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伺候魏循剃发的人早已准备就绪, 魏循撩衣摆跪下, 亲手卸下发冠, 将齐腰的长发披散下来, 发尾一直拖到地面。
公子如玉,墨发如云, 便是跪着也美得像一幅画。
魏循知道,太后发这么大脾气, 肯定猜到了摄政王叫停剃发令与明玉有关。
拗不过摄政王,只能朝明玉发泄怨气。因摄政王宠爱明玉, 明玉又是超品, 与太后同阶,太后不好罚明玉, 只能罚他。
若他如之前那般抵死不从, 明玉必然为他据理力争, 万一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被太后抓到小辫子,搞不好明玉也会受罚。
说不定太后还会借题发挥,利用明玉要挟摄政王恢复刚刚叫停的剃发令。
若他一人剃发,能保住成千上万人的头发,他一人不孝,可以保住成千上万人的孝道,魏循觉得很值。
任凭明玉在旁边喊他名字让他快跑,魏循看也不看一眼。他怕看了会忍不住冲过去暴打那些拉扯明玉的宫人,更加激怒太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太后可能等的就是这个,他偏不给她机会。
魏循给太后磕头:“谢太后成全。”
果然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阴沉到能滴出水来。魏循直起身,偏头示意为他剃发的宫人,可以开始了。
一缕青丝落地,发丝留恋般地落在魏循握紧的拳头上,拳头握得更紧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明玉见魏循的第一面,便被他的容貌和亮缎一般的长发吸引住了,从古风画里走出来的小哥哥谁不喜欢呢。
而今眼睁睁看着一缕一缕青丝落下,明玉心脏跟着一抽一抽地疼,眼泪早已决堤,喉咙喊到沙哑,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伺候魏循剃发的宫人是太后从盛京带来的,手脚很是麻利,没一会儿便完成了。
魏循睁开眼,脸上表情没变,只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有些泛红。
美男子就是美男子,剃了发依然美依然仙,太后越看越生气,不让宫人给魏循编辫子,而是冷声吩咐:“拿镜子给他看。”
就不信魏循还能淡定。
太残忍了,明玉挣扎着想阻止,喉间却只能发出呼呼的空响,根本聚不成音。
魏循揽镜自照,眼圈果然又红了一层。
他将镜子递还回去,给太后磕头,声音依然平静:“草民非常满意,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脸黑如锅底,气到指尖颤抖,转头吩咐明玉:“哀家抬举魏先生,睿盛夫人也该抬举抬举他。来人,请睿盛夫人给魏先生编辫子。”
刚刚与人撕扯得太厉害,明玉手腕上淤青一片,膝盖、肩膀和腰都很疼。
这时候被人扶起来,膝盖生疼,腿都是抖的。
喉咙喊破了,暂时发不出声音,明玉没法跟太后理论,只得一步一步走到魏循身边,费力地蹲下来给他编辫子。
这个发型散着头发真的太丑了,就算是神颜也撑不住。
魏循那么爱美,心里得有多难过呀,编上辫子会好很多。
心里想着快一点编,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她每天给多尔衮编辫子已经是熟手了,这一次却无比艰难,编出来的辫子也丑得一批。
才编到一半,握在手里的长发被人抽走。魏循利落地给自己编好辫子,抬头对太后说:“多谢太后和睿盛夫人抬举。不知太后还有何指教,若没有,草民告退了。”
头发剃了,明玉也哭成了泪人,太后的气总该消了吧。
太后更气了,可魏循实在太配合,让剃发剃发,让照镜子照镜子,一句怨言没有,满嘴都是漂亮话。
现在的情况是,魏循剃了发,明玉喊破了喉咙,还弄了一身伤,折腾老半天两人并无任何冒犯,怎么看都是她刻薄寡恩。
再折腾下去,魏循和明玉没事,她的好名声全完了。
太后心累地摆摆手:“都退下吧。”
话音未落,慈宁宫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原本无声开合的整扇大门受不住似的“吱呀”呻.吟了一声。
多尔衮甩开阻拦他的宫人,大步闯进来,抬眼便看见了力竭般坐在冰冷地面的明玉。
精致的妆容哭花了,双眼通红,被人抬起的手腕上青紫一片。
多尔衮走过去,推开正在试图搀扶明玉的乌云。乌云反应过来,人已经撞到殿柱,撞得胸口生疼,没忍住哇地喷出一口血。
不理太后和殿中众人的惊呼,多尔衮抱起明玉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传太医。
奉先殿中,太医来得很快,给明玉把了脉,说并无大碍。只是急怒之下喊破了喉咙,需要好生将养,几日后才能发出声音。还有一些皮外伤,也需要擦药油才能消解淤青。
太医给明玉把脉的时候,明玉的眼睛一直盯着魏循,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等太医一走,也顾不得多尔衮就在旁边,魏循挨着床沿坐下。他很想给明玉擦眼泪,抬起手才发现不合适,下意识理向鬓边,又想起他已经没有鬓发了,只得放下。
“你是不是傻?”魏循看向明玉,给她解心宽,“太后抬举我,我也愿意,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这下好了,把喉咙喊破了,好几天不能说话。”
明玉呜呜两声,拉住魏循的手,魏循看了多尔衮一眼,并没有收回手:“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几缕头发而已,又没全秃,剃了还能再长出来。”
见明玉终于收住眼泪,魏循拍拍她的手背,抽回自己的手:“不过我最近比较忙,好多事都要进宫与你商量,短时间内可能没办法留头发。我拿镜子照过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看的。天生丽质难自弃,剃了头发也美丽。”
都秃顶了还有心情作诗,明玉破涕为笑。魏循这才起身告辞,明玉喉咙疼,说不出话,便点点头让他离开了。
魏循走后,多尔衮坐在了魏循刚刚坐过的地方。这时明玉已经转脸向另一边,拿后背对着他,显然是埋怨他来晚了,没有及时阻止太后,让魏循剃了头。
今日早朝事多,直到刚刚才结束,他接到暗卫的传信就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乖乖,在宫里住得不开心,我们搬出去住吧。”多尔衮倾身过去,怜惜地吻了吻明玉的鬓发。
明玉这才翻过身来,眼睛红红的却很亮,她委屈巴巴地抬起手腕给多尔衮看。
两只手腕上都有淤青,多尔衮蹙眉,低头在上面亲了亲。
看完手腕,明玉又解开衣领,露出肩膀给多尔衮看。
肩膀上也有淤青,多尔衮眸光深了深,在肩膀上落下一吻。
明玉呜呜地又掀起小袄露出腰,细腰上也有淤青,多尔衮喉结滚了滚,费力地低头去亲她的腰。
亲完腰,小袄被人解开了。
等多尔衮检查完全身,明玉已然软成一段雪,眼睛湿漉漉的,比刚才还可怜。
多尔衮最后吻上她的唇:“都检查过了,脖子、胸口、腰、大腿、膝盖和脚踝都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宫里住不得了,我们搬出去。”
明玉白他一眼,心说,胸口和大腿本来没受伤,是被你检查出来的。
不过目的达到了,能搬出去就行。
明玉自己的皮肤自己清楚,多尔衮也清楚,只给明玉的膝盖上了点药,重新给她穿好小衣、小袄和裙子,拉过被子盖好,多尔衮站起身要走。
明玉拉他,不能说话,用眼睛询问,多尔衮无奈一笑:“搬出宫,总要跟太后说一声,还得出去找房子。”
明玉也没想太多,点点头,放他离开。
多尔衮出了奉先殿,直奔慈宁宫。
太后听说多尔衮去而复返,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等见到人,听他说要搬出宫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把多尔衮和明玉留在宫中另有目的,可不是专门为了给魏循剃脑袋的。
“你在怨哀家?”太后捏紧了手里的佛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魏循成日跟在明玉身边,他不剃发,哀家怎能心安?”
多尔衮面无表情:“魏循跟在明玉身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没见太后心中不安。”
偏偏在剃发令被叫停之后不安了。
太后冷笑:“你不是也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吗?”
“正是。此一时彼一时。”多尔衮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懒得跟太后磨牙,“彼时皇上和太后在盛京,臣与明玉为图方便住在宫里。此时皇上和太后都来了,臣一家再住在宫里便不合适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搬出去住,可她已经给科尔沁大妃写过信了,科尔沁选出来的秀女恐怕在进京的路上了,索尼和鳌拜的家眷也快到了,那两家也有尚未出阁的姑娘。
有了剃发令的教训,太后打算好好给多尔衮挑两个侧福晋,就算要吹枕头风,也不能只有明玉一个人吹。
明玉已然生下嫡长子,她不给多尔衮张罗新人进府,太后做主给多尔衮ᴶˢᴳᴮᴮ身边添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他二人住在宫里,太后做什么都方便。若搬出宫去,万一明玉跟她耍花样,就算她的手再长也很难伸到宫外去。
“哀家若是不同意呢?”多尔衮所说在理,太后无力反驳只能以权压人。
毕竟君臣有别。
多尔衮抬眸:“臣过来知会一声,并不需要太后同意。”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多尔衮,你要造反不成?”
多尔衮哼笑,逼视太后:“臣若想造反,太后还有机会以权压人欺负臣的福晋吗?这一次,臣看在太后是明玉同母长姐的份儿上,不跟太后计较。再敢有下一次,臣会做什么,臣自己都不知道。”
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女人不行。
“你威胁哀家?”
“随太后怎样理解。”
多尔衮说完便走,身后传来太后暴怒的声音:“多尔衮,你不尊先帝密旨不肯继位,是不是因为明玉?”
因为明玉善妒。
多尔衮理也不理,他此来就是为了警告太后,让她有事冲他来,少找明玉的麻烦。
“明玉就这么好?比皇位还好?比江山还好?”太后简直不能理解。
先汗宠阿巴亥,先帝宠海兰珠,都没像多尔衮这样,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多尔衮脚步停了一瞬,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太后:“当初若不是明玉坚持要回来,臣会陪她在皮岛白头到老。”
太后:“……”
早晚要搬出去住,宅院多尔衮早买好了,背着明玉按照明园的样子重新修葺过。
这座宅院是明朝上一任首辅居住过的地方,占地面积广,离皇宫也近。里面亭台楼阁修建得格外精致,难得原来的主人也喜欢水,后花园带一个人工湖,与院外水系相通,一年四季都有活水。
连福临的喜好都照顾到了。
在多尔衮的操持下,一家人很快搬出皇宫,住进了新买的大宅。
摄政王乔迁,虽然多尔衮并没声张,前来送礼贺喜的人还是踢破了门槛。
明玉收礼收到手软,多尔衮笑她财迷,明玉还不能说话,用笔写给他:【现在不收,以后没机会】。
多尔衮挑了挑眉,明玉又写了四个大字:【国库空虚】。
多尔衮哈哈大笑,深以为然。
转过年,疙瘩瘟被消灭,朝政步入正轨。小皇帝入关的各种仪式办完了,过年的各种人情也走完了,多尔衮代小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国库空虚,号召百官捐款。
好嘛,流水的皇帝,绕不开的捐款。
前朝崇祯帝在位时组织过捐款,李自成攻进北京城的时候打土豪分田地。
幸运的是,崇祯好糊弄,一家捐几百两银子就糊弄过去了。毕竟国仗才捐了几千两,他们总不能越过国仗去。李自成心狠手辣,可他打不过满清,土豪才打了几家便灰溜溜地跑了,大多数人幸免于难。
这回朝廷又组织捐款,多尔衮虽然不如崇祯好糊弄,也不像李自成那般蛮不讲理。
圣旨一下,众人都在观望,看看多尔衮自己捐多少。
若多尔衮跟前朝周国仗那般,只捐几千两银子,那么他们循例捐几百两也算说得过去。
谁知多尔衮玩阴的,他不捐银子捐实物,把两白旗名下的所有枪.炮,折合二十万两白银全都捐了出来。
并公示了购买时的契书。
那可是二十万两白银啊!
二十万两!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说的就是多尔衮,上来就整二十万两,让他们怎么跟!
首辅私下找到多尔衮,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用枪.炮折现银是不是有点不合理,枪.炮本来就是朝廷的。
多尔衮觉得没问题,说其他人也可以捐枪.炮,他求之不得。
不过枪.炮质量必须跟他捐的对标,差一点都不行。
谁不知道两白旗的枪.炮是从皮岛互市买来的,所有枪.炮都是欧洲最先进的火器,有银子都买不到。
让他们上哪儿淘换去。
实物无法对标,只能忍痛掏银子。
那么问题来了,摄政王带头捐二十万两,他们捐多少合适?
东林群贤聚在一起开了个会,会议直到深夜才结束,众人达成共识,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哭穷他们是专业的。
话是这样说,多尔衮到底不是崇祯,就算是哭穷也得多捐一点,给足摄政王面子。
于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多尔衮脸比崇祯大,崇祯搞募捐,捐上来不到二十万两银子,多尔衮搞募捐,到了。
整整二十万两,连个零头都没有。
多尔衮回家让明玉猜,明玉只猜了一回便猜到了。
二十万两已经是东林群贤捐款的上限了,大罗神仙搞募捐也超不过这个数。
“摄政王好大面子,比崇祯皇帝多出好几千两呢。”明玉由衷感叹。
多尔衮觉得明玉还是不会说话的时候更可爱,呜呜地像小狗一样。
明玉让多尔衮别灰心:“东林群贤很有钱,非常有钱。我让魏循估算过,不必让他们掏空家底,也能捐上来这个数。”
说完用手比了一个七。
多尔衮眯了眯眼:“七百万两?”
据他所知,明朝最后几年国库年收入也不过两百多万,跟大清差不多,而明朝的疆土面积却是当时大清的三倍不止。
说藏富于官,多尔衮完全相信,不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
七百万两相当于明朝国库将近三年的收入,多尔衮觉得很靠谱。
明玉却摇了摇头:“七千万两。”
多尔衮不信:“魏循是怎么估算的?”
这个还真不是魏循估算的,而是明玉穿越前在网上查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别说多尔衮不信,当时明玉也不敢相信,又搜索了好几遍,不管是什么渠道披露的信息,都是这个数。
七千万两啊!
关键时刻把魏循推出来,几乎成了明玉的本能,小事可能多尔衮不在乎,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去找魏循求证。
到时候一准儿露馅。
还好多尔衮猜出她不是博尔济吉特·明玉,明玉接下来再说什么,当不至于吓到他:“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们那个时代记载了这段历史,七千万两都是保守数字。”
毕竟被李自成打土豪分田地拿走了七千万两,等多尔衮打跑了李自成,东林群贤还能拿出银子来孝敬多尔衮。
多尔衮对明玉的来历早有猜测,却并不想深究,只在心里把明玉当成先知对待。
明玉敢说,多尔衮就敢信。
于是东林群贤捐款之后装穷,多尔衮假装过意不去,在皇宫设宴请看起来最穷的两个人喝酒,同时派兵抄家。
只抄银票,现银不要,古董字画不要,金银珠宝不要。
一天下来,共抄出银票五百余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