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白月光——上黎【完结】
时间:2022-12-15 18:07:55


  “好,好。”旁边已经古稀之年的老人杵着拐杖慢慢走,咧着缺牙的嘴乐起来,笑呵呵:“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这回去必定要日日夜夜为陛下和皇后娘娘祈福。”那头的老妇虔诚地合起苍老粗糙的手掌,喃喃咧咧:“观音娘娘啊,可得保佑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寿与天齐……还得、还得早生个大胖小子!”
  秋秋呆呆看着。
  九公子…不,新帝,竟然这么爱重婷姐姐?
  对街正有一队神策军策马过来,拉开长长一条大红布帛披在地上,又携着无数条叠着的红布,飒飒踏马向远处街市而去。
  满城披红,真正的满城喜红。
  秋秋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扭过头。
  朝朝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口,她没有走出来,只是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沿,怔怔看着这景象。
  秋秋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酸。
  “嗳…”秋秋讷讷,又不知道说什么:“别、别看了…”
  朝朝看着那些喜气洋洋的百姓们,摇了摇头。
  她坐下来,脑袋轻轻侧靠着门沿。
  她久久看着这一幕,静静的,像在看一场美丽而不属于自己的梦。
  京中家家户户发过喜饼,江南织造办献上的大红喜布铺过市坊每条街巷。
  有东林士子共同献上唐太宗帝后游春图,帝命收之于大盈宝库,赐诸士子以重赏。
  五月初,陛下赏赐万佛寺金玉万两,佛法百卷,为佛祖重塑金身,万佛寺住持与诸众僧侣拜谢圣恩,为未来帝后共同供奉起圣明功德灯,长明不息,为帝后祈福。
  秋秋几乎被憋疯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以前是暗暗有点喜欢九公子的,那样清雅高华又温和的郎君,而且还对衡明朝那么好,一心一意,十年如一日的专情,简直像戏文里写的,她羡慕极了,朝朝那个傻乎乎的家伙,怎么就运气这么好。
  但一夜之间,天就变了。
  九公子变成新帝了,他杀了秦王,要娶婷姐姐,还要让朝朝做妾。
  秋秋完全不能理解,以前对朝朝好那么多年,说变心就变心了,现在要娶婷姐姐,下令让满城披红,又是大赦天下又是供功德灯,让全天下百姓人人都知道他有多爱婷姐姐,但偏偏还要让朝朝进宫,给他当贵妃。
  秋秋甚至觉得他像疯魔了。
  她忍啊忍,再忍不住,大婚前一个深夜,她悄悄跑来找朝朝:“要不我们跑吧,明天帝后大婚,肯定到处都乱糟糟的,你就说你肚子疼,让他们去请太医,趁着那些人分心,咱们出门抢了马就跑。”
  天太晚了,朝朝只穿着中衣坐在床头,只有桌边一盏烛灯,昏黄的光晕微微映出她半张脸。
  朝朝轻轻摇头:“我们可以跑,随时都能跑…”
  “…但我们家怎么办?”朝朝轻声说:“我爹,你爹,还被关在宫里的肃大哥,满府的兄弟姐妹们,怎么办。”
  秋秋说不出来。
  “咱们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咱们家了。”她说:“秋秋,他现在是皇帝了,是天下的主人,我爹爹那副身体,我怎么能忍心再拖累家里。”
  秋秋莫名喉头哽疼,她哭喊:“那怎么办,难道真要你去给他做贵妃吗?”
  “你可是堂堂正正嫁给他的容王妃!”秋秋哽咽:“大伯多高兴送你出嫁啊,他要是知道…要是知道…”
  “他不能知道!”朝朝突然严厉说:“我爹绝不能知道!什么也不能告诉他!!”
  秋秋呜咽:“总有瞒不下去的那天啊……”
  “不会的。”朝朝鼻尖发酸,低头喃喃:“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再拖一阵就好…”
  “褚无咎那个人,脑袋有病,就想要我顺服他,他说什么我听什么,我对他卑躬屈膝才好。”朝朝吸了吸鼻子:“…我认了,是我识人不清,我认了,我向他低头,等他和婷姐姐大婚完,我就去求他,大不了我向他下跪磕头,好好求他。”
  秋秋迟疑:“这样行吗?他会愿意放过你吗?”
  要是以前,朝朝可以肯定地点头,只要她求褚无咎,他再冷淡,嘴上不说,最后肯定也都愿意满足她的愿望。
  但现在,她突然再也不能那么肯定了。
  ……她看不透褚无咎了,她有点怕他,更甚者…她已经不那么相信褚无咎了。
  朝朝沉默了很久,到底点了点头。
  “我还是觉得他那些话是在气头上。”
  “我们毕竟认识这么多年…”她低低说:“哪怕做不成夫妻,也总该有点相熟的情分…我觉得…不至于这样。”
  “我还想,再试一次。”
  她没出息。
  她终究还是不舍得,还是心存希冀。
  她还是想,再相信他一次。
  ——
  大颐历代帝后大婚往往会从下午开始,延续到晚上。
  朝朝以为褚无咎忙着大婚,怎么也得过段时间才来找她麻烦,所以在清晨她推开门,看见一院子挨挨拥拥的宫人嬷嬷的时候,完全懵了。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宫人们齐齐屈膝行礼,满脸喜气,露出手中数不清的簪钗绫罗,大红金线的凤袍,旁边托盘上放着缀满珍珠彩宝的凤冠。
  “今日是娘娘大喜的日子。”最前面的老嬷嬷屈膝,喜气洋洋道:“请娘娘洗漱,我们为娘娘更衣梳妆,早登凤辇,可别误了吉时。”
  秋秋从朝朝身后跑出来,一下瞪大眼睛。
  朝朝怔怔看着那凤袍凤冠,猛地看向旁边的褚毅:“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褚毅低头:“陛下圣旨,册立您为皇后,大婚与登基大典同办,正是今日。”
  “…圣旨是十日前就下的。”褚毅低声说:“娘娘恕罪,陛下不叫提前告诉您。”
  褚毅已经隐约明白陛下的心思。
  陛下不好过,就也绝不想让皇后娘娘好过,所以哪怕圣旨都下了,也不准任何人透露口风,就要看皇后辗转反侧、惴惴痛苦,嫉恨生怨才好。
  但即使这样,褚毅想,陛下心里也约莫根本没想过立第二个人做皇后。
  这样想着,褚毅更深地低下头,并不敢直视皇后年轻秀美的面容。
  “…皇后娘娘。”他宽慰轻说:“之前许多都是误会,陛下心里有您、更不会舍得轻贱您,请您放宽心,梳妆更衣吧。”
  “……”
  朝朝茫然。
  又不强求她做妾了,还要娶她做皇后。
  朝朝看着这些嫁衣首饰,却感觉不到什么高兴,只觉得甚至更加荒唐。
  “我怎么放宽心呀。”朝朝都忍不住笑起来,喃喃说:“娶我做皇后,我就该欢天喜地吗?”
  “…我不愿意做贵妃,做妾,和别的姑娘嫁给同一个丈夫。”她说:“难道我就愿意看着我的姐姐做妾吗?”
  她摇了摇头,手背到身后,往后退,轻声说:“你们回去吧。”
  “我不嫁。”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空气都像是僵滞住。
  所有人欢喜的面庞变得惶恐起来,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皇后娘娘。”曾负责接迎几代皇后的女官忍不住抬起头:“这是陛下的圣旨。”
  朝朝清澈的眼眸看向那位女官,说:“我抗旨不遵,他要来砍了我的头吗?”
  所有人一下噤声了,那女官脸瞬间吓得惨白,讷讷不敢言语。
  朝朝摇了摇头,转身要回屋里去。
  “…娘娘!”褚毅忍不住追上去,低声说:“微臣知道您恼怒,但您不愿成婚,与陛下赌气,只会让陛下震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朝朝也知道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可除了这样,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您当然有。”褚毅却肯定地说:“娘娘,虽然朝中总有陛下欲纳秦王妃为妃的传言,但据微臣所知,陛下至今未下任何封妃的旨意,甚至自秦王妃入宫后,除了太医诊治、以礼相待,陛下不曾亲自去见秦王妃一面。”
  朝朝愣了一下,慢慢抿起嘴巴。
  “娘娘。”褚毅说:“您了解陛下的脾性,陛下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您赌三分的气,陛下必定以十分的雷霆之怒报复回来,但如果您愿意先软下来,您想做什么,陛下未必不肯答应。”
  “…真的吗?”
  朝朝低声说:“婷姐姐被琅琊大师预言为国母,他最初想娶的也是婷姐姐,我都愿意成全他了,结果他死拖着我不放、现在又变卦要娶我,说实话,我已经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褚毅正想说什么,就听她冷不丁轻轻说:“其实他和婷姐姐在一起也挺好的,婷姐姐那时愿意嫁给秦王,如今秦王死了,姐姐虽然悲痛,但木已成舟,他又做了皇帝,只要他好好对婷姐姐,婷姐姐总会心软,会愿意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的。”
  褚毅心里一跳。
  他深深看着这位年少的皇后,看似木讷,也许看得比谁都澄明,只是心地太纯善,愿意柔和地包容,从不说出来。
  “秦王妃柔弱无依,固然惹人可怜,但既然愿意嫁于秦王为妻,以夫荣为己荣,自然也该做好夺嫡失败夫死受辱的准备。”褚毅声音带有几分冷酷:“陛下才是当今天下共主,陛下的意志才是这帝国的意志所向,只有陛下想立的皇后,只有您,才是大颐唯一的皇后。”
  朝朝哑然。
  她知道褚毅是在点她,让她不要这么固执。
  也的确是这样,说到底,褚无咎才是君主,才掌握着生杀大权,无论是婷姐姐、还是她,都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朝朝感觉嘴巴苦苦的,可她总要做出决定。
  好半响,她低低说:“我不会和我姐姐抢一个丈夫,更不能让我姐姐做妾,他要是想娶姐姐,我真诚地祝福他们,但他要想娶我……”
  “…我可以嫁给他,但要他给我姐姐补偿。”
  她轻声说:“让我姐姐享公主尊荣,出宫建府,日后如果我姐姐有喜欢的人,风风光光为她赐婚,这些,他也会答应吗?”
  褚毅觉得皇后有些天真的执拗。
  陛下宫变夺嫡是早晚的事,秦王早晚会死,秦王妃也未必有多值得可怜,反而正是因为她是皇后堂姐的身份,陛下顾忌皇后娘娘,有些更冷酷直接的手段不敢使出来。
  朝中许多人悄悄议论陛下抢秦王妃入宫一事,但褚毅觉得,陛下对秦王妃不像有什么情谊,倒更像是……
  “娘娘。”褚毅低头:“您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呢?”
  “至少在从前,陛下从不曾拒绝您的任何请求。”
  朝朝沉默了很久。
  褚毅看出她在激烈地纠结与动摇。
  十几年的婚约,十几年的情谊,绝不是轻易能舍得放下的。
  好半天,她终究还是耷拉下肩头,妥协地轻轻说:“来吧,来给我梳妆吧。”
  ——
  国相府外,人头攒动,人来人往,许多朝臣或跪或站高声叫嚷:
  “衡相爷!微臣有事请见。”
  “如今满城披红,过两日爱女就将大婚,衡相爷不出来亲眼瞧一瞧吗?”
  “相爷啊,相爷!您可得为天下百姓考虑啊,秦王妃为国母,那是琅琊大师亲口所出的预言,陛下身子愈发差了,正得需要一位顺应天命的国母冲喜祈福,驱褪邪祟,这时候您可不能贪图国丈的富贵,把咱这大颐山河再拖入火海啊。”
  “相爷——”
  清微气得全身颤抖。
  这些家伙,实在欺人太甚!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厉喝:“这是国相府!岂容他们胡言乱语!把他们都赶走!!”
  “三爷…”有侍从迟疑说:“这些都是朝中官员,各家勋贵——”
  “赶走!!”清微大怒:“大爷正卧病,不管什么人绝不能扰了大爷的清净!给我全赶出去!!”
  “…清微。”
  清微一僵,猛地转头,看见站在屋门口的人:“大兄,您怎么出来了,您——”
  “我都听见了。”衡玄衍脸庞苍白,神容还算平和,他说一句话,都忍不住咳嗽,边咳边低低说:“叫他们进来,让我听一听,他们都想说什么。”
  清微全身僵硬,心里有万分不愿,但看着衡玄衍毋庸置疑的神情,只能低应了声。
  为首的几位勋贵走进国相府,之前与蔚碧说话的户部侍郎吴安良有些忐忑缩着肩膀站在后面,最前面面目阴沉昂首倨容的是如今掌管宗正寺的宗室长辈常山郡王,略往后些的是神色紧张的韩王,后面是几位尚书侯伯爵位的高官。
  众人来到书房前,不等侍从通报,常山郡王重重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推开门。
  “你——”
  常山郡王大步走进去,众人跟进来,一眼就看见书桌后的男人。
  男人一身清瘦,苍白病容,头发已经全白,嶙峋病骨披着件半旧素褐衣,坐在桌案后,放在桌上的手长而瘦,血管甚至已经枯败得陷进去。
  但即使病得如此,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特殊的力量,他竟仍不显出半分老态,他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那双清明的眼眸,抬眼时投来的目光,像穿透沉年岁月的大树的枝,有着撼动人心的劲力。
  所有人呼吸一窒,刹那间,这十几年来的积威像厚重的云重新笼罩回他们头上。
  吴安良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泛白。
  之前那些勃勃的野心倏然褪去,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悔意。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不该掺和这件事?
  常山郡王脸色也变了变,但当他看见衡玄衍那满头白发与病败的面容,他心底冲上一股狂妄的快意。
  他是疯帝时期寥寥幸存的兄弟,为了活命曾经过了几十年不人不狗的日子,如今新帝登基,打压旧朝势力,扶持心腹拉拢宗亲,他因为辈分升任宗正寺宗正,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常山郡王平生最恨疯帝,而第二恨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衡玄衍,甚至可以说整个大颐皇亲宗室,无人不视衡玄衍为眼中钉——一个外臣,摄政大颐江山十几年,为无冕之君,得天下民心,压得他们皇室形如落水狗抬不起头,若是再过几年,这天下是不是就干脆改姓了他衡?!
  常山郡王恨衡玄衍,更怕衡玄衍,这个曾亲手斩杀疯帝的男人像最厚重的山和海压在他们每个人头顶,常山郡王曾以为这辈子都要仰他鼻息而活,谁想到,天命如此,让这个男人盛年病重至此,又生出九公子那么一位年轻而天纵的君主,如东升的朝阳,俨然要将衡玄衍这幕日的昏光彻底覆灭。
  常山郡王迫不及待地来了,他要推上那一把,要更快地把他推进阴曹地府里,用他的命,为那年轻而深沉叵测的新帝奉上一张最贵重的投名状!
  常山郡王怨毒地看着他:“衡玄衍,你竟还活着,一口残气喘到现在,真是命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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