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姑娘定定地看着安六合,咬紧了双唇。
她确实看上路峰的脸蛋和才华了,但是他这臭脾气实在是气人,便下定了决心:“姐姐你说得对,我不要他了,哼!”
说着,那姑娘便踩上自行车,潇洒地走了。
再看路峰,红着个脸,盯着地上的小土坑,跟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路峰判若两人。
安六合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劝了劝:“你呀,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吓跑多少女孩子。”
路峰气鼓鼓的:“全跑了才好呢!”
到了雷家门口,路峰小心地把安六合搀下车,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喝口热水,安六合拿他没辙,只得叮嘱他路上小心。
路峰一走,叶春梅便从外头回来了,见着安六合很是激动。
抓着她的手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我娘家那个表侄儿,不是升营长了吗?这次登岛开荒,他是总负责人。我已经送了些年礼过去,他家里也收了,说是等他从县里回来就跟他说。这下妈可算是安心了,有熟人照顾着能少受点罪。”
安六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其实开荒这种事,再怎么照顾也还是要自己出工出力的。
不过咱们国家一向是人情社会,老一辈还是觉得路上多个有能耐的熟人更安心,她也没必要泼这个凉水,便笑着附和了两声。
正月初五,公社通知准备出发,让大家赶紧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正月初六一早,各大公社报名的百姓便纷纷前往海边的港口集合。
港口停了十艘普通的渔船,还有三艘小型舰船。
舰船上的官兵正举着手向百姓们行礼,为首的舰船上走下来一个身披军大衣的军官。
他便是叶春梅口中的表侄儿,名叫张临渊。
男生女相,眉清目秀的不说,还格外的细皮嫩肉,皮肤比人家小姑娘都白净。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往那一站,却像个吃人的老虎。
海风很大,他扫了眼混乱无序的现场,一手攥着大衣衣领子,一手拿着大喇叭:“请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推搡,有序排队。”
话是这么说,可热情的百姓们还是簇拥成了一团,把登记处的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为了证明自己是积极分子,一个个巴不得早点登记上船,早点到岛上开荒抢种。
不一会就把登记处的小姑娘连人带桌子一起掀到了地上,还把人家的手给踩肿了。
张临渊没什么耐心,直接吼了一嗓子,中气十足,吓得那些不守秩序的百姓全都脖子一缩,后退了好几米。
老老实实排队去了。
书记员受伤,张临渊便干脆自己来登记记录,扶起地上的小桌子,往那一坐,嘴巴紧紧抿着,不苟言笑,签字的人看上一眼,都吓得不敢讲话了。
安六合走过来签字的时候,才发现公社把她的名字登记错误,写成了安六河。
不过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张临渊又一脸的生人勿进,安六合不想再生枝节,干脆硬着头皮写上了安六河三个字。
张临渊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特地看了安六合一眼,等她走后,默默地把她的名字画了个圈。
后面的叶春梅还想上前套个近乎,却叫安六合扯着,直ᴶˢᴳᴮᴮ接往旁边走去:“妈,这里不方便,等到了岛上再认不迟。”
渔船很快满员。
小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船,他被那呛人的鱼腥味儿闹得很不开心,捂着鼻子,嘟嘟囔囔:“妈妈,好臭。”
安六合早就想着这个事儿了,昨天趁着婆婆他们出去走亲戚,她留在家里培育了几株变异的薄荷,摘下叶片,包在了手帕里面,就等这时候拿出来用。
她赶紧取了一片叶子,叫小杰含在了嘴里压在了舌头下面。
小杰顿时舒服多了。
舰船在前面引航,一次带走了三艘渔船,后面的还在登记,人是越来越少了,岸边的故乡也是越来越远了。
张临渊是坐第二艘舰船走的,上船前把登记表交给了连长白焰生:“核对一下,看看这个安六河是不是写错了。”
“是,营长。”白焰生所在的舰船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趁着还没出港,赶紧给县开荒办打了个电话确认。
那边很快回复道:“没错,我们收到的就是河流的河字。”
海上风浪大,不少人出现了晕船的症状,争相扑到船舷那里呕吐起来。
大人还好,可随行的还有几个孩子,那吐到眼泪汪汪的样子实在是叫安六合于心不忍。
想想还是把那些薄荷叶子拿了出来,不管大人小孩,人手一片,只说是老中医特别炮制的,管晕船。
说来神奇,这叶子往嘴里一含,也就不晕了,还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就连船上的腥味儿都闻不到了,实在叫人喜出望外。
好几个婶子都围了上来,握着安六合的手,说不尽的感激和庆幸。
“老姐姐,这是你儿媳妇吧?你可真有福气。”有那挤不到安六合跟前的,便跟叶春梅寒暄起来。
叶春梅脸上笑着,心里苦着,那滋味,不足为外人所道。
至于那些小孩子,便把小杰围了起来,这个夸他有个好妈妈,那个羡慕他妈妈本事打,把小杰骄傲坏了。
到了登岛的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张临渊刚准备下船,白焰生便找了过来:“营长,县里说了,就是河流的河,改不了了。”
“嗯,赶紧组织官兵寻找最高点,插旗!”张临渊不会公私不分,先插旗宣誓主权再说。
这座岛屿在黄海上,东西窄南北长,像一轮弯月静静地在风浪中起伏。
最北端已经出了J省的地界,到了D省的管辖范围内,所以,这座岛屿D省也争取过的,只不过最终还是被J省拿下了。
D省当然不甘心,在张临渊带队登岛之前,D省已经跟上头申请了,想把最北端的那一部分借过来用用。
所谓的借用,自然指的是驻军。
毕竟D省的军区离得不远,而戍守渤海湾和黄海的渔民安全,一向是他们的任务之一。
J省也不甘落后,直接叫张临渊带了一个营过来,开荒和屯军两不误。
张临渊不得不怀疑,以后两省肯定还要围着这座岛屿起争执,不过这都是家务事,真到了外人来犯的时候,还是会放下分歧一致对外的。
加上青岛那边的跃进号即将下水了,到时候少不得要被海峡对面的外人盯上,所以,宣誓岛屿的主权是重中之重。
张临渊虽然生得像个姑娘,可军事作战能力还是很强的,他赶紧跟上了先头部队,寻找起最高点。
雨越下越大,渔船先后靠岸,百姓们也都跟着登了岛。
岛上草木横生,一眼看去,枯树和绿叶掺在在一起,竟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季节。
只有这呼呼拍在脸上的海风和冷冷淋在身上的雨水,才叫大家伙清醒过来。
赶紧把带来的物资往岛上运,搭建临时木棚的,寻找合适的地点就地建灶台的,到林子里寻找柴火的……全都忙碌了起来。
安六合撑开雨伞,找了处背风的岩石,叫婆婆带着两个孩子留下来休息。
她则加入了开荒的大部队。
她刚离开,那些得到过她帮助的婶子们便送来了包子和热水,提在保温壶里的,倒出来一杯叫叶春梅暖暖身子。
第一缕炊烟升起的时候,远处响起了礼炮的声音,一共14响,代表着建国以来的14个春秋。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远处最高的山脉上冉冉升起了一面五星红旗,在这个阴沉潮湿的中午,显得格外的振奋人心。
作者有话说:
我查过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划定的12海里领海宽度是1982年才正式确定的,本文背景1963,目前不受这个公约的约束。
跃进号沉没是真实事件,不过我想改下一下历史,不让它沉了。
第8章 公报私仇(修)
岛上的开荒工作有些棘手。
既要铲除野草开辟空地,又要避开那些没见过的植物,留给动植物学家上岛后做考察和记录,所以开荒的进度很慢很慢。
后厨小队都把午饭做好了,拓荒队却只把空地往前推了一米多的距离。
时不时有人喊一声:“这是什么,没见过啊。”
每到这时候,安六合就会跟安九州凑过去看一看。
安九州是个狂热的中医迷,认识的植物绝不比安六合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安九州在辨认和做记录。
安六合则默默地看上一眼,做个确认。
此时她手里拿着镰刀,停在了一处长相奇特的植物面前。
这株植物有着黄色的根状茎,长着皮革质感的叶片,叶片五裂。
叶片边缘有着极其尖锐的锯齿,中央全裂片有菱状椭圆形,也有菱状披针形,侧全裂片的形状与中央全裂片相似,至于最外面的全裂片,形状则为斜卵形和斜卵状椭圆形。①
安六合初步判断,这是一株五裂黄连,很是稀有。
安九州随即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确实是五裂黄连,56年中苏联合考察团在云南大山里发现的,没想到这座小岛上居然也有。这可是好东西,千万不要当做普通黄连清热解毒,因为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化解蛇毒,当地解毒特效药的主要成份就是它。”
安九州打开了他的摘录本,上面贴着当初他从报纸上剪贴的报道。
开荒队里识字的人不多,那些叔叔婶子只能看看上面的黑白照片,再看看面前的植物,做个比对确认。
安六合也很看重这株草药,要是培育得当,可以进一步提升解毒的性能,给那些戍边的军人用,尤其是云南那一带的军人,经常要穿越毒虫遍地的雨林,不被咬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株五裂黄连她要在找找,要是有第二株,她就可以找张营长申请留一株了。
这时正好张临渊带着队伍下山了,也凑过来看了眼。安六合见他似乎有点烦躁,便暂时没跟他开口。
白连长大大咧咧的很是热情,仔细打量了一番安九州,问道:“勘察队里唯一的那个普通百姓就是你?”
“是我。”安九州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被这么多人用惊叹的目光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白焰生便兴冲冲地跟张临渊夸了起来,张临渊的脸色很臭,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
白焰生见他心情不好,还是先让他回了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帐篷,自己则留下来,跟拓荒队一起,用枯枝围了一圈防护栏,免得被人不小心踩坏了。
张临渊刚到帐篷里,外面便跟进来一个姑娘,身材瘦小,脾气却大。
但见她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气鼓鼓的:“气死我了,没想到路峰也来了,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张临渊没说话,打开面前的信纸,给上头写登陆汇报。
那姑娘依旧嘀嘀咕咕的:“哥你说句话啊!要不你把路峰赶去最辛苦的砍树小队吧,我看见他就烦。”
张临渊还是没搭理她,唰唰唰写完了报告,又拿开了一个工作簿,写起了开荒日志。
张银凤生气了,从他手底下抽走了工作簿,直接给他倒扣在桌子上:“哥!说话!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把媒人赶跑的吗?我的面子全被他丢尽了!听说他连刘家的婚事也给拒了,放着好好的首都医院不去,非要来开荒,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
“你要我说什么?公报私仇?”张临渊冷冷地扫了自家妹子一眼,拿起工作簿,继续闷头写记录。
张银凤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都要气炸了,这次直接把他的钢笔抢了:“对啊,不行吗?反正现在这个岛上就是咱们说了算,你安排他去做点苦活累活,谁敢说个不字啊。”
张临渊也没耐心了,拍案而起,掰开张银凤的手指,拿回钢笔,随后直接把她“请”了出去。
张银凤才不想到外面淋雨呢,她还是一猫腰钻了进来,这次学乖了,不提路峰的事了。
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翻看起来,时不时嘀咕一声:“哥你真是的,连这种登记表都写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何必呢,你就是鬼画符也没人看见。”
说ᴶˢᴳᴮᴮ着她把登记表上的名字扫了一遍,忽然发现了新大陆,怪叫道:“这个安六河是谁啊?很特别吗?哥你为什么把她名字圈起来啊?这名字可真土!哎,不对,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张银凤琢磨了一会儿,可算是想起来了:“不是吧,是表姑家里的那个儿媳妇?刚刚守寡的那个?”
张临渊实在是受够了,直接从她手上把报名表抢了回来,喊了声门外经过的白焰生,让他把张银凤强行带走。
吵吵嚷嚷的声音远去,张临渊看了看登记表上的名字,眉峰紧蹙。
等吃完了午饭,他就让人把安六合叫到了帐篷里。
“户口页带了吗?”张临渊并没有抬头,依旧笔耕不辍地忙碌着,像是有写不完的汇报材料。
安六合还真没带这玩意儿。
她虽然早就结婚随军了,但是户口还在娘家没动过,这次过来也没想到会用这个,就没带。
便回道:“等哪天物资小队回去采购的时候我跟着回去拿一下吧。”
张临渊停下笔,没说话。
钢笔倒握,不断敲打着桌面,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这时刚好白焰生从外面进来,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营长,岛上的树太难砍了,而且好多都是不认识的,弟兄们不敢乱砍。我看还是回县城再运两船木材过来吧,先让小孩和老人有个踏实落脚的地方。”
“行。”张临渊批了物资采购的申请单。
递给白焰生的时候,跟安六合说道:“你跟着去吧。”
安六合会意,这是让她去拿户口页,可是今天的工分怎么办?
她才干了半上午,下午不在的话,可能今天一天的工分都算不上了。
张临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抽出底下的任务派遣单,写道:随船木工晕船,因安六合(安六河)上过卫校,特安排她随船陪护,记十个工分。
他把派遣单递给了安六合:“快去快回。”
安六合没想到这张营长看着细皮嫩肉的不顶事儿,结果却是个思虑周全的大好人。
她很是感激,拿上派遣单,跟着白焰生出去了。
刚掀开帐篷,就听张临渊喊道:“对了,把这个带走。”
他从桌子后面取过来两只篮子,一个篮子里面是鸡蛋,一个里面摆着年糕红糖以及两包香烟,一条咸鱼,一块风干的腊肉。
安六合折回来,不明所以。
张临渊解释道:“那天我不在家。亲戚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东西就不收了。
“营长说得对,军民鱼水情,没必要讲这些虚头巴脑的。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安六合嫁到雷家好几年了,却跟雷家的亲戚不熟。
这些年她在北方随军,张临渊又在南边的军区,虽然沾亲带故,但其实交集全无。
要不是这次海岛开荒,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所以,她还是挺意外的,总听亲戚说这个张营长不近人情,现在开来,未必是不近人情,只是不想拿百姓的一针一线而已。
是老一辈的惯性思维,在他这里碰了钉子。
这样也好,她可以好好劝劝婆婆,不用再挖空心思去巴结去攀亲戚了。
不过,跟老人家还是不能说得太直白,老人家理解不了。
安六合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张营长到底是你的表侄儿,照顾长辈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妈,人家刚升上来,不知道多少竞争对手盯着呢,要是真拿了百姓的东西,到时候被举报上去,不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