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你的卖身契不是还在周府?不如一会在周府再见吧。”
她太开心了,满心满眼皆是兰玖的好,他没变,只是身份差异给她的错觉,自己以后就要跟兰玖去长安了,不可再妄自菲薄。
她不知道的是,傅兰萧的袖中藏了一把匕首。
她拒绝,他会毫不犹豫地用它割开她的喉咙。
戚无走进主室,被什么物件一砸,脚下一顿,将扔过来的药膏捡起来后掀开检查,鼻尖敏感地一缩,当即跪了下来,请罪道:“是属下的失职,没想到他居然对殿下用这种狠招!”
“大哥的细作,竟然能想出这么腌臜的手段。”傅兰萧不怒反笑,“这药物中和了草药味道极清,只能离近了才能察觉到。”
黛争用的膏药,衣上的熏香,无一不添加了催/情的药物。
她的存在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就不必要留。
“他们竟然觉得殿下有这种癖好,属下跟在殿下身边这些年来,殿下一直洁身自好——”
“闭嘴。”傅兰萧按了按太阳穴,咬牙道:“把昨日伺候他的奴婢沉河。”
随后,他站起身,负手之间,宽大的锦袖带起矮几上的鸟儿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已经死去的金丝雀。
黛争下了船,在路边买了个胡饼,就赶忙往书店里跑,一路上人流如织,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荒诞,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原来今天已经是新元了。
幸好她早早赶到,不然再过半个时辰,书店可能就准备关门迎新年了。
“阿争,你今日怎么换了身衣裳?”罗文之绕到黛争身侧,摸了一把顺滑的料子,惊讶道:“你发财啦?”
“那可没有,依旧穷的叮当响,只是事出有因罢了,不说这个了,我有急事!”黛争从口袋中翻出几枚铜钱,“掌柜的,之前给你的稿子,能不能退给我?这些钱就当是我的赔礼。”
“为何?”
黛争急着,找了个借口,“我只是觉得这个结局不好,我想再改一个。”
他给了她希望,给了她一个念想,让她也不由得再次对明月产生奢望。
她要脱籍啦,她要去长安啦,她要跟喜欢的人去长安啦,她的人生就要翻篇啦!
她要把她写的话本给他看,骄傲地告诉他,其实我是个女儿身,一直心悦于你,这话本记录的就是他们相遇的故事!
“我看着挺好的啊,这话本中的郎君最后和那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哪里不好?”
“我觉得就是不好,我拿去改一改,你就别问啦。”
罗文之看她笑的十分甜蜜,诧异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啊,跟我说说呗,我定帮你!”
“行了文之,你就别在这叽叽喳喳了,给人家个清净行不行?”掌柜并没有收黛争的钱,把之前的稿子翻了出来,“幸好还没印呢。拿回去吧,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们。”
黛争捂着嘴笑道,“多谢掌柜的,掌柜的今年要发财呀。”
“还有,”少女在店门口回眸,骄傲地告知,“我改名啦,以后没有黛争甫,只有我黛争!”
随后,她将稿子卷进袖口,一溜烟跑走了。
“他怎么走的那么快!这不还有一张还没拿走呢。”罗文之看到掉在地上里的一页纸,“他今日是怎么了,不仅丢三落四,还魂不守舍的,还改了什么名字。”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黛争本该第一时间去周府与会面,可又在路边摊子编彩绳耽误了些许时间。
毕竟是新元了,总是要有压岁钱的呀,这样新的一年才能驱灾辟邪。
他今年十九岁,元月生的,应该多串一些讨个吉祥。
她掂量着红绳穿出来的钱串子,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兰玖的笑意。
哪知下一刻就有人撞到了她的肩膀,使她冲一旁踉跄几步,堪堪站稳,就听到那人大喊:
“走水了!周府走水了!”
走水?!
不远处的黑烟渐渐升高,愈来愈浓,……糟糕,兰玖会不会还在里面?
这时,她什么也顾不到了,只拼了命向着人流反方向跑去!
周府门户大开,只能听见过路人的叫喊,她心一横,用自己的口袋抓住一把雪,冲了进去。
熊熊烈火有种势必将它泯灭于世的劲头,吞噬着周府的一切。
火舌并吞下昔日梁柱,承受不住的屋顶轰然倒塌,但在这座五进的宅院里,居然只有黛争一人的声音。
什么都没了,她和兰玖曾经的容身之所,二人书写过的文章诗词,日夜苦思下的稿子,她闲来无事做的手工活,打算新年穿的衣服,一并与火焰纠缠在一起,化为了灰烬。
“阿争……”
她以为是兰玖,又惊又喜地张望。
却看到方才十分聒噪的小郎君满身是灰的躺在地上,艰难地爬向她。
“罗文之?!你怎么在这!”黛争连忙将他扶起,罗文之扬起手,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你的……你的东西,少一页,你可要改好了啊……别这样丢三落四的,还要我去给你带过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送你出去,你坚持一下!”
黛争搀扶着罗文之,费了好大的力气,二人才颤颤巍巍地回到府门前,她累的瘫坐在地上,罗文之吸入了不少浓烟,正躺在黛争的怀里,奄奄一息。
“文之,你还好吗?”她抚着他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可他就是这样一根筋的人,只顾将手中那页稿子,塞到她怀中。
“我还想看呢……”
“你莫说了,我带你去找郎中,你坚持一下!”
“黛争。”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又带些许明显的怒气。
她不知道何时周府周围的隐蔽之处,停了一辆马车。
她看到她满心想着的人,从马车走了下来,衣着光鲜无比,面色晦暗不明。
马车旁边,有两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跪在地上,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周郎和她的表弟?
傅兰萧冲她勾了勾手指,如同呼唤一个唾手可得的玩物。
“你过来。”
这让她觉得害怕。
他站在那里就与旁人不同,高挺孤拔,形貌昳丽,却是一只天生的恶鬼。
而她也身在地狱,怀中是命若悬丝的好友,身后是滔天的烈焰,她还听见周郎和黛策的求饶。
她只是一抹初来乍到的魂魄,身披尘嚣,带着袖中的羞耻秘密与支离破碎的期望,她惶恐不安,懵懂无助,却要在此做出选择。
“我、我要带文之找郎中。”
她并不傻,她隐约明了这活是谁放的。
谁能放,谁敢放?
他并不恼怒,只是轻笑一声,“顽固不灵。”
一个昨日口口声声说了解他,不会一人苟活的人就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别人。
他容忍不了他人的背叛,甚至,黛争的背叛让他更怒火滔天。
信誓旦旦,花言巧语。
可以将他护在身后也可以转身将他人护在怀中,贱如蝼蚁一般的人怎能将他戏耍。
“这是什么?”
他指着罗文之塞给他的纸,面无表情地问。
她闷闷地说:“没什么。”
他要伸手去拿。
“没什么!!”
黛争的声音瞬间变大,她绝望地将稿子一把抢过,撕碎,随着热风飘落在地上。
不能给他看。
如果现在被他发现了,她宁愿死。
那些藏在她心中的幻想,寄托于话本中的缱绻,害怕被正主戳穿的尴尬,迫使她低下头,咬牙,一句话都不敢吭。
她再也不敢想了,她不应该奢望的,春心芳动不该属于她,可她于兰玖到底算个什么?
她对他这么好了,为何要遭受这般对待?
她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可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她仅仅是个毫无尊严的私奴,笨拙地拿出今日系好的钱串忙塞入他的手心,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裤脚,乞求道:“求你放过我们……文之他会死的……”
“很好。”
他忽然笑了,他一向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面对父皇时要作出敬畏,面对兄长时要装出恭敬,面对姐妹时,要带些宠爱,面对黛争时,只需要和煦一些,这蠢货就开始摇尾巴了。
他本是打算在这杀了她的,可他什么不清楚的心绪被扰乱了。
他看到她的摇尾乞怜,居然得到一丝快意,但他需要更多。
她的无助,她的可怜,她的破碎。
他要得到更多。
“还记不记得你的卖身契?”傅兰萧正在用黛争最受用的笑容与她说话,“别担心,还在呢。”
黛争看着他拿出她的渴望,随着他松开手,风卷起轻薄的纸张漂洋进火焰,消失不见。
她张了张嘴巴,登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不懂他复杂的情绪。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满眼是泪,“兰玖,我想跟你去长安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傅兰萧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半年来,黛争不是没被同院的人欺负过,她还敢带他逃跑,天寒地冻下也没哭过一下,却在今日哭了。
嘉安二十三年,正月初一,未初。
“你算什么东西,你的想法于我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衣不染尘的贵人,一个末籍奴隶算的了什么。
他解释不清自己现在的感情,他本身就十分冷情,看到她与怀中那人纠缠在一起时,这种感觉让他头疼欲裂。
她不懂得审时度势,胆敢拒绝他。
但他知道这已经超脱了报复的氛围。
有一种原始的冲动在他内心叫嚣,她应该哭,多哭些。
“对了,你说你还想要一个银镯子。”他俯下身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靠近他,她身上甚至还带着甜丝丝的媚/药的气息。
傅兰萧扬了扬嘴角,覆在她耳边低语。
冷冷的语调,一如鬼魅在啃咬她。
“来不及准备,我便把你表弟的手砍了,只是镯子还挂在上面,得需你亲自来取。”
钱串被扔在地上,他看都没看一眼,转身时还一脚踢到了角落的荒草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黛争,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过好骗,轻信于人。”
原来,那从来不是她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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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甘
黛争不知道她那一天是怎么撑过去的,她只记得在兰玖说要让她取镯子的时候就双眼一黑。
醒来时,有一股书卷味洋溢在身边。
“你可算醒了。”
“掌柜的……”
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应是狠狠哭过一回。
罗掌柜见她醒了,递过来一杯刚倒好的茶水。
黛争刚一抬手,却看到自己右手腕上戴着一枚银镯子,霎时间天旋地转,猛地从塌上跑到院中,抱着一个水桶开始干呕。
可怕的回忆充斥在脑海中,她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一会酸水,几杯热茶下肚才勉强止住。
“你还好吗?”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黛争转身一看,是罗文之。
他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憔悴。
“不太好。”她是如实说。
“那人已经走了。”罗文之舞着扫帚清扫院里的雪,边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周府的郎主也不见了,咱们县令没管这事,还帮忙抄了家,估摸是不敢管。”
她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把镯子取了下来,打起精神道,“嗯,你没事就好。”
又一阵沉默,罗文之搁了扫帚,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阿争,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女子,啊,你放心,是隔壁的云娘帮你换的衣裳,我们什么都没做!这些年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苦衷,我不问。真真苦了你了,那、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知己,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他才欺负你的?他欺负过你吗?”
提到这事,黛争只觉得罗文之的说辞让她有些不快,但心里的那个人的身影再次出现,盖过了其他的情绪,她心中一酸,“他不知道。”
罗文之如释重负地说:“他给过你钱吗?”
“什么?”自己是问他要过钱财,可是最后也没有兑现,“你莫说了,他没给我钱。”
“唉,贵人多忘事,高攀不起啊,只是没分到钱有些可惜,来吧,先吃饭吧!”
罗文之的语气轻松,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那日我着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找你的时候周府却烧了起来,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能坐在这里吃了!”
他把桌子支起来,摆好了碗筷,又跟黛争说:“你不是与那位大人之前都很亲近吗?你能不能讲讲,他平时是什么样的?”
黛争真不知道罗文之是怎么想的,她的语气也带了怒意,“说这些干什么?你是没看到我给他跪下,求他吗?”
“话本里的大人物都翻云覆雨的,更何况咱们两个人的性命都没丢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黛争握住竹箸的手止不住颤抖,“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满足?我救他,待他好,凭什么——因为他是贵人,而我是奴婢?难不成他饶了我一命,我还得谢他?还有天理吗?”
“阿争,算了吧。”罗文之夹了一口菜,只把这些事当作趣闻:“那郎君一看就是我们惹不起的人,你想讨回公道,根本不可能。”
“怎不可能了——”
“先吃饭吧。”闷头吃饭的罗掌柜终于抬起头,打断了黛争的反驳,“大过年的,吃完了出去放个鞭炮,祛祛晦气,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过去了,他说的如此轻巧,像只是将饭放入口中般。
黛争并不想就此翻页。
她现在卖身契也没有了,周府的主人也不见了,她哪里还能脱籍?
难道要她顶着这个卑贱的身份过一辈子。
怎的就没人支持她的想法呢。
但毕竟这几日还是被罗家收养,她还有些钱,就按照客栈的价格一并还清,也不落得一个吃别人嘴软的闲话。
可老天爷就不让她安生,吃饭吃到一半,就听见自前门传来的吼声。
“黛争甫!黛争甫!你给我滚出来!”
是姑父姑母的声音。
更头疼的要来了。
罗氏二人打开前门,没成想黛母指着罗掌柜骂:“强抢民女啦!哎哟!没天理哟!”
“你个小浪蹄子!天天跟不同的男人勾三搭四的,骚的没边了!”她又指着背后的黛争辱骂,“你不知道你把你弟弟害得多惨,害人精!丧门星!”
姑父姑母对黛争简直比他们拉来的那头老牛都不如,轻则羞辱,重则藤条伺候,她还没被卖去周府的时候总是一身伤,现在看到他们也心里打怵。
“这位娘子,你为何这么说!”罗文之也是读书人,这些污言碎语,他定是听不下去,“我与阿争清清白白,明明是你们将人扮成郎君卖入周府,还有脸皮说起别人?”
“这是我家家事,你们管得着吗?难不成你要买下这妮子?十二两,少一个子儿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