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回到大院,装作无事发生,该干嘛干嘛。
那边周中擎又等了会,差不多尘埃落定了,才领着一队工程兵往岛西去了。
在山洞里他叮嘱道:“百姓问起来,就说是你们炸开的,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这群都是他最信任的小伙子们,整齐划一地跑着步,去岛西安抚百姓。
周中擎回来后猛灌一气白开水:“你这心血来潮的,说炸就炸了,吓哭不少小孩。倒是咱家子琰,吃好睡好,跟没听见似的。”
“总比晚上好吧,那会都睡觉了,把小孩子吓尿裤子怎么办。再说了,我只能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突然出手,要是事先通知过了,反倒是被有心之人盯上,得不偿失。”安六合其实考虑过了,突然来一下子是最好的。
谁知道岛东这边还有没有眼线盯着她。
虽说周中擎上次排查过好几轮内奸了,可这些天不断有当兵的ᴶˢᴳᴮᴮ在娶媳妇,岛上的总人口还是在持续上升中,还是谨慎点好,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脏东西进来了。
周中擎自然知道她的考虑,他晃了晃摇篮:“我让工程兵再把山洞里修整修整,墙壁边缘都凿凿平整,免得走进去擦着碰着。你就安心忙你的去吧,四个孩子有我呢,没事儿。”
“那就辛苦你啦!”安六合凑过来亲了他一口,时间差不多了,她该走了。
临走时找到七星和范文欣,一人送了一小瓷罐的仙女莲香水,是她托杜肯蒸馏出来的,学的是西方制香水的法子,只知道理论,设备跟不上,所以做出来的成品不是很纯,但不管怎么说,挺香的。
每天用小指尖儿勾一点点在掌心,拍开抹匀,不管是在脸上还是身上,都行,润肤怡人,肯定是女孩子的最爱。
七星收到礼物高兴极了,抱着她亲了好几口:“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最最最好的!你放心去吧,小子琰交给我了。”
七星已经主动报名,成为了第一个入驻社会抚养中心的育婴师。
而范文欣是负责报名登记的,拿到香水的时候很是意外,搂着安六合直说舍不得她走。
安六合哭笑不得,感觉范文欣跟个大孩子似的,真幼稚。
她骂了她一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就走几天,快撒手!”
“不撒手!就不!”范文欣可喜欢跟安六合一起忙事业了,拉着她的手,一路把她送到了路口:“对了,你五嫂也把孩子送来了,上午找我登记的。她说她没奶,干脆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她找你了吗?”
“没有啊,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去问问她。”安六合赶紧从山洞那边去了岛西,一问,才知道是竺间月不让溪云走。
安六合看着正在院子里吵架的母女俩,很是不解:“阿姨,怎么了?嫂子想出去散散心你就让她去呗。”
竺间月红着眼,不敢看安六合,趴在旁边的篱笆上,失声痛哭。
安六合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嫂,出什么事了?”
安六合见溪云也不说话,而这母女俩头上全都别着白花,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赶紧冲到屋里,一看,流云的遗像摆在了那里。
这一瞬间,安六合的心像是被铁锤砸中了似的,眼泪也止不住地砸了下来:“怎么回事?电影不是上映了吗?反响不是很好吗?那么多报社声援她,她怎么……是山西那边判的死刑吗?是他们不肯特案特办吗?”
她不理解,废了那么大的劲,找了那么多的人想办法,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她跌坐在灵前,百思不得其解。
溪云擦了擦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家报社出现了负面的声音,估计是为了搞噱头,赚眼球,之后就出来好多跟风的。我本来天天去看她的,也防着别人把那些报道给她看,可是有一天放风的时候……”
“我真的怀疑是有人故意这么安排的,不然那个坏女人从哪来的报纸?她故意跑到姐姐面前读了好几篇报道给她听,惹得所有人都笑话她,骂她是个万人骑的biao子,骂她是个连小孩子都杀的畜生,她们好残忍,围上去争着抢着往她身上扔石子扔泥团,她们诅咒她去死,还扒光了她的衣服,她们说只有她死了,爸妈才能不被关在猪棚里。”
“她在山上过了这么多年,压根不懂爸妈为什么被关在猪棚里,她真的以为是她的错,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当场撞柱而亡……”
“路峰尽力了,没能把她抢救过来……”
“你当时在坐月子,我们商量过后,都决定瞒着你,等你出了月子再告诉你。可……可等你出了月子,山西那边也缺席宣判了,说是反正她已经死了,不如就判个死刑,给社会舆论一个交代。既然那边也是一个死字,倒不如不告诉你了。”
安六合根本不敢相信这件事,她身形晃了晃,差点被汹涌的怒火拍在地上。
她很难受,难受到像是有人卡住了她的脖子。
是的,血缘上讲,她跟流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情感上来讲,她从流云身上看到了千千万万被命运所折磨的可怜人。
生来不幸,难道是她们的错吗?
只是想活下去,是她们的错吗?
她那么努力地去为流云去争取一线生机,没想到还是以悲剧收场。
这世上没什么比竭尽全力还功亏一篑更让人难受了。
她恍惚了好一会才站了起来,用力抱了抱溪云:“嫂,听阿姨的吧,你先别出去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抓住机会攻击你的。阿姨只剩你一个女儿了,你不能让她再担惊受怕了知道吗?”
溪云当然知道,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受不了这个压力,她想逃。
但她该逃到哪里去呢?
就像六妹妹说的那样,外面的世界也许更可怕。
也许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岛屿,才能护他们一时平安。
她沉默了,最终被迫放弃了出去看世界的心愿,留在了岛上,陪着她那肝肠寸断的母亲。
安六合像个丢了魂的人,孤独地走在路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溪云把孩子送去抚养中心了,她已经承受不起更多了,她随时可能崩溃,这种情况下,怎么照顾孩子呢。
只能先顾她自己了,要是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孩子又指望谁呢?后妈吗?不,依着五哥的性子,怕是要殉情。
孩子最终将会沦为孤儿,一辈子羡慕别人家有爸爸妈妈。
何其凄凉。
她站在十字路口,一时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为什么,为什么她救不了流云,这是她想了一辈子都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但她知道,这人大概是冲她来的,因为一旦流云死了,溪云也许会迁怒与她。
可对方一定没想到,溪云是个善良的人,她们姑嫂之间,除了惺惺相惜,还有的,便是斩不断的亲情。
她擦干了泪水,转身往苏继善办公室走去。
她不客气地踹开了苏继善办公室的门:“你欠我一个交代!”
第194章 流云之生(三更)
苏继善早有准备, 见她过来,立马把所有的资料摆在了她面前。
看完之后,安六合的怒火逐渐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苦涩, 是无奈。
“你跟流云演的戏?那路峰呢?抢救无效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安六合惊呆了。
苏继善到底在搞什么,流云既然没死, 那就不要让溪云母女俩活在悲痛之中啊。
不过, 她琢磨了一会,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是你自己想的法子,还是有高人指点?”
“我还不够高?你知不知道, 我要是再不出手,这事就要被上升到你徇私枉法了!你真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善良吗?我说了你别生气, 你一个村妇, 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呢你想过没有?任何的把柄, 都有可能让你万劫不复!我不能拿你冒这个险。”苏继善难得的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笑容。
平日里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好好先生, 现在只剩严肃和认真。
他又拿出一叠文件, 全是各怀心思的人举报她的信件,全国各地的都有, 理由五花八门。
有说在路上看到她打骂随行的干员,有说她支援新疆的时候吃拿卡要, 有说她经过陕西的时候对那个路口老旅长不敬,口出狂言。
什么匪夷所思的诬陷都有。
安六合惊呆了,她坐在那里,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要这样害我?”
“树大招风啊!小安啊, 你这么优秀, 已经让无数人眼红得滴血了, 我绝不能让你在流云的事情上跌跟头!”苏继善异常严肃,他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安六合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她手里攥着一个地址,在考虑要不要给溪云他们。
是的,那是流云被秘密转移走的地址。
可那远在大西南的深山老林里,要是溪云要去找她,那五哥怎么办?安泰安顺怎么办?
一个小时前,她还觉得自己跟溪云的姑嫂之情坚不可摧,一个小时后,她却为自己的私心饱受苦恼。
她需要五哥,五哥带队谈出口的时候,她是特别信得过的,要是换了别人,她真的没那么放心。
她也需要史中正和竺间月帮她争取更多对外贸易的优势。
可是……
可是她需要的,就必须牺牲别人一家子来成全她吗?
她不知道。
她攥着地址,直接离开了海岛,去了湖南。
她给了自己一个考虑权恒的期限,最迟从湖南回来,务必要做出个决断来。
姓袁的大哥出生于1930年,比她大了九岁,是个特别踏实特别朴实的农民一样的研究员。
他给她描绘了一幅特别美好的图卷,所以,她也倾囊相助。
她在附近找了一处废弃的破庙,整天躲在里面捣鼓不为人知的东西。
为了节省时间,每一茬催ᴶˢᴳᴮᴮ到授粉期就停下了,等他做了挑出了不育的雄株,再进行下一步。
她甚至没让他签保密协议,回来后周中擎问她为什么,她说一心为农的人值得全心全意的信任。
周中擎一想也是,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把楚钧山派出去了,找到那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带回协议后也没有告诉安六合,而是直接给了孔庆祥存档。
后天就要出发去首都排练群众方阵了,安六合之前特别想去的,可现在,她决定远离公共场合,尽量不再走到人前去了,就连海岛,她也简化了上下班的路线,直接穿山而过,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流了。
是的,流云的事给她上了一课,她太遭人嫉妒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好在,没等她找到不去的借口,台风来了。
连着三个庞然大物,不是在日本海登陆,掀得海岛狂狼惊涛,就是在浙江登陆后把外围风雨带甩到了海岛脸上,要么就是擦肩而过,连着下了整整半个多月的雨。
别说是出船了,连出门都睁不开眼。
首都那边得了消息,也就没有等他们,临时安排一只被涮下去的方阵替补了上来。
听说盛况空前,但安六合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羡慕罢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原本跟自己说好回来就跟溪云坦白的,结果她每次都张不开嘴。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把这压在心里一个月的大事跟周中擎说了。
周中擎看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很是耐心地拍打着她的肩膀:“我知道你舍不得五哥,可是,这么下去,五嫂会承受不了压力崩溃的,你忘了她以前就自杀过,这事可不能拖了,听我的,把地址给他们,去留不要强求。”
“好吧……”安六合委屈死了,为什么啊,她们兄妹好不容易团聚了一年多的时间,又要分开吗?
事情果然跟她预料的那样,溪云要去找姐姐,临走时,她瞒着安五湖做了结扎手术。
偏偏路峰知道了,赶紧去通知了安五湖。
安五湖跑过来,却没有阻止她,而是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要用结扎跟我表忠心,我早就说了,你走我也走!”
“可是,你还有大好前途,你还有大把青春,你还有咱们的孩子!”溪云不想耽误他。
可安五湖铁了心了,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她的手。
最终两人抱头痛哭,给安一方发了封电报。
安一方第二天就请了假,第四天晚上就到了。
因为电报里只写了:要事,速归,五弟。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安五湖出事了,吓了个半死。
到了地方,看到安五湖直接给他下跪,更是一头雾水。
安六合安两岸他们包括老两口都赶来了,一家子特地跑到偏僻的六合湖那里的院子里,锁了院门,商量大事。
此时安一方看着跪地不起的安五湖,史无前例地冷着脸,不说话。
他是那么喜欢活跃气氛的一个人,今天竟然只剩下愤怒。
他不明白:“父母养你一场,比不过一个女人,是吗?”
“大哥,是我不孝,今后爸妈就拜托你们了。”安五湖泣不成声,他很难两全,他只能做出取舍。
他对着宁华夏和安宇宙哐哐磕头:“谢谢二老的养育之恩,儿子要是有生之年还能回来,一定从村口跪着走回家,认打认骂。儿子不孝,但又存着私心,不想让泰儿和顺儿跟我去吃苦。既然大哥迟迟不结婚,就请大哥把孩子过继了去吧。今后他们兄弟问起来,就说你是他们亲爹,嫡亲嫡亲的爹!不要提我,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牲,不值得!”
安五湖说着,把两个孩子抱到了安一方面前。
安一方却不肯接。
他后退一步,坚决摇头:“我不要,我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爸妈的例子在这里,他们做了一辈子好爸妈又得到了什么?你安五湖扪心自问,这个家门,你跨得出去吗!”
这话意有所指,在场的只有年长的几个听懂了,安六合是一点没注意到弦外之音。
她含泪看着安五湖,伤心得不想帮他说话。
安五湖只得抱着孩子跪在那里:“大哥,那你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吧,只要不跟着我去吃苦受罪就好。”
“五湖!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啊!六妹那么需要你你也忍心离开?爸妈年纪大了,你忍心让他们天天惦记你?你看看这两个孩子!你睁开眼看看!他们才满了百天!他们明明有爸妈,你却要他们当孤儿?你这个畜牲东西,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安一方说着,抄起扁担要打人!
除了安六合,没有一个人拦着。
安六合抬手挡下了大哥的一扁担,哭着把安五湖搀扶了起来:“你走吧,大哥,让他走,我做主了,开门!”
“要怪就怪我吧,怪我多事,我自以为了不起,我还想行侠仗义,可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居然想跟国家的法律叫板?”
“五哥不肯留下,那也是我自作自受。让他走吧,安泰安顺就留在抚养中心当孤儿养着吧。”
“我会给五哥五嫂安排一个任务,回头就说他们碰上了大风大浪,死于海难。”
安六合说着,把安泰抱了过来,又招呼了七星一声,抱走了安顺。
头也没有回,就这么走了。
虽然早就知道五哥会选择跟五嫂同进退,可她还是忍不住的难受,忍不住的伤心。
父母亲情,手足之情,男女之爱,子女的眷恋,友人的不舍……
人生在世,诸多牵绊,五哥只要那一个,那是他的自由。
那她生气不理他,也是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