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总闷在家里琢磨着要你女儿怎样怎样,你已在富贵圈,大可以出门走动,哪怕看个花红热闹,遇到投缘的能说体己话的,便是再好不过。其余的光景,照顾好儿女的衣食起居,督促着幼子用功读书。总之,多做些事情,少想些你根本不能左右的事儿,把心放宽。好么?”
“好。”杨夫人这才明白,太后的雷霆之后是良苦用心,满怀感激地道,“哪怕臣妇愚钝,转不过弯儿来,也会奉行太后娘娘的教诲,安守本分。今日这种事,臣妇再不会做了。”
“希望你与哀家一样,言出必行。”裴行昭招手唤阿蛮、阿妩,“带杨夫人去洗把脸,重新梳妆一番,别顶着张花猫脸出宫。”
两个丫头笑着称是,一左一右携了杨夫人去洗漱打理妆容。
裴行昭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李江海则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低声道:“应该会变好的。”
裴行昭道:“变不好就给哀家唱戏,唱出哀家要的做派。”
李江海一乐,这倒好,治标还是治本无所谓,横竖都跑不出画下的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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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举行殿试,之后张阁老和翰林院大学士从速审阅答卷,排名次,连轴转了两日忙完了,在皇帝的催促下放榜。
考生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裴行昭总觉得,这种考试有撞大运的嫌疑:八股文做得再好,答题再怎么应对如流,也不代表那个人便不是擅长纸上谈兵的,真到了官场,要凭的是切实的为人处事之道能否与学问妥当地结合运用起来。
三年出一位状元郎,可入阁拜相之人,中过状元的并不多。
但不管如何,学问做得好一些总不是坏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考试形式,想出来估摸着也得被士林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只好省省力气,顺其自然了。
恩科的事情落定后,皇帝就开始命宫人收拾箱笼了,催着裴行昭安排个真微服出巡的人。
裴行昭只好琢磨起来,心里记挂的却是杨攸和韩琳那边的情形。
两个女孩子一走好几日,肯定已经赶到了洛阳,却没消息传回。
是找罪证苦难,还是遇到了什么凶险?
她们可不能出任何岔子,要是栽到徐兴南那种下三滥手里……
裴行昭越想越不踏实,唤来韩杨:“你带几个人火速赶去策应,俩丫头要是被伤了一根汗毛,你就把徐兴南拎回宫里,我亲手处置他。”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章
杨攸和韩琳早已赶到了洛阳。
一路上, 通过杨攸详尽的表述,韩琳了解到徐兴南的现状——他盯着杨攸, 杨攸当然也会通过各种方式盯着他。
韩琳的结论是, 的确很棘手,因为徐兴南在洛阳过得着实不错。
他爹因为他被罢官一事的原委,非常失望, 说他就是不走正路扶不上墙的烂泥,平日根本不允许他回家, 眼不见为净。前些日子,做主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 给他置办了一所宅子,估摸着是要尽到父亲的责任, 往后就凡事不理了。
他娘失望归失望,可也只是一阵子的事儿, 终归还是希望儿子回到官场, 相信儿子惜取教训之后,定能谋取到一生的富贵,加之她出自杨家, 娘家嫂嫂又出自宋家,侄女已贵为郡主, 这不论怎么算,她的儿子都不该再无翻身之日。因此私下里小动作颇多,给儿子足够的银钱,帮衬着他疏通门路。
徐兴南不在家里了,开了间酒楼, 招揽了不少门客, 其中包括层做过高官显宦的幕僚的落魄之人, 还有身怀绝技的江湖客。
如今徐兴南所在的宅院,是新建成的,从外面看起来是很气派,却也比不过富贵门庭的宅邸,可里面却有江湖中的高人设置了重重机关,如果不拿到布阵图,凭谁进去也是险象环生,难以全身而退。
针对这些情形,韩琳缜密地盘算一番,跟杨攸商量:“我倒是带了几个接应的人手,可硬碰硬是不明智的,因为我不似太后娘娘,不懂得如何快速破阵,毁掉他们的机关消息,那就得先拿到布阵图。
“我有些门路,识得一个当地的百事通,这类事是他非常感兴趣的,手里肯定有临摹的图,磨烦他两日,一定可以拿到。至于我带的弟兄,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搜罗徐兴南的罪证。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们兵分两路吧。”杨攸道,“你去拿图,我去救人,廖云奇落在徐兴南手里,不定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儿,兴许一时一刻都至关重要。这种平白连累人的事,我实在等不起。”
“你能拖延到我们进到宅子么?”韩琳问道。
“一定可以。”
“那么,”韩琳打开携带的一个包袱,“我这些零打碎敲的东西,能用到的机会倒是越来越少了,这回都分给你一些,你用来防身,有些也能伤敌于无形。实在不成了,你大不了服药装死,那畜生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对看起来快死的人起邪念。还有这些……”她细细地跟杨攸交待起来。
两个女孩商量好了一应细节,便在趋近洛阳的路段分道扬镳,作别之际,杨攸叮嘱韩琳:“记得报信回去。”
“有眉目了就传信。”韩琳说。随后,她走山路去了一个道观,找一个不务正业的老道士——此人便是她提过的一定握有布阵图的人。
老道士知道她的来历,最近太后娘娘和晋阳比试棋艺完胜的消息已传遍大江南北,他想着这小姑娘便是无心,也总归会近朱者赤,棋艺应该也很精湛,听完她说是奉宫里的旨意来办差,爽快地应了,却提了个条件:陪他下棋,直到让他赢得或输得尽兴了。
韩琳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说时间紧急,哪里容得陪你下棋?
老道士说你明知道求我什么事儿都要把我哄高兴了才能如愿,我也明知道你必定留出了三两日的时间烦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琳无法,只好和他下棋。这一坐就是将近两个昼夜,若不凝神对待,老道士就要撵人,她自然要全神贯注,这一来,就把报信进宫的事儿给耽搁了。
间或想起,想着小师父应该信得过自己和杨攸的能力,便是担心,也不过是派韩杨他们过来帮忙,要他们跑一趟就跑一趟吧,横竖如今一个个闲得横蹦,说不定还会感激自己呢,而且他们来了,就能代为善后,那么自己就能从速陪杨攸返回京城。
真正令她担心的是杨攸,她不希望杨攸再在那畜生手里吃哪怕一点点亏,当真是心急如焚。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徐兴南。这些日子了,他几乎是数着时辰度日的。
因为,杨攸过来与否,对他至关重要,真正关乎他的余生。
她到底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杨家女儿,他便也终于听到了她进城的好消息。
这日黄昏,斜雨潇潇。
一匹快马驰骋过行人寥落的长街,飒沓蹄声中,直奔一所宅邸。
徐兴南站在宅门前的石阶上,望着来人渐行渐近,唇角徐徐上扬,牵出一抹诡邪的笑。
杨攸到了宅门前,轻飘飘地跳下马。
有两名护卫分别接过杨攸的行囊、鞭子,殷勤地躬身相请。
杨攸展目望向徐兴南。
她眼神比刀锋更利更冷。
薄底靴踏过湿漉漉的地面,她举步走向他,步子稳极了。
徐兴南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风尘仆仆,瘦得厉害,小小的雪白面孔下巴尖尖,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愈发夺目,双唇干燥,有干裂出血的痕。
如此憔悴,仍是美的,令人见之生怜。
她到了他面前,与他近距离四目相对时,眼中唯有漠然。
他对她一笑,“总算回来了。”
“你要我来,我来了。”
“到书房说话。”
书房中暖融融的,二人除掉斗篷,隔着花梨木书案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杯热茶。
杨攸坐姿闲散,敛目看着玄色道袍的衣袖,等他先开口。
徐兴南问道:“是不是日夜兼程赶来?你看起来很疲惫。”
“不关你的事。”
“权当不关我的事,却关廖云奇的事。”徐兴南不介意明明白白说出来,“我擒获他,是为了让你回来。”
杨攸这才抬眼看着徐兴南,“是不是要我为你做些事,你才肯放了廖云奇?”
“是。”
“说。”
徐兴南却道:“我想先叙旧,知晓你的近况。”
杨攸道:“进京,告假来这里。”
“舅母和表弟可好?”
“知道那些做什么?”杨攸弯了弯唇角,也只是现出个笑的弧度,眼中殊无笑意,“已有胁迫我的把柄,还不够?”
“他们本可以成为我的岳母、小舅子。”
杨攸淡淡道:“家母、幼弟若是听到,只能回一句高攀不起。”
“这院子是开春儿建成的,今日起,主人不再只有我,还有你。你回到我身边,这是放廖云奇的条件。”
杨攸瞳孔慢慢缩紧,沉了片刻,问:“令尊令堂可知情?”
“自然知情。”略略一顿,徐兴南又道,“暂时不能接你回家,只能暂居别院。”
“做你的外室亦或妾室?”杨攸对他委婉地说辞做出结论。
“你先跟了我,才能筹谋别的。”徐兴南道,“我也不瞒你,近来家父家母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要退掉,也需要些时日。”
杨攸一时间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歹毒的羞辱她的法子。
她望着他,良久,渐渐显得十分困惑,“你像是恨我入骨,偏偏我想不出缘故,能不能告诉我?”做尽龌龊事的不是他么?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我恨你?”徐兴南不屑地笑了笑,转而就问,“答不答应?”
“答应。”杨攸自问没有拒绝的余地,“做徐公子的人,是多荣幸的事儿。”
言辞是顺耳的,偏生她语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便让徐兴南感觉特别刺耳。
杨攸道:“我要见廖云奇,远远看一眼就行。”
徐兴南扬了扬眉。
“确定是死是活。”
“活着。”
杨攸明眸微眯,“我凭什么相信?”
“你可以等,迟早会听到他的消息。”
“办不到。人在何处?带我去见。”杨攸说。
徐兴南寒了脸,“你就那么心急,这是要跟我的样子?”
“多虑了。我只是怕来不及。”
“你指什么?”
杨攸语气散漫:“我进城门时,服了一粒药。”
“那是什么药?”
“一个对时后发作的毒药,有解药。”
徐兴南心念急转。
过了这么久,药早已完全消化,药力已经挥发,逼着她吐也没用了。
徐兴南眸中跳跃着怒火,强压着火气,“押上性命,就是为了廖云奇?”他不在意她,他只是要得到要征服她,但这不代表能够容忍自己在她心里不如别人重要。她就应该像以前那样,凡事为他着想,事事以他为重。
“谁知道你要对我怎样?”是质问的言辞,杨攸用的却是更散漫的语气,“再者,此事摆明了因杨家而起,假如他情形太差,我对廖家的交待,只有以命抵命。”
徐兴南盯牢她,良久,“一个时辰之后,你就能在这里见到他。”
“很好。”
徐兴南扬声唤来一名管事妈妈,“为杨郡主准备衣饰,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知会管家,请两位太医过来。”
管事妈妈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
“你日常所需一切,早已备下。”徐兴南道,“等会儿更换全部衣饰,在我面前。”
杨攸目光幽冷。
徐兴南道:“我要防着你再出这种花招。”
杨攸眼睑垂下。
“解药在何处?能否及时拿到?”徐兴南断定,她没把解药带在身边,那样是绕着弯儿地折腾她自己。
“在一个地方,需得明日去取。在那之前,我得亲眼看着廖云奇回到家中。”
徐兴南的心情恶劣至极。
她终归是逼得他改弦易张。
他根本就没打算放廖云奇,本要让那人永远失踪。
过了些时候,管事妈妈捧着簇新的衣物鞋袜、首饰匣子回来复命,依言放到内室。
徐兴南打个手势,起身走进内室。
杨攸亦步亦趋。
徐兴南坐到一张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观望。
杨攸站在春凳前,视线笔直地对上他眼眸,抬手宽衣。
深衣、夹衣渐次落到春凳上。
她蹬掉避雪靴、白袜,赤脚站在地上,拔下发间银簪,长发如瀑般倾泻到背上。
她又卷起中衣袖管,褪下腕上的银镯、手指上的扳指,也放到春凳上。
动作停顿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她解开中衣系带。
这期间,两人一直相互睨着对方,她眼中只有冰冷,他渐渐陷入恍惚。
只剩了纤薄底衣的时候,他双唇有些干燥,喉结动了动。对上她噙着寒意的明眸,躁动才得以退却,神智才恢复清醒。
“够了么?”杨攸问。
徐兴南起身到她面前,拨开她颈间一缕发丝,指腹抚过她精致而凛冽的锁骨。
杨攸别转脸,闭了闭眼。
徐兴南的手沿着她肩头轻缓下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已然怒极。
他见好就收,松了手,语气很柔和地强调:“我的攸表妹,终于回来了。”
她的表妹,他曾经的未婚妻,最震惊无措孤立无援时得到的是他的肆意羞辱、诛心之语。
“定亲至今,不过虚以委蛇,只因你是最堪用的踏脚石。”她只是他利用的工具。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皆是逢场作戏。”他连表亲情分都否决。
“不要怪我,你自找的。”他没有一丝歉意,无耻到底。
她与亲人都瞎了眼。
徐兴南也转身拿来新衣,一样一样,递给她,看她穿上。
凡事得有个度,她已是太后器重的天之骄女,再者,所余衣物也委实藏不了什么。
衣物逐一上身,杨攸的手终于有了点温度。
徐兴南蹲下去,帮她穿鞋袜。
杨攸不允,他坚持。
“衣物是用你原先的尺寸做的,或许不是很合身,回头再做一些。”他说。
杨攸双手撑着春凳边缘,看着他,心生困惑: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不,不用奇怪。
不过是又一场虚以委蛇的开端。
徐兴南对她服毒之事耿耿于怀,“是药三分毒,何况那种东西。退一万步讲,你忍心抛下至亲?”
杨攸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徐兴南语凝。给她穿好靴子,整好衣摆,他站起身来,怅惘地凝视着她,“关乎那些风波,关乎我以前鬼迷心窍犯下的错,你想说什么?”
杨攸反问:“说了有用?”
“我会弥补,给我时间。”
“成为笼中雀,也是弥补?”杨攸牵出一抹吝啬的笑,“你惯于许下承诺,这习惯不好。”
“眼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就耐心等一等,用心去看。”
“这是委婉些的承诺而已,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