈被成衮扎布唤醒时,已是日落时分。
跑了一路,哭了一场,睡了一觉,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