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白月光——上黎【完结】
时间:2022-12-15 18:07:55


  整座京城哗然,当日十几位御史上奏怒斥秦王凉王齐王一.党欺罔僭越,皇帝病而不理,几十位官员跪在太极殿门口苦苦哀求,两位年迈的大学士气怒交加,当场触柱而亡,血溅玉阶三尺,眼见要激起激谏,皇帝终于不得不出面,在病榻上传旨斥责凉王专横跋扈,罚俸三年,当日府中私军杖责三十,同时令凉王亲自向邓家赔罪,扶两位大学士灵柩回府。
  凉王不太甘愿地认罪,送两位大学士棺椁各自回府,然后带着礼物去邓家,却没有进去,只是把礼物扔在邓家门口,就带着侍卫打马张狂地离开了。
  众人极为不满,但皇帝已是奄奄一息,秦王继位已近在眼前,凉王齐王等为其拥趸,秦王极看重兄弟手足情谊,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他们,这个时候,没有谁想与未来新帝为敌。
  大家不那么情愿地妥协,只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
  正月二十六日,邓家被以谋逆之罪抄家,抄家之日大火。
  那是一个清晨,暮晚的夜色没有完全散去,天边微微显出一线曦光,新一天的阳光,即将照亮这座繁华昌荣的庞大京城。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那城中烧起的火。
  冲天的火光,比阳光更早地烧起来,和着凄厉的哭叫,和着血,将天空映亮成撕裂淋漓的颜色。
  车架挤过狭窄的小巷,在拥挤的百姓人群中不能往前,朝朝扯开帘子直接从车里跑下来,她在人群中,仰起头,呆呆看着烧天的火,不远处的亭台楼宅连绵坍塌,邓府的牌匾在烈火中缓缓焚焦湮灭。
  百年将府,忠肝义胆,功勋之家。
  满门荣光,满门赤血。
  没有了,没有了。
  许多许多的哭声,无数百姓在身后缓缓抽噎跪下,朝朝眼瞳倒映着火光,倒映着许多痛苦而不敢置信的面孔,她看见肃大哥仿佛变作一块巨大的僵硬的石头,站在门口,呆呆望着门里焚烧的火灰。
  他的战马在旁边,刀还挎在腰侧,可再不会有一个红衣的年轻女将出来,劈手夺过他的酒壶,一把红缨枪如烈日成锋就刺过来。
  邓府失火,邓家男丁尽数死去,邓家老太君死前撑着拐杖端坐在祠堂中,邓凝握着戟立守在祠堂正门口,她身中十一箭,最深的一箭穿胸而过,烈火将她的尸身烧成一座焦黑的人塑,她站在那里,死在那里,至死没有退后一步。
  邓府之哀,满城皆恸,哭声惊得飞鸟不入,虫雀不敢鸣。
  秦王同样暴怒。
  他是一个暴躁狂傲但极重视手足亲朋情谊的人,这是第一次对这个颇为信赖的弟弟生出大怒,他冲进凉王府中,亲手拿廷杖的大棍打断凉王两条腿,凉王的惨叫响了一夜,太医说,凉王的腿彻底废了,这辈子只能坐车出行,再别想骑马了。
  朝朝听见这些的时候,却想,这怎么就能够了呢。
  他只是骑不了马,但还可以坐车,还活着,可是邓家,那位老太君,那位邓姐姐,再也活不过来了。
  两位叔父在谈论此事,清微叔父叹气:“秦王并不是一个歹人,只是偏宠兄弟、爱重亲友,私心胜过公道之心,并非明君之相。”
  苍穆叔父面色肃沉,语气冰冷:“凉王齐王皆非善类,久在秦王之侧,仰仗兄弟之情受秦王宠幸,今日他二人敢合谋屠戮邓府,谁知道未来还敢做出什么事来,合该在秦王登基之前,以雷霆手段斩杀此二獠!”
  清微叔父沉默,想说如今兄长昏迷、家族已经腹背受敌风雨飘摇,但又想想,凉王齐王这般狂悖残暴之人,实在是天下大患,他们受着苍生天下的大义道理,为官为人,这个时候,越该迎难而上,怎能后退苟且半步!
  清微叔父便把所有的话咽下去,什么也没说了。
  肃大哥突然一声不发站起来,向苍穆叔父抱拳。
  “若要斩杀凉王齐王。”他声音嘶哑:“儿愿为先,不惜此身。”
  苍穆叔父和清微叔父看向他,苍穆叔父偏过头去,眼中隐隐湿润。
  “那秦王呢。”
  轻轻的少女的声音响起来,所有人都看过去。
  素裙的少女坐在靠门的位置,她脸庞细润,被斜阳碎光洒得显出白皙细小的绒毛,抬起头时,眼眸清澈。
  “凉王与齐王,是因为秦王的袒护,才敢做出这些事来。”她缓缓说:“杀了凉王与齐王,未来也说不定会有第二个凉王齐王。”
  清微叔父叹气:“朝朝,我们也知道秦王感情用事,但至少他品性不坏,只要没歹人蛊惑,再加以好好劝导,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大乱。”
  “先帝暴虐,当今陛下无子,这么多公子王孙里,秦王是先帝嫡二子,以嫡以长,是最没有争议的人选。”
  “兄长多少年重整收拾山河,才有如今这太平。”清微叔父说:“世上不会有完美的君主,天下再经不起折腾了。”
  朝朝没有说话。
  她侧开头,看着外面的阳光,心里却莫名地想,不是这样的。
  她脑子又疼起来,仿佛忽然记得那么一场乱世,那么一场幼时的颠沛流离,那么一位皇帝陛下,其实并不残暴,也不是多么坏,只是昏庸无能,无能到看不穿宠臣的贪.污腐.败、无能到放任后宫娘娘们残害皇嗣卖官鬻爵,面对异族强硬的紧逼选择得过且过步步退让,裂土割城,最后彻底让王朝倾覆,把所有人一起搅进血水与苦痛的泥沼里。
  世上不会有完美的君主,但也不能是一位无能的君主。
  她宁愿要一位多谋善断、铁血无情的皇帝,只要他不像先帝那么疯狂残暴,只要他对百姓和柔弱者有一丝悲悯之心,那他就可以是一位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帝君。
  二月末,西疆战事初平,朝朝收到了寒霜州的信。
  那时候,爹爹的病情好了一些,偶尔会醒过来,能吃多一些东西,和她们说一会儿话。
  叔父在屋里和爹爹说话,朝朝就跑出来,拿着新收到的信,坐在花廊长椅上看。
  打开信封,落出一点细细的黄沙,信纸张开,是寒霜州规规矩矩的字迹,他写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沉默端正,他从不会说什么俏皮话,只是一板一眼把他在那边事写下来,简单写一写战事,写西疆的风景,写他驻守的那座叫“不落谷”的边城,写给她送了些特产和礼物,然后问她这边怎么样,问她爹爹好没好一些……
  信的最后,他说战事告一段落,过些时候他也许就能回京述职,又说他那里新来了一个异域的画匠,画出一份很新奇的花样,如果她喜欢,就照着把上次那块羊脂玉雕出来,应该会好看。
  朝朝把信封抖在手心,落出一张玉佩的花样纹,是西域那边独特的花纹,确实很好看,朝朝找出上次寒二哥送的玉块,把花纹纸叠在上面,举起来对着阳光,阳光透过轻薄的纸,透过莹润的玉,落在她脸上。
  朝朝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好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快乐,能这么笑出来。
  那种灿烂的、快活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她弯起杏眼,牵起裙角想跳下长椅,正要跑回去把这封信给爹爹看
  “报——”
  百里加急的急报声,斥候纵马踏过街道,尖锐的吼喊声穿透重重围墙,响彻沿途每一座府邸。
  “定国少将军战亡。”有人大喊:“定国少将军巡防回营途中,被突厥大军突袭,与三千边军一同战死不落谷。”
  “报——”
  “定国少将军——”
  “——战死!不落谷!”
  “……”
  风吹过树枝,落下几缕新芽。
  花廊下的少女久久站着,好半天,她呆呆低下头,呆呆看着手里的信纸
  信纸洁白,玉块莹润,漂亮的花纹落在上面,在阳光下,端正沉默地美丽着。
  “呜……”
  泪水突然遮满了眼眶,她弓起腰,承受不住剧痛般,呜咽着痛哭:“呜——”
  寒二哥
  哥!!!

第53章 
  清晨,苍穆叔父换好朝服,叫朝朝她们过来。
  “定国少将军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
  霍肃、朝朝和秋秋都没有说话。
  “西疆的消息说,尸骨还没有找见。”清微叔父叹气:“不落谷是边城,周围百里都是黄沙,突厥突袭那日,正好天气异常,回途路上有巨大的沙暴…
  ……那孩子只带了三千人,挡不住突厥大军。”清微叔父声音更低了:“最后的时候,他带着最后的兵马把突厥军队引入沙暴涡,就在不落谷城外,不到八里的地方。”
  沙暴,惯称为雨土,或者是黄雾,漫天的黄沙与黄土,人畜陷进去,从来尸骨无存。
  朝朝默默听着,低下头,吸了下鼻子。
  “我叫那些人回来了。”苍穆叔父沉重说:“沙暴无影无踪,黄雾漫天,再派人进去,不过枉送性命。”
  “定国老将军病重不起,让府里人去不落谷收敛他的衣物,送回来,立,衣冠冢。”
  空气一片寂静。
  “…是齐王!”清微叔父突然怒喝,愤怒道:“我们抓来了突厥王帐里的谋士审问,是齐王暗中与突厥可汗勾结,给出西疆几城的边防图,让他们攻入不落谷,意图借此治霜州与定国大将军府失职之罪,铲除其在军中的势力,好安置自己的人手。”
  但谁也没想到,寒霜州有这样孤绝一掷的毅勇,不惜将突厥军队一起引入沙暴赴死,誓死生生守住边疆。
  苍穆叔父深深吐出一口气,对朝朝说:“寒小将军是你爹的义子,几如半个亲子,这件事得瞒着他,他现在的身子,再撑不住这样的事了。”
  “是因为我们。”朝朝冷不丁出声。
  “寒二哥是爹爹半个儿子。”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他们恨爹爹,又不敢动爹爹,动我一个女孩子没有用,就报复在他身上。”
  苍穆叔父一愣,顿时变了脸色,严厉说:“你不能这么想!恶人残暴无德,是恶人的错!你爹一生呕心沥血为国,你的寒二哥忠肝义胆血洒疆场,他们所做一切皆由本心,皆为家国大义,哪怕赴死,也绝不会想是谁受谁牵累,你这样想,是对他们的折辱!”
  朝朝眼眶突然湿了。
  “苍叔父。”她哭着:“寒二哥死了,我哥哥死了。”
  苍穆叔父红了眼睛,摸摸她的头:“我知道,我知道。”
  “这件事,不会这么过去。”苍穆叔父咬着牙:“齐王勾结异族、残害忠良,他不死,不还一个公道,不足以告慰天上英灵,更不足以光复这天下法理。”
  清微叔父忽然露出担忧的神色:“二兄…”
  朝朝仰起头,看着苍穆叔父站起来。
  他穿着肃穆的朝服,面容疲惫却坚毅,双目如火湛湛,闪动着愤怒决然的光。
  “我们已经忍得够多了。”他咬牙:“这件事,我们必要讨一个公道。”
  苍穆叔父去上朝了。
  朝朝到门口等,最开始站着,后来站累了,她就坐下来,坐着等。
  她等啊等,等到从白天到黄昏,晨曦的阳光升到高高的正午,又慢慢落到屋檐后,昏黄的光霞倾倾扬扬洒落,披落她身后,打下长长的影子。
  朝朝终于等到了。
  长长的队伍,从巷口的尽头缓缓挪来。
  朝朝仰起头看着,看见遥摇飞扬的白幡,像一只只被扒干血肉的只剩干瘪皮囊的白鸟,被挂在高高的木棍上,在死去的时候,甚至发不出一声最后凄厉的哀鸣
  ——辅国公苍穆上谏朝堂,列十三项大罪请旨诛杀齐王,帝默不言,秦王不允,愿褫夺齐王的亲王位,降为公子禁足半年,并赏金万两抚恤西疆牺牲的将士遗孤。
  苍穆叔父并不答应。
  在皇帝和稀泥,秦王怒斥齐王,齐王松口气又有些得意地跪下来准备迎接那一道并不伤筋动骨的降罪圣旨的时候
  苍穆叔父取出一直藏在袖口的匕.首,割开齐王的喉咙。
  她的爹爹和叔父是当世名臣,高位权重,持重儒雅,所以很多人都忘了,十几年前,他们是从乱世的血火里率着千军万马生生重新扶持起这偌大山河。
  苍穆叔父的手很稳,稳稳割开齐王的喉咙,鲜血像喷泉那样溅开。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呆呆看着喷溅的血,齐王瞪大眼睛捂着脖子,倒落在地上。
  “……”
  朝堂在一瞬的呆滞后,像煮沸的锅炉炸开:
  “杀人了!”
  “辅国公!你疯了——”
  “护驾!快护驾!!”
  爆出无数喊嚷尖叫,羽林卫蜂拥冲进朝堂,御前太监们火急火燎护在惊恐的皇帝身前,所有人像看着怪物般恐惧看着苍穆。
  苍穆充耳不闻,神色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酷,他甩开满脸恐惧绝望捂住冒血喉咙的齐王,反过手,将匕.首狠很掷向对面茫然惊慌的凉王。
  “苍穆!”
  秦王反应过来,目眦欲裂,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在那匕.首刺中凉王之前险之又险将之挑飞,苍穆露出憾色,他还想摸向胸口另一把匕.首,无数箭矢如流雨贯穿他的身体。
  “噗——”
  利箭接二连三穿透血肉的声音。
  苍穆被那巨力冲得退后踉跄两步,鲜血大股从口中喷出。
  “你——”
  秦王愣住,露出复杂的神情。
  苍穆是王妃的义父,当今的辅国公,秦王虽恨衡玄衍杀先帝,也厌烦苍穆古板执拗屡次冲撞自己,但也没想过杀他。
  “你…”
  苍穆指着他。
  “先有邓氏满门,又有寒家小将。”
  “你偏袒兄弟,徇私眷属,莽撞狭隘,轻信狂躁,罔顾公道法理,伤忠良之魂,损天下人心。”苍穆厉声:“你不堪为君!”
  秦王脸色骤变:“苍穆你放——”
  辅国公高大的身影晃了晃,轰然倒下去。
  “!!辅国公——”
  ……
  浩大的白幡仪仗簇拥着灵柩回到府里。
  朝朝站在院子里,扶着苍穆叔父的棺椁,前面不远处的御前大监用尖锐的声音宣读圣旨,说苍穆叔父当廷刺杀齐王,目无王法,罪大恶极,本该问罪全府,但看在苍穆叔父一生为国,劳苦功高,特以免除家人罪责,但不许按照国公规格入殓,只许按庶民规格下葬。
  大监宣读完圣旨,让她跪拜领旨谢恩。
  朝朝像没听见一样,站在这里。
  霍肃在旁边也没有跪,他死死攥着拳,太用力了,用力到全身开始轻颤。
  秋秋和其他家里的小辈们不吭声,大家默默地、默默地看着对面仪仗队伍的人。
  大监和使臣们被众人这些眼神看着,浑身莫名生出寒意。
  有人忍不住退后,甚至哆嗦了一下。
  大监忍住莫名的憷意,强撑着还想说什么,正门被推开,一列气势不俗的侍女亲卫进来。
  “秦王妃有命!”为首的侍女倨傲仰起下巴,喝道:“谁敢在国公府无礼,秦王妃有命,为辅国公添丧仪,一应仪仗,皆按国公规格筹办!”
  御前使者们灰溜溜地走了。
  婷姐姐派人回来了,为苍穆叔父添丧仪。
  秦王极爱重婷姐姐,苍穆叔父离世,婷姐姐悲痛欲绝,秦王心疼,到底收回之前的旨意,重新下了一道旨,恢复苍穆叔父生前的一切荣光,甚至加恩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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