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有些好奇:“你平时都是自己洗澡的吗?”
“嗯,小妈不帮我洗,爸爸和哥哥都说我是女孩子,帮我洗不合适。”葛丽大概猜到了什么,羞红了脸,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安地绞着手指头。
安六合起身,去刘冬妮那边说了一声:“嫂子你帮忙看着点小杰他们,我给葛丽洗个澡。”
刘冬妮没意见,虽然她认的字不多,但是这本《魁本对相四言杂字》里的插图大多数都很好辨认,于是她当了回启蒙老师,怀里抱着蕾蕾,旁边坐着小杰跟英招,自家的三个儿子也老老实实在后面看着,六个孩子全都乖乖地听她讲课呢。
安六合放心了,去仓库找了个大红色的盆,转身生炉子烧水去了。
葛强还算有眼力见儿,见安阿姨要生炉子,赶紧去找了些干柴火过来,生煤球蛋子也夹了两块过来。
虽然他不能上手给妹妹洗澡,可他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六合静静地看着,心说这两个孩子也不是那种不可雕琢的朽木,起码兄妹之间还是挺关心维护彼此的,而且这葛强也算勤快,并没有傻愣着什么也不做。
再看葛丽,孩子也是有羞耻心的,知道自己身上脏,会背对着安六合,偷偷地舔一口唾沫星子,去搓自己的耳后根。
可她到底太小了,也看不清到底哪里不干净,搓来搓去也搓不出个名堂来。
安六合没说什么,烧了水就去自家屋里找香皂去了。
热水拌凉水,调好温度,她让葛强去刘冬妮那边玩,并没有叮嘱他把门关上。
她有意落了这么一句,结果葛强走过去的时候,主动地把门关上了,还把那边屋子的窗帘拉上,不让诸葛鸣家的三个小子看到外头什么情况。
这么为妹妹着想,确实是个好哥哥。
安六合对两个孩子的偏见也跟着有所改观。
她默默地看ᴶˢᴳᴮᴮ了眼葛丽,上手帮她脱了衣服。
小姑娘脸皮薄,衣服一脱手就转过身去,捂住了自己的身体。
安六合没说什么,拿起水舀子,先在澡盆外头给她冲个头遍。
这一看,更是目瞪口呆,腋窝下面的污垢起码要搓三五遍,一层一层的,都快包浆了。
胳膊弯的,腿弯的,脚拐子的,前胸后背,脖子前后,耳根子,头皮,再到手腕……
腹股沟那边也是黑黢黢的污垢,这简直叫安六合大开眼界。
忽然觉得这男人带孩子要是都跟葛长征一样,还不如没他这个爸爸了。
就算他自己不方便,也可以找邻居帮忙嘛,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害孩子脏成这样,真是失职透顶。
安六合给葛丽搓了两遍冲了两遍之后,才让她进了澡盆。
水不够了再烧,正好给葛丽打一遍香皂。
葛丽还是第一次用这么香香的东西,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低头嗅自己的手臂。
“安阿姨,这是什么呀,好香啊。”葛丽没忍住,问了一声。
安六合告诉她:“这是缴获的小鬼子的香皂,你周叔叔掏钱自己买下来的。”
“贵吗?”葛丽想了想,自己手里还有点舅爷爷给的零花钱,也许可以买一个。
安六合不知道这香皂具体多少钱,所以她摇了摇头:“不知道,等周叔叔回来你自己问吧。”
“哦。”葛丽乖乖地低头,让安六合给自己搓头发。
在下午三点的日光下,她像一只安逸的小猫咪,慢慢闭上了眼睛,差点被安阿姨温柔的搓揉给催眠了。
身后传来水壶呜呜呜的鸣叫声,安六合让葛丽起来,倒了这盆脏水,再洗一遍。
彻底洗完的时候,葛丽已经是个香喷喷的白净净的体面姑娘了。
不过她的衣服也是脏脏的,安六合实在是无奈,只好去邹宁那边借了一身过来。
至于葛丽自己的脏衣服……
安六合决定授人以渔。
她亲自示范了一遍,教导葛丽怎么从领口,衣襟洗起,再到袖口,衣摆……
葛丽居然没嫌辛苦,也没有撒娇发脾气。
平日里那个乖张胡闹的娇小姐,今天乖巧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葛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后面默默地学了学。
等安六合起身去照看小杰蕾蕾英招的时候,葛强默默擦了把眼泪,蹲在了葛丽旁边。
兄妹俩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搓洗着两人脏兮兮的衣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太阳下山后,华念君可算是回来了。
一看院子里,晾满了两个拖油瓶的衣服。
至于她自己换下来的,则依旧摆在屋里,一天下来,已经发馊了。
她很生气,刚想问问葛丽怎么不帮她也洗一下,就看到孩子拽着她哥哥的手,一言不发去了安六合那边。
华念君气死了要,跟过去一看,安六合正坐在屋里一笔一划地教小杰写字呢。
刘冬妮也在,怀里抱着蕾蕾,盯着面前的三个儿子,叫他们把今天的字写完才可以吃晚饭。
至于英招,则乖巧地坐在小杰旁边的小板凳上,伸长了脖子,看小杰写字。
两家人,六个孩子,两个当妈的,和谐,温馨,简直是华念君梦中无数次幻想过的那个画面。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睁睁看着葛丽跟葛强端了凳子加入其中,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却说不出一句发飙的话来了。
她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发现压根没人搭理自己,只好讪讪地转身,又是生气又是憋闷地跑开了。
晚上葛丽跟葛强又是在安六合那边蹭的饭,他们还算懂事,吃完了知道主动帮忙把碗筷刷了。
因为刷得不干净,安六合又返工一次,兄妹俩羞愧地站在井台旁,默默地看着,静静地学着。
安六合没有责怪他们,也默许了他们加入到了学习的行列。
八个孩子,两个家长,其乐融融。
后来屋子里还传出了欢笑声,因为小杰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雨田木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葛丽晚上躺在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人家妈妈真好啊,她要换个妈妈。
而她现在的妈妈同样也没睡着,因为她今天去了趟卫生站,发现自己这婚恐怕是离不了了。
第104章 幼稚的父母,成熟的孩子(二更)
华念君怀孕了。
这事对于她而言, 真不知道是悲是喜。
要说葛长征这个男人,她是真的受够了,尤其是葛家的两个孩子, 那就是白眼狼, 宁可追在安六合屁股后面,像个哈巴狗似的, 都不愿意对自己有个好脸色。
可她也问过路峰了, 想要把这个孩子弄掉的话,风险比较大。
路峰原话是这么说的:“这是你的第一胎,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要是想弄掉, 少不得要损伤身体,万一以后生不了了, 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再说了, 就算你运气好, 以后还能生, 可目前流产的技术并不成熟, 岛上更是没有完善的清宫条件, 很有可能造成流产不完全的不良后果,一旦流产不完全, 你就会反反复复不断出血,稍有不慎, 会危及生命。总之,我不建议你拿掉这个孩子,就算你真的不想要,你也应该去大医院找正经的妇产科医生处理, 别来找我, 我不行的。”
现在她躺在床上, 满脑子都是路峰画给她看的一张图。
那是流产的原理图,如果用药物,就是活生生把孩子弄死了再排出来,如果用器械,那就是把三个月的胎儿在子宫里肢解成一块一块再弄出来。
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残忍,母体遭受的疼痛也都是难以承受的,对身体的损伤相当巨大。
可要是不拿掉这个孩子,难道她这辈子就必须跟葛长征绑定在一起了吗?
这个男人已经不装了,真面目非常可憎,她毫不怀疑,只要她还待在这个家里,她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而一旦她真的生下孩子,到时候再想离开葛长征就难了。
她还年轻,她不想一辈子被套牢。
她想离开这个牢笼,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找不到周中擎这样完美的男人,起码也得是张临渊那样凡事让着她的。
思来想去,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她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里默念道:对不住了孩子,我不能因为你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后半夜,华念君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并不知道葛长征在南市挨了一顿骂,更不知道葛长征答应了他舅舅,回来之后一定跟她好好过。
而这一切的原因,在于她那个哥哥华长征,虽然明面上说不管她的事了,却还是在回北大荒之前特地绕道南市,找秦瀚诚恳地谈了几个小时。
秦瀚是司令,要脸,知道自家外甥搞了那么多幺蛾子,自然要好好训他一训。
所以这次到访的四个人,其他三个早就跟他相谈甚欢,得了他的许诺连夜往回赶了,只有葛长征被留了下来。
他在秦瀚的办公室里罚跪,跪了一晚上不说,还写了一份检讨书和保证书。
等秦瀚跟葛长征约法三章,并且葛长征再三保证不会欺负华念君之后,秦瀚这才派了一辆车,把葛长征送去了海市,从海市搭渔船北上,返回海岛。
翌日上午,葛长征看着面前的汪洋大海,搓揉着自己酸痛的膝盖,一脸的疲惫。
即便此时一艘小船从海岛的码头开出来,他也没有留意。
接近中午的时候,渔船靠岸,葛长征登岸后第一时间往岛东赶去,想跟华念君好好谈谈。
结果到了大院一看,华念君并不在家。
至于他的两个孩子,则跟在安六合身后,学着炒菜做饭。
葛长征好奇问了一声,安六合头也不抬,把一把大蒜头全都拍碎丢到锅里,这才回了一句:“出去了,可能去打胎了。”
“什么?打胎?她怀孕了?怎么不跟我说呢?”葛长征急了,这不是胡闹嘛,他受了一晚上的罚,好不容易脱离了舅舅的魔爪,并且真心实意反思了自己,决定回来跟华念君好好过,结果这女人跑出去打胎了?
开什么玩笑!
他气得双肩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六合。
安六合神色平静,她俯身舀了两舀子水加到锅里,盖上锅盖,提醒正在烧火的葛强:“大火烧开,炖三十分钟改小火。”
说着她又给葛丽指派了任务:“丽丽你仔细看着锅,每十分钟掀开一次,用铲子翻炒两下,我等会再来。”
交代完灶台这边的事,她才抬头看了葛长征一眼:“你跟我来。”
葛长征心急如焚,跟出去后追问道:“她去哪儿了?不会是你怂恿的吧?你可别啊,我是说过你的坏话,可我也没真对你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啊,你不至于这么睚眦必报吧?”
“姓葛的,你脑子没问题吧?”安六合简直大开眼界,世上怎么有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啊。
可见他跟华念君过得不好,也不纯粹是华念君ᴶˢᴳᴮᴮ一个人的责任。
她很生气,懒得跟他啰嗦,从裤兜里掏出早上路峰送来的病历单,摊开后抖了抖,怼到了葛长征面前:“看好了,这是你媳妇昨天看诊的记录,是我表弟知道我跟她在一个大院里,也知道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今天早上特地让他姐夫带过来的。”
葛长征从她手中抢过病历单,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才知道自己冤枉安六合了。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要面子,并没有这个魄力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死鸭子嘴硬:“这个路医生真是的,也不早点说明情况。现在人去哪了?不会去他那里了吧?”
“你有病吧。我表弟欠你的?自己的女人自己不上心,还有脸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就你这种脾气,再娶十个女人也过不好这一生。”安六合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费生命。
葛长征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低头再次看了一遍病历单,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孕妇有强烈的打胎欲望,并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并反复询问了流产的相关事宜。出于海岛医疗条件的限制,我反复提醒她,如果真的不想留这个孩子,尽量去大医院,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直到孕妇离开卫生站,孕妇都没有改变心意的迹象。
葛长征深吸一口气,思来想去,去找两个孩子问了问:“你们小妈有没有跟你们说她去哪儿了?”
葛丽正踩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铲子,认真地盯着锅里的情况,闻言摇摇头,并不关心华念君的死活。
葛长征无奈,只好转身出去,准备去连城的医院找找。
在他身后,传来葛丽不满的嘀咕声:“爸你刚才好过分,这事跟安阿姨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冤枉人家还不道歉。”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葛长征拉下脸来,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他才离开岛上一天,她就投敌了?
这要是赶上抗战,保不齐会成为二鬼子呢。
保住孩子要紧,所以他再气也懒得啰嗦,转身就往外走,葛丽却不依不饶,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追出去指责道:“那你别来问我啊。你就追着你的女人满世界跑好了,我和我哥根本不重要!我们有没有爸爸陪着有没有妈妈照顾也不重要。最好把我们都饿死,你就称心如意了!”
葛长征猛地回头,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葛丽的脸上。
葛丽捂着脸,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满含怨愤,小小的年纪,心中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爸爸是指望不上了。
她只能靠自己。
她不哭,再疼也不哭。
她也不喊疼,她倔强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回了厨房。
葛强已经从灶膛那边冲出来了,原本想找葛长征理论两句,却被葛丽扯着,一起回去了。
葛强不明白:“你拦着我干什么,咱爸越来越过分了,他居然打你!他怎么可以这样!”
“哥,我没事。”葛丽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强行把葛强摁回小板凳上。
自己也踩回小板凳,掀开了锅盖:“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不要跟他哭,也不要跟他吵,没用的。”
“丽丽,你别这样想,咱爸一定是太着急了,所以才——”葛强还想给他爸找补一下,毕竟是自己的亲爸,真要是看到爸爸跟妹妹闹翻了,他这个当哥的夹在中间也难受。
葛丽不想听,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哥你看,安阿姨果然厉害,这五花肉按着她的方法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你快添柴,我喜欢吃烂的,越烂越好!”
葛强张了张嘴,见妹妹压根不想再提爸爸的事,眼睛里只有锅里的肉,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添柴烧锅。
不一会安六合走了过来,她刚刚去给蕾蕾把尿了,周中擎不在家,带着小杰给岛上的将士们过八一建军节去了。
大哥也被叫走了。
他们两个跟苏继善都是凌晨回来的,觉都没睡,又忙去了。
她只能默默地支持,照顾好孩子,准备好饭菜,等会再去实验室忙碌。
这会儿见锅里的肉已经快熟了,她便再次给葛丽师范起来。
她把煮好的鸡蛋从冷水里捞出来,拿着鸡蛋,教葛丽怎么剥出完整的鸡蛋,为了不出现被蛋壳黏走部分蛋清的情况,最好的做法就是把鸡蛋整个滚揉一遍,让全部的蛋壳都呈现碎裂的状态,然后再开剥。
葛丽照葫芦画瓢,第一个没成功,第二个好点,第三个才完全学会了。
剥坏的两个,安六合让她跟葛强分了吃掉。
没想到葛丽却把手举高,要把自己的这枚煮鸡蛋让给安六合吃。
安六合不无感慨地想着,这孩子是知道投桃报李的,只是投错了胎,没遇着懂事的家长。
世事总是这样荒唐,幼稚的父母往往会逼得孩子迅速长大,成为别人口中那个“早当家”的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