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思忖着点了点头,“这样可行,你自请前去乃是忠君之举,料想皇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我们就你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你能万事顺意。此去北疆和你父亲便能照应一二,他年纪也大了,独身一人在北疆领兵我心中总还是悬心。”
沈云疆见母亲同意如释重负,几分无奈却又浮上心头,“只是……这一去母亲独自在京城,儿子不得在膝前尽孝,也实在惭愧。”
陆氏理了下沈云疆的鬓发,从容又坚定,“我身体无虞,家中又有管家和嬷嬷照看,更何况武将世家向来如此,聚少离多也是常事,没什么不放心的。”
沈云疆也只得称是,回房后便急急写了折子自请前往北疆,第二日便呈给了陛下,陛下赞沈家忠孝,自是允准。
皇后见沈家此举,便明白了沈云疆的意思,虽是生气,但陛下既已同意,便不好再多言。
沈云疆领旨,定于七日后赴北疆,出宫后便直奔郁府。郁府小厮见是熟人便客气引他入府,见后府花园内小桥流水,树荫下的庭中,侍女正置冰消暑。
郁华枝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旁的竹箩内盛满了园中盛开的茉莉花瓣,见郁华枝信手拈起几片花瓣细嗅,正思索着什么,余光见一片墨蓝的衣袍,嘴角上扬,
“哪里来的小贼,竟在偷听墙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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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愁别绪
沈云疆眼角含笑,只见他身长玉立,翩翩而来,身旁的繁花绿叶尽沦为陪衬。他进了亭子便随意靠在柱旁坐下,低头看着郁华枝给他添茶,细碎的日光洒在她脸颊,略低垂的眼睫却挡不住那双清澈的眸子。
想到这两年无法时时见到她,沈云疆脸上的寥落藏也藏不住,郁华枝纳罕道,
“今日是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见你说话,这可不像你。”
沈云疆迟疑地开口,“七日后我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郁华枝闻言忽地直起身来,“怎的如此突然?难道是北疆有战事么?”
沈云疆摇了摇头,“眼下北疆并无异动,是因为……皇后娘娘有意与沈家结亲,将公主许配于我,因我不愿这桩婚事落到自己头上,只得自请前往北疆。”
郁华枝秀眉轻蹙,“原来如此,其实这事我有所耳闻,那日父亲回来便同我提了,想着你定是不愿的。”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待两年后回来,庆佳公主兴许已经嫁人,疑难便迎刃而解了。只是,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沈云疆定定地看着郁华枝,“两年,两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你等我……好不好?”
郁华枝轻笑,“我不就在京城,还能去哪?说起来也很羡慕你,我们女儿家不比男子,可得见大漠孤烟、小桥流水、山川平野、万里雪飘,大好风光尽可游历赏玩,只能守着这方寸之地过日子。若我是男子就好了,四海为家,纵情山水,应当很是惬意吧。”
一转头望着沈云疆,“我视你为至交好友,此去北疆,只愿你平安归来,北疆风沙不养人,可别成了个糙汉,到时候我可认不出你了。”
沈云疆听此打趣,原本的种种离别愁绪稍淡,“我吩咐了鹤栖楼,若有新鲜吃食便往你这里送上一份,权当尝个乐子。要是在北疆得了有趣的玩意,便也给你捎回来赏玩一番。这两年我不在,你更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郁华枝啧啧感慨,“这可真是要议亲的人了啊,细心周到。待我有空便给你写信吧,你也把北疆的趣事说与我听听。”
沈云疆不理她的打趣,其实就算她不提自己也会给她写信的。晚间一众好友为沈云疆设宴饯行,实在不好推拒,正巧郁卿川也来寻他一同前去,只好同郁华枝道别前去赴宴。
宴上觥筹交错,沈云疆心中有事,三杯两盏下肚竟也微醺,郁卿川就坐在他旁边,两人相交多年,怎会不知的沈云疆有心事,
“你说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如何做这般愁苦姿态。”
沈云疆苦笑,“心中有所牵挂,怎舍得离开这么久……”
恍惚间回想起旧事,那时他随父至翼州整兵,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哪里闲得住。听闻这个时节西南面山间风光正好,既有清泉湍流,又有翠竹环绕,禽鸟嬉戏,朝晖夕阴,便牵了马偷溜出府玩。
行至泉边,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半蹲在泉边往下够,一不小心便会摔进水里去,沈云疆瞧着心惊,生怕小姑娘脚下不稳,而她却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她原本握住的岸边树枝断裂,眼见就要落水,沈云疆一个跨步将她拽了起来。小姑娘惊魂未定,见救自己的是个陌生少年,便笑着道谢,“还好你救了我,否则我就成了落汤鸡了。”
沈云疆看着这个小姑娘极为讨喜,便好奇问道,“这泉眼瞧着极深,你为何要冒险去泉边呢?”
她一本正经道,“古人云‘水不在深,有龙则灵[1]’,我见此处清幽,想看看水里可藏着一条龙呢。”
沈云疆笑得开怀“那你可瞧见了?”
她耸了耸肩,无奈道,“自然是没有了,还丢了块帕子,好生倒霉。不过今日有你相救,说明我运道也还不错。”
沈云疆看四周无人,有些奇怪,“就你一人在此吗?家中竟然放心,若是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亭子,“我大哥同我一起来的,但他睡着了,我就自己看风景了。”
沈云疆这时才看见亭子里睡了个人,瞧着好生惬意,不觉啧啧感慨,“你大哥心可真大,放心妹妹在泉边自己玩。”
她毫不在意,“我这位大哥生平只一个爱好,便是睡觉,他常说‘人生苦短,当多多睡觉’,我都习惯了。”
两人说了半天亭中的男子才迷糊醒来,她便道,“我叫郁华枝,这是我大哥郁卿川,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云疆同二人见礼,“在下沈云疆。”
自此三人在翼州常相约出游,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回想从前沈云疆心中总觉温暖,看他如此神情,郁卿川也难得正色,
“你对华枝的情谊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如今你的想法我已然知晓,只盼着你能遂愿。”
沈云疆怔怔,“原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瞒不过母亲,也瞒不过你。卿川,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看顾好她,她一向外柔内刚,我只怕她会吃亏。”
郁卿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的妹妹我自会多加看顾,不叫她受委屈。”
二人无言,唯有烈酒下肚,宴席之上,红烛摇摇,人声喧闹。待到烛泪尽干,早已人去楼空,杯盘狼藉。
几日后的午间,宫外人声鼎沸,听取蛙声一片,而宫墙之内竟连知了都寥寥,乾元殿中更是连低语都不闻。
肃穆的殿中,宣武帝正伏案批阅奏折,这位已在位十三年的帝王已近不惑,眉头深深蹙起,眉心已有了深深的川字纹,其眼下青黑不难看出朝乾夕惕。
岁月不饶人,南征北战多年的君王已显疲态。侍从躬身入殿添换茶点,只见宣武帝起身盯着墙上的疆域图,看着元贞国以北的萧国。
“萧国……萧国太子慕寒之,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萧国并无大的动作本就不寻常,如今沈云疆请旨赴北疆也好,他们父子朕信得过。”
侍者微笑着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萧国有太子慕寒之,咱们的太子也是天资自然。”
宣武帝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哄朕,太子有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帝王之才,若不是只有他这个儿子,朕也不会如此忧心了。将来局势稳定那还罢了,若狼烟四起,元贞国只怕……”
听到此言使者噤声,不敢再提,“陛下这些年实在勤勉,还是要注意身体,太医的叮嘱合该好好放在心上才是。”
宣武帝叹了口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也只有你敢这么劝朕了。这两年总觉得力不从心了,真是老了……”
默了片刻,宣武帝才复又开口,“这个疆域图还有一份,去藏书阁取出来送给太子罢,希望他能心怀天下,做个仁君。”
侍者应声,“陛下的良苦用心,太子殿下会明白的。”
也不怪今上如此忧心,现下人人皆道太平盛世,四境鲜有硝烟,京中权贵的生活仿佛飘在云端,颇有几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感。只怕也少有居安思危之辈,王公子弟皆醉心文事,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有几个人有闲心分析局势。
如今元贞国的太子魏齐霄于宣武七年册立,长久居于宣武帝之下心生怨念。不过要说这太子天资实在不高,即便宣武帝亲自教养,却始终难成大器,天生反骨,不服管教。
众人皆赞宣武帝,却鲜少提起这位太子,也是人之常情,放眼将来,也不知是何光景。今上同皇后着急遴选太子妃也是为尽快延绵后嗣,且看孙子一辈或有堪用之才。
这头侍者将疆域图送至东宫,入了殿门见太子魏齐霄坐在大殿之上,极有兴致地逗引侍从角抵,见一方倒下便连连称好,连宣武帝的侍从入殿都恍若未闻,直到走近,魏齐霄才抬眼看去。
见侍者躬身行礼,魏齐霄轻哼,“温公公快起来罢,您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我怎敢让公公向我行此大礼。”
温公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挖苦,面上并无不虞,只笑着答道,
“陛下特赐元贞疆域图,愿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将来成为万民敬仰的仁君。太子殿下谢恩吧。”
魏齐霄闻言轻笑,悠然从座上站起来,
“多谢父皇恩赐,不过若说是仁君,千秋万代无人及得上父皇,我又如何敢与父皇相提并论呢。”
温公公恭敬回道,“元贞国江山只有靠魏氏子弟世代勤勉,方有后话,天下万民自是期盼着今后太子殿下圣明公允。望殿下不要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奴才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依旧躬身退出殿外,魏齐霄看着桌上的疆域图卷轴,烦躁涌上心头,随手一掷,疆域图便摔在地上,卷轴摊开向远处滚去,“人人皆称赞父皇乃千古一帝,圣德之下四境安定,海晏河清,有谁会想起来东宫还有我这么一个太子呢?”
魏齐霄起身走向阶下散开的疆域图,双脚踩了上去,满眼狠戾,
“将来待我即位,什么圣明公允,什么慎独勤政,我通通不在乎,我只要天下人皆不敢忤逆我意,我意即天下意!”
[1]出自刘禹锡《陋室铭》
作者有话说:
自己很羡慕郁卿川,两眼一闭,凡尘世俗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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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绪飘摇
不觉已过七日,沈云疆今日将动身,携五千兵马前往北疆,因沈云疆不愿张扬,母亲也只是在府门前送别。
行至城外,沈云疆便见一袅娉婷身影立于长亭下,不用想便是郁华枝。沈云疆心下一暖,从马上跳下,快步朝她走去。
郁华枝将食盒放在桌上,刚把沈云疆最爱的雪映红递过去,二人指尖相触,沈云疆流连于杯盏,不禁自嘲,自己何时也成了这般优柔寡断。
郁华枝收回手,看着他认真开口,“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但山高水远总有相见之时,北疆风沙虽烈,愿千里之外你我也能共赏一轮明月。”
沈云疆闻言十分动容,“说得好,之前我答应了你一件事,如今你也答应我,待我回来之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可好?”
郁华枝一笑,嫣然无方,“好,待你回来我便还带上雪映红在此迎候。”
沈云疆起身离去,上马后深深望向郁华枝,两旁郁郁葱葱,一片绿意,衬得她愈发明艳。
沈云疆紧勒缰绳,终是出发了,军队过处尽是飞扬的尘土,就如同这滚滚红尘,俗世之人往来其间,终是不知所踪。
如今正值萧国明渊朝十五年,国力虽仍不及元贞国,但自太子慕寒之册立东宫之后,萧国不断兼并周边小国,蒸蒸日上之势也不可小觑,这一点镇守北疆的沈亦为感受只怕更深。
几月前慕寒之大婚,娶了萧国宰相之女楚筠,萧国众人皆知太子钟情太子妃楚筠多年,二人琴瑟和鸣,大肆举办婚宴自然不在话下,更扬言东宫自此唯有楚筠一人,不再纳侧妃侍妾,足可见其偏爱。
萧国不似元贞国盛夏难耐,此时天气宜人,宫中传来欢笑之声,“高点,再高点。”
婉转的女声传入耳中,至于声音的主人,东宫之内,除楚筠之外不做他想。
园中楚筠正惬意坐在秋千上,催促身后之人将秋千荡高,身后的男子温柔缱绻,满眼尽是情意,“筠儿且坐稳了,若掉下来就是我的不是了。”
楚筠笑着挑眉,调皮道,“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妾岂敢怪罪于殿下。”
慕寒之俯下身子,楚筠颈侧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惹得楚筠一阵心痒,他耳语道,“别人自是不敢,但筠儿是例外。”
东宫众人仿佛习惯了这样的日常,都低眸屏息,不敢扰了这蜜里调油的神仙眷侣。慕寒之余光见东宫掌事官在一旁候着,便知道有事要奏。
楚筠从善如流,“殿下有事便先去忙吧,妾也趁这个空闲去备些吃食,待会给殿下送过去。”
慕寒之微笑着点了点头,帮她理顺鬓发后才缓缓离开。楚筠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波澜不惊,与刚才娇羞的小女子模样截然不同。随后带着侍女去往厨房,略吩咐两句便回寝殿歇着了。
而此时东宫的书房内,慕寒之正面色沉静地看着刚收到的密函,若有所思,“沈云疆带兵往北疆来了,莫不是元贞国有所察觉?”
说罢便唤来侍从,“去,宣赫连羽入东宫。”
半个时辰后书房门口便传来脚步声,慕寒之斜靠在椅上随手处理着奏章,并未抬头,来人一袭绀青色衣袍,不疾不徐迈入殿中,朝慕寒之行礼,
“微臣赫连羽参见太子殿下。”
慕寒之这才放下手头的事,走进虚扶起他,透进殿中的日光正巧洒在赫连羽的侧脸,连脸上细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此时他抬头才看清他的长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浅褐的瞳仁让人看不清情绪,立于殿中却似远在江湖。
说起这位可是萧国有名的人物,萧国镇国大将军赫连啸长子,十岁持枪上战场,已随父征战六年。但他似不染纤尘,自带舒阔之感,两种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巧妙融合,让人直赞,好一个少年郎。
此时便听太子缓缓开口,“殊玉,以你我的关系是不必在意这些繁琐礼节的。今日我召你来是听闻沈亦为之子沈云疆带了五千兵马往北疆来了。”
赫连羽闻言沉思,“殿下是担心元贞国对我们起疑了?”
慕寒之点了点头,“不错,否则并非战时,何故将沈家父子都派往北境守着。”
赫连羽心下计算兵力,“微臣以为此举虽反常,但元贞国若真起了疑心,想必也不会只增兵五千,若是殿下不放心,微臣便亲自到边境打探一番。”
慕寒之拍了拍赫连羽的肩,“本宫就是这么打算的,你我是多年同窗好友,也只有你去我才安心。”
赫连羽垂眸称是,“微臣定不辜负太子所托,尽早查探出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