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在关内听说自己死了,只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把入关的任务做完。
入关一次不容易,大幅度削弱明朝的战略不能废,八旗士气需要提振,李自成的农民军也需要策应,不能被明朝一举歼灭。
等皇太极交待的一切做完,多尔衮还想扛着新买的火器去宁远城碰碰运气,试试火力。
反正ᴶˢᴳᴮᴮ盛京有皇太极坐镇,这点微末的小把戏根本不够看的。
多尔衮并没在意,全身心扑在战事上,一路势如破竹进展神速。
他想早点打完早点回家,他想明玉,想孩子。
多尔衮把什么都算到了,却没算到皇太极看起来气色不错,其实内里已然掏空,疲病交加,再加上药力催化,根本经不起任何噩耗。
特别这个噩耗还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范文程亲口告诉他的。
同样没算到自己在皇太极心里分量会这样重。
皇太极有成年的儿子,还有两个嫡子,不管是立长还是立嫡,他手里都有本钱,并不是非传位给自己不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消息也格外闭塞,多尔衮一口气杀到济南时才接到了皇太极殡天的消息。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多尔衮根本不信,以为又是谁在背后弄鬼。
直到他写给皇太极的奏报再也没有回音,由不得他不信了。
不知怎地,脑海里忽然闪过范文程温煦微笑的脸,让多尔衮打了一个寒颤。
直觉告诉他盛京要出大事,当晚下令班师回朝。
谁知回来后的情形比他预想中的要好。
觊觎皇位的代善被岳托气死了,心怀叵测的范文程被岳托折磨死了,就连野心勃勃的布木布泰也成了岳托的禁.脔。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与岳托要收寄明玉有关。
因为岳托铁了心要收寄明玉,闹得家反宅乱,代善被气死了。
因为岳托铁了心要收寄明玉,而明玉失踪了,之后查出可能是南边细作所为,范文程被揪出来剥皮挖心。
因为范文程的攀咬,布木布泰让岳托拿住把柄,从而被囚禁。
除此以外,继位者的人选也很巧妙。
九阿哥是布木布泰所生,由他继位,布木布泰肯定不会暗中作妖,而布木布泰又是范文程的帮凶,范文程也不会从中作梗。
由九阿哥继位,等于同时保全了太后、海兰珠、八阿哥和九阿哥。
九阿哥是皇上的嫡子,有郑亲王和两黄旗的支持,也不怕代善或者岳托篡位。
等于稳住了局面,不至于让八旗内斗,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恶果。
听太后的意思,让九阿哥继位是明玉第一个提出来的。
做完这一切,在万寿节当天趁乱死遁,还不忘栽赃范文程,引岳托激情反杀,惩奸除恶。
先帝殡天,新皇继位,岳托弄权,都没耽误她在皮岛开互市。
这女人快成精了!
想到互市,再结合岳托的话,多尔衮好像猜到明玉把他儿子拐哪儿去了。
太多消息混在一起,他竟然把皮岛忘了。
在明玉心里,事业排第二,就算死遁多半也要遁去皮岛。
如果他猜得不错,在他的死讯传来时,明玉应该已经做好了死遁到皮岛的准备。
换做他是明玉,他会这样做。
第一步“强忍悲痛”求太后放李氏姐妹回国,卖朝鲜国王一个人情。
第二步“强忍悲痛”努力搞事业,借口互市不能无人主持,把凤林大君这个人质也放走了。让凤林大君提前去皮岛准备,并且在必要时提供协助。
比如找人劫持她栽赃南边。
第三步等待万寿节,坐上她早就准备好的特质马车趁乱跑路,然后混进押送粮食的车队平安登岛。
多尔衮问太后李氏姐妹人在哪里,太后赧然说不知道他还活着,由明玉做主都放回朝鲜了。
多尔衮又问凤林大君人在何处,太后说皮岛要重开互市,凤林大君提前过去帮忙了。再问粮食,太后说早运到皮岛去了。
“由谁负责押运?”
“就是你之前留给明玉押运粮食的骑兵。”
果然。
猜想被一一印证,多尔衮又心塞又庆幸。心塞他在明玉心里的地位不过尔尔,庆幸明玉没有多喜欢他,反而逃过一劫,不但平安生下孩子,还有余力稳朝局开互市,一样没耽误。
所以等他回来,盛京的情形还不算太糟糕。
太后回答完这一连串问题,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她试探着问多尔衮:“明玉是自己跑了?这边都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跑啊?”
因为先帝殡天新皇登基,盛京这段时间确实有点乱,可对明玉来说留在盛京总比大老远跑去朝鲜更安全吧。
关键她还带着个小孩子。
不过多尔衮很快给出了答案,他先把范文程的口供拿给太后看,太后看完根本不信:“诬陷范大人?岳托他这是想造反啊?”
先帝在时,尝引范文程为知己,范文程也说过“士为知己者死”的话,并且说到做到。
他随先帝征战,鞍前马后不说,还给先帝挡过箭,挡过刀,甚至挡过炮弹。
谁会叛变,范文程也不会。
多尔衮拍拍手,身上裹着毡毯嘴里塞着袜子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的岳托,让人给搬了上来。
多尔衮示意把岳托嘴里的袜子取出。
岳托吐了几口唾沫,说了声真他妈臭之后,抬眼便对上了太后愤怒的目光:“岳托,哀家问你,你诬陷范大学士是何居心?”
岳托眨眨眼,一脸懵逼地看向多尔衮:“范文程的口供呢?”
说完才看见正拿在太后手里,岳托:“……”这老太太信汉人,不信他?
岳托伤心死了,不等太后再开口,便把明玉失踪之后他怎样调查南边来的细作,范文程怎样被同伙咬出,他怎样抄了范文程的家,都搜出了什么东西,之后又是怎样审问范文程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人证、物证都还在,太后不信可以随时验看。”岳托做事向来鲁莽,难得这么细致地去做一件事,难得做完之后还能有理有据地说出来。
最后他道:“范文程的口供就在太后手上,他都招了什么太后一看便知,要查也好查。”
太后不知所措地与多尔衮交换了一下眼神,多尔衮淡声开口:“人证物证臣都看过了,是真的。”
太后还是不能接受:“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让他从一个小书吏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内三院掌院大学士,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文程为先帝挡箭,伤到了后腰,每逢下雨下雪先帝不管多忙都会让人给他送热敷的膏药。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怎能恩将仇报害死先帝!
在看见口供背后的血字之前,多尔衮虽然疑心过范文程,却也找不到他为南边卖命的动机。
现在明白了,也晚了。
太后认不得几个汉字,可能也理解不了范文程怎么会因为其先祖的一句话就谋害先帝,多尔衮想了想说:“因为他是汉人。”
太后深深吸气才没让自己晕过去,哽咽道:“可怜先帝死不瞑目,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说起谋害先帝,代善和岳托都有份,代善死了算便宜他了,岳托不是还活着吗?
多尔衮冷冷盯着岳托:“就算主谋是范文程,你和代善也都是从犯,一会儿跟我去先帝墓前跪拜,你自己告诉先帝想要个怎样的死法。”
岳托耷拉下脑袋应了一声好。
谋害先帝肯定是死路一条,从他把范文程的口供拿给多尔衮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如今他众叛亲离,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多尔衮肯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自己选,岳托很知足。
如果可以,他想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至少还能留下一个好名声。
处置完岳托,院子忽然闹腾起来,一问才知道是布木布泰吐出了嘴里的臭袜子,大喊大叫,拼命挣扎,企图引起太后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多尔衮:乖乖,我知道你在哪儿了,我心情复杂。
明玉:这么快就猜到了?我心情也很复杂。
布木布泰:嘴里袜子太臭,谁有我心情复杂?
岳托:……我,你的袜子比我的还臭好吗?
第102章 死法
外面地上太冷, 再不进屋就要冻死了。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布木布泰拼命折腾,嘶声喊叫, 只盼太后能听见她的声音。
布木布泰不闹腾多尔衮都快把她给忘了,于是让人给布木布泰嘴里重新塞上臭袜子,抬进清宁宫。
由于刚才拼命挣扎过,此时抬进来的布木布泰鬓发散乱,裹在身上的被子歪七扭八, 麻绳下露出几寸冻得通红的皮肤, 一看就是光着身子的。
刚刚岳托被搬进来的时候,太后还纳闷他怎么裹着铺炕用的毡毯,嘴里还塞着一双女人的袜子,这时候再看布木布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裹着毡毯, 一个裹着鸳被, 一个嘴里塞着女人的袜子, 一个嘴里塞着男人的袜子, 太后气得差点追随先帝而去。
原来宫里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前几天淑太妃巴特玛跑到清宁宫来串门,话赶话聊起岳托专权, 太后忧心忡忡,巴特玛阴阳怪气道:“有咱们圣母皇太后在, 什么样的男人拴不住!多尔衮不是还给她当了几年驴使吗?娘娘大可不必为此事忧心。”
太后闻言有点生气,提醒ᴶˢᴳᴮᴮ巴特玛管住自己的嘴, 别总是听风就是雨。
话不投机, 巴特玛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告退。
布木布泰养在她身边十几年, 别的太后不敢打包票, 贞洁这一块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嫁给先帝十几年, 被先帝冷落了十几年,哪怕避居汗王宫都没传出过什么不好听的。
如今当了皇太后还是圣母皇太后,就算她心里对先帝有怨气不愿意为先帝守节,也应该为小皇帝想想吧。
若生母品行不端,小皇帝也难免遭人诟病,甚至被质疑身份。
万一有人拿这说事,小皇帝皇位不稳,布木布泰也做不成太后了。
谁知!!!
现在想起巴特玛临走时那嘲讽一瞥,太后好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嘴里塞着岳托穿过的臭袜子,布木布泰忍着恶心朝太后发出求救的呜呜声。
太后闭了闭眼,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哪里还有心情听布木布泰狡辩。
她太让人失望了,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太后没理布木布泰,而是臊着脸问岳托:“这是怎么回事?”你嘴里怎么塞着圣母皇太后的袜子?
刚才一惊一乍没仔细看,如今倒是看清楚了。
为了显示身份尊贵,皇太后的袜子是用金线缝边,袜筒上绣着凤凰花样。
新皇登基之后,虽然没让圣母皇太后住回皇宫,可吃穿用度与宫里是一样的。
太后脚上穿着的也是这种金线缝边绣凤纹的袜子。
羞都要羞死了,实在问不出袜子是怎么回事。
被多尔衮捉奸在床,还被太后当着一屋子的人质问,岳托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就是、就是娘娘看到的。”
太后转开脸,深深吸气,对多尔衮说:“哀家知道了。你把她也带去先帝墓前,让她自己选吧。”
让布木布泰自己选一个死法,已经是太后能给的最后体面。
布木布泰怔了一瞬,旋即拼命呜呜呜地叫起来,这回不是对着太后,而是对着多尔衮。
范文程的老底被揭开,布木布泰也牵扯其中,岳托都能想到布木布泰当初接近他照顾他目的不纯粹,多尔衮又不傻。
多尔衮看也不看布木布泰,应了一声是,起身向太后告辞。
一行人顶着寒风出宫时,已近子夜,多铎迎上来问多尔衮要不要先回府歇息,有事明天再办。
连日赶路,昼夜兼程,多铎累得不行,也怕多尔衮吃不消。
毕竟多尔衮十几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几乎去了半条命,从此消瘦得厉害,身体远不如他。
多尔衮让多铎先回去:“太后说达哲生了儿子,孩子几个月大了还没见过阿玛,放你几天假,好好回家团聚。”
多尔衮回城之后直奔明园,听管事说明玉失踪了,差点暴走杀人。还是多铎详细问过管事,才知道明玉失踪可能与岳托有关。
于是多尔衮带兵围住了成亲王府,才有了后来的捉奸。
多尔衮捉奸的时候,多铎并不在场,他去城外布防了。
多尔衮带着岳托和布木布泰进宫,多铎没赶回来,两人是在宫门口遇上的。
多尔衮让多铎先走,多铎不肯,多尔衮朝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达哲可能知道明玉去了哪里,你回去问问,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除了岳托要强行收寄明玉,明园管事还说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明玉在失踪之前与达哲大吵了一架,连夜将达哲母子赶回了豫亲王府。
明玉之前有多照顾达哲,长眼睛的都知道,管事的话别说多尔衮,连多铎都不相信。
可当多尔衮猜出了明玉的计划,明玉为了保护达哲倒是很有可能跟达哲吵架。在她跑路之前先把达哲赶走,让达哲不至于受到岳托的迁怒,与整件事撇清关系。
所以达哲很可能知道明玉的计划。
多铎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多尔衮话里的意思,他瞪圆了眼睛:“明玉是自己跑的?”
“多半是。”这世上凑巧的事有很多,多尔衮也不敢凭猜测下结论,“你快回去问问达哲。”
要是这样,多铎还真得赶快回家问问,他哥因为明玉失踪都快急疯了。
多铎走后,多尔衮连夜押着岳托和布木布泰来到先帝墓前,多尔衮跪在墓前敬了先帝三杯酒,自己也喝了三杯,什么都没说只是流泪。
眼泪冻在脸上,生疼。
良久,多尔衮抹了一把冻僵的脸,淡声开口:“岳托,你先说吧。”
岳托还被捆着不方便下跪,站着说:“皇上,岳托是个混蛋,岳托对不住您的器重和栽培!岳托该死!”
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您活着的时候常常教导我们,八旗男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岳托听您的话,岳托想死在战场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岳托自请编入攻打宁远城的前锋营,第一批冲上去拔钉子!”
“我说完了!”
多尔衮点点头,有人把岳托重新搬回马车上。
多尔衮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冷冷开口:“该你了!”
有人将塞在布木布泰口中的臭袜子取出,可布木布泰的下巴因为过度用力脱了臼。那人只得给她装上,手法粗鲁,疼得布木布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下巴接好,布木布泰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泪眼婆娑道:“多尔衮,不管怎样,我都救过你的命。求你最后救我一次,我不想死。从此往后,你我之间互不相欠。”
就算她当初接近多尔衮是受了范文程的点拨,目的不纯,可说到底她也是范文程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也是受人蒙蔽,怎么能全怪她?
多尔衮病愈之后,她也曾倾心于他,真心为他考虑过,都不能抵消最初的那点不纯粹吗?
要说变心,也是多尔衮先变的心,多尔衮先伤害了她,她出于自保才不得不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明明是多尔衮有错在先,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还有明玉那个贱人!
要不是明玉一步一步逼迫她至此,她又怎会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不得不委身岳托。
都是他们逼她的,她有什么错!
多尔衮站在阴影里,黑暗模糊了他的眉眼,让人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冷而沉:“你设计用毒花算计皇上和海兰珠,导致八阿哥早产身体孱弱,我昧着良心替你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