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金岫【完结】
时间:2022-12-15 18:12:09


  他才刚刚出院,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陈鹤征用冷水快速冲了个澡,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就去厨房找酒喝。打开柜子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存货早就让陈鹤迎派人清理掉了,只给他留了两大盒纯牛奶。
  刚犯过胃病的人要静养,滴酒不能沾。
  陈鹤征心火未消,随手捞过一件衣服套上,推开玻璃门去了阳台。
  凌晨,不到四点,天边有微弱的晨光。
  冷风吹过皮肤,那股燥热感总算降了一些。
  陈鹤征不抽烟,手边又没有酒,只能去翻手机,看到郑嘉珣四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郑嘉珣;【那张宠物项圈的照片我发在朋友圈了,她早晚会看见。看见之后会脑补到什么程度,我就说不准了。】
  郑嘉珣:【丑话说前头,舞蹈团里早就在传我是唐和高层养着的人,你的小姑娘要是想歪了,你可别怪我。】
  郑嘉珣:【陈鹤征,你玩这种小手段有什么意义啊?想看她吃醋?然后呢?】
  郑嘉珣:【能不能回下消息啊?你死了吗狗东西?】
  郑嘉珣:【下次再想求姐帮忙,先下跪磕头!垃圾!】
  陈鹤征草草将消息看完,没理会郑嘉珣骂他的那两句,将手机扔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面对着沧溟的天色,轻轻叹息。
  楼层高,大半个城市的灯火都在他脚下,可陈鹤征却看不见那些,他的思维还在自动回放着梦里的那些画面。
  一帧一帧,全是温鲤。
  突然很想回桐大去看一看。
  看看畅园食堂她喜欢的那家牛肉面还在不在。
  看看她喂过的两只流浪猫是不是已经变老了。
  玻璃窗上起了雾,陈鹤征抬手在上面写了什么。
  之后,他离开阳台,回了室内。
  玻璃窗上的雾气还在,以及,很漂亮的两个楷体字——
  铭心。
  念念不忘,刻骨铭心。

第16章 
  天亮之后,陈鹤征真的去了桐大。
  重新走了一遍图书馆到男生寝室的路,寝室楼没有翻新过,还是老样子,旧门旧窗,以及茂盛的爬山虎。他还去吃了畅园食堂的牛肉面,可惜,店主换了,味道也不如以前。
  陈鹤征将餐具放到回收处,迈步离开,附近的女生频频转头看他,小声讨论这是哪个院系的学长,个子好高啊,长得也好看。
  在校园里转了大半圈,陈鹤征走到室外篮球场。
  天空蓝而高阔,球场上有挥汗如雨的少年。中场休息时,穿着小裙子的女生给男生送水和纸巾,两人在树荫下悄悄握住彼此的手,表情纯挚而羞涩。
  陈鹤征看了几眼,脑海里闪过几帧从前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拍了张球场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带了位置信息,陈鹤征没设置分组,也没屏蔽任何人,很快就有消息跳出来。
  伍洇洇先是点了个赞,接着,又找他私聊:
  伍洇洇:【阿征,你来桐大啦?】
  伍洇洇:【来找人吗?还是办事呀?】
  伍洇洇:【我今天没课,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陈鹤征看到最后一条,眉头皱了一下,正要回复她,今天不方便,改天吧。
  伍洇洇又发来一条:
  【你在静园球场吗?我也在附近,等我一下哦。】
  在德国休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陈鹤征的状态很不好,消沉萎靡,不再写歌,甚至听不得任何跟音乐有关的东西。他砸了家里所有的乐器,吉他、贝斯、市价百万的施坦威。
  负责照顾他的华裔女佣忧心忡忡,医生建议他服用奥氮平,那是用于治疗中、重度躁狂发作的药。束手无措的时候,是钢琴演奏家伍绍清帮了他一把,将他从泥沼里拽出来。
  伍洇洇是伍绍清的独生女,于情于理,陈鹤征都不能对伍洇洇太冷淡。
  等伍洇洇的时候,有个打扮很精致的女生走过来,晃着手机说:“帅哥,加个微信吧。”
  陈鹤征单手插在口袋里,半仰着头,在看飞起的鸽群。角度的关系,显出修长的腿型和脖颈,喉结处的凸起也格外好看。
  女生看着他,眼睛都在发亮。
  旁边还有其他人激动地小声感慨:“我天,真帅!”
  陈鹤征无奈摇头,说:“我不是桐大的学生,不方便。”
  女生胆子很大,追问了一句:“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不是单身?”
  陈鹤征不知想到什么,气氛静了两秒,之后,他点了下头,低声:“嗯。”
  两个问题,也不知道他这声“嗯”回答的是哪一个。
  打扮精致的女生难得遇见一个合眼缘的帅哥,决心弄个清楚,于是又问:“不是单身?”
  陈鹤征都要被她这股子执拗劲逗笑了,再度点头:“对,不是。”
  心有所属的人,算不得单身。
  女生不仅胆大,还洒脱,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说:“帅哥都是别人家的,我又来晚了。”
  陈鹤征忍不住笑了一下。
  女生愈发遗憾地看着他,说:“帅哥,你要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最好不要随便对别人笑,太招人了。”
  搭讪的女生离开后,又等了三四分钟,陈鹤征听见有人叫他。
  他猜测是伍洇洇,转身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温鲤。
  猝不及防地相遇,两个人都毫无准备。
  他还来不及多看她几眼,甚至都没能看清她的神色,温鲤便落荒而逃。
  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迫不及待地要躲开。
  陈鹤征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吓人,犹如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被泼了一身冷水。
  透骨的寒。
  心都冷了。
  躲什么躲!
  就这么不愿意看见他吗?!
  那是陈鹤征,众星捧月的里长大的人,多少人喜欢他,围着他转,上赶着攀附或是巴结,养出一副傲慢性格,寻常人他都不屑放进眼里,哪里受得了忽视和亏待。
  陈鹤征只觉心头生出些怒气,似燎原的火,肺腑都要烧起来。
  他沉下脸色,正要让温鲤站住,却看见那个惊慌的小姑娘和什么人撞在一起,重心不稳,直接摔了。
  这一下看上去摔得可不轻。
  陈鹤征呼吸一顿,不可抑制地心疼。
  疼痛过后,又涌起更为鲜明的怒火。
  她为什么会摔?
  因为急着躲他!
  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陈鹤征沉着脸,两步跨过台阶,他腿长,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旁边看打球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纷纷后退,生怕挡了他的路。
  陈鹤征原本是直奔温鲤的,心耳神意全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可思绪猛地一转,意识到她是因为躲他才会摔倒,那一瞬的情绪,只能用“怒不可遏”来形容。
  快气疯了。
  于是,陈鹤征遏制住朝她靠近的本能,强迫自己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收回想要朝她伸过去的手,绕过她,走向了伍洇洇。
  短短几步路,陈鹤征觉得自己像被剖成了两半。他的关注,他的意念,他内在的一切都是属于温鲤的,想知道她受伤没有,会不会疼,行为上却不得不做出相反的事。
  违背本能的滋味并不好受,陈鹤征咬牙,竭力忍下,就像在德国的那几年,他独自熬过的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一连串的事情,还有情绪的转变,都发生得过□□速,短暂得甚至来不及细究。
  无人知晓陈鹤征的卑微,但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决绝,他越过温鲤时没有片刻的迟疑。
  陈鹤征将伍洇洇扶起来,意识到她扭伤了脚踝,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抱起。
  整个过程中,陈鹤征一直背对温鲤,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
  他很怕看到她伤心的表情,更害怕,看不到她的伤心。
  他拿不准,也猜不出,“陈鹤征”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还能占据几分位置,几分重量。
  陈鹤征听到有人问温鲤有没有摔伤,这恰巧也是她最关心的,他刻意放慢动作,直到听见温鲤说没事,陈鹤征才放心,准备带伍洇洇去医院。
  出乎预料的是,温鲤居然叫住了他。
  不得不说,那一瞬,陈鹤征是期待的。
  他期待她觉得委屈,期待她发脾气,甚至期待她质问他为什么只顾着别人。
  有委屈就是还在乎。
  陈鹤征很想确切地感受到温鲤对他的在乎。
  结果呢,那句“医药费,我会赔的”险些把陈鹤征气笑了,同时,他也在反思,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时至今日,他居然还会对温鲤抱有期待。
  被抛弃过一次,居然,还学不会长记性。
  陈鹤征满心都是自嘲,他不想继续停在这里,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不必了”,之后,便大步离开。
  停车的地方离球场不远,路上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看。伍洇洇大概害羞,低着头要往陈鹤征的肩膀上靠。
  陈鹤征语气冰冷得近乎凉薄,“粉底和口红,不要蹭到我身上,很难清理。”
  伍洇洇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尴尬地说:“陈鹤征,你这烂性格真的太难相处了!”
  她认识陈鹤征快三年,小花招不知在他身上使用多少,这人简直软硬不吃,水泼不进,通身上下都是冷的,没有半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冷淡傲慢的调调就摆在明面上,藏都懒得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难相处。
  完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陈鹤征动心。
  伍洇洇晃神的功夫,陈鹤征已经走到车前,他打开车门将伍洇洇放到车厢后排。
  行动间,大概不小心碰到,伍洇洇嘶了一声,可怜兮兮地皱眉,嘀咕:“好疼。”
  闻声,陈鹤征低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不晓得有没有伤到骨头。
  伍洇洇伤情如此,那温鲤呢?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那是个一向害怕给人添麻烦的小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容易逃避,被欺负了都不太会告状。
  陈鹤征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他撑着半开的车门,身形压低,对伍洇洇说:“你的同学应该有不少会开车的,我把车借你,让同学送你去医院。身上有钱吗?不够的话,跟我说。”
  伍洇洇边听边瞪大了一双眼睛,有点难以置信:“你,你不管我了?”
  陈鹤征没有多少耐心,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找到拨号界面,递到伍洇洇面前,说:“打给你信得过的同学或者朋友,找人来送你去医院。尽量找女同学,你现在行动不方便,女性朋友会更安全。”
  也许是因为逆光,陈鹤征的眼神有些阴,本就是桀骜得近乎凌厉的面相,此刻看上去,竟透出了几分戾气,似乎心情很糟。
  伍洇洇还算了解陈鹤征,知道这人脾气绝对算不上好,纠缠得狠了,只会惹他厌烦,于是咽下满腔委屈,打了个电话给同住一间宿舍的室友。
  室友也在静园球场附近,很痛快地应了下来,说马上就到。
  陈鹤征甚至来不及等到室友赶到,伍洇洇刚挂断打给室友的那通电话,他留下车钥匙就要走人。
  伍洇洇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一直忍着没发作,见陈鹤征如此敷衍地对她,脾气终于爆了起来。
  她红着眼圈让他站住,一字一句地问:“陈鹤征,你这么对我,对得起我爸爸吗?”
  闻言,陈鹤征回头看她一眼。眼神似冰霜,又似密林里腾起的雾,冷入肺腑,刻骨凉薄。
  “怎么,想挟恩图报?”陈鹤征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冷冰冰的,“我该报答的是伍老师,不是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伍洇洇留在原地,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鹤征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他的世界好像有铜墙铁壁,只要他不愿,就没有人能走进去。
  相反的,他一旦动了心,就会给对方最好的一切,不介意高调,不顾张扬,明晃晃地双手捧上一颗纯挚的真心。
  究竟是谁有这种好运气,让陈鹤征全心全意地爱着呢。

第17章 
  陈鹤征安顿好伍洇洇,再回到球场的时候,温鲤已经不见了。他没有在球场多做停留,转身直奔学校医务室。
  一路跑过去,汗湿了黑色的碎发,却不显狼狈,反而透出一种运动气息,一种压迫式的凌厉感。
  医务室的门半敞着,陈鹤征走到近前,不等他敲门进去,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同谁玩笑,说:“实在太疼的话,你可以哭出来,我会帮你保密的,绝对不说出去。”
  接着,是他熟悉的那个软绵绵的嗓音,用带着哭腔的音调说:
  “我才不要哭呢!”
  准备敲门的手僵在半空。
  陈鹤征眉头紧皱,一种鲜明的痛感流过全身。
  先前说话的男人似乎有些慌,干巴巴地劝了一句:“你别哭了。”
  你别哭。
  恍若平地起了一阵寒冷的风,自陈鹤征身边呼啸而过,吹得他周身冰冷,连血肉都冻住。
  医务室外的走廊空荡荡,看不见半点人影,外面过于安静,室内的声息就变得明显。
  隔着半合半掩的门板,陈鹤征听见刻意压低的哽咽,换气时发闷的鼻音,还有似有若无的抽泣。
  所有的痕迹都在向陈鹤征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温鲤在哭。
  她一定很难过,不然,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这样情绪外露。
  对了,她难过的时候一贯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也不抱怨,只是哭,不停地掉眼泪,那些温热的水痕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尾红得厉害,总叫他想起陈鹤迎花重金购置的一枚南红玛瑙的坠子。
  颜色滟滟,流光醉人。
  有那么一瞬间,陈鹤征是想推门进去的,想抱住她,让她不要哭,告诉她,他不是故意欺负她的。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等待处理。
  陈鹤征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确切的爱,无关愧疚,没有猜疑,更不可以有退缩和忐忑。
  他要他的心上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去爱他,同时,也被他爱着。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有人快步走过来,陈鹤征从医务室门前离开,退到墙壁转角的地方。直到他看清匆匆走过来的人是傅染宁,温鲤最好的闺蜜,他才彻底放心。
  *
  傅染宁推门进去的时候,温鲤已经不哭了,又像是哭累了,睫毛上沾着些水汽,神情懵懵的,还有些茫然。
  这模样,也太招人疼了。
  通电话的时候温鲤只跟傅染宁说她摔了跟头,没提陈鹤征,见她哭成这样,傅染宁以为她伤口疼,一边拿纸巾给温鲤擦眼泪一边问她伤在哪了,严不严重。
  见状,校医站出来解释了几句,说:“只是擦伤,没什么大问题,已经上过药了。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别沾水,这几天也别吃辛辣的东西,很快就会好的。”
  说话时,校医一手拿起杯子,一手拉下口罩喝了口水,之后又把口罩带了回去,鼻梁的地方挺拔凸起,骨相绝佳。
  短短的瞬间,足够附近的几个人看清那副干净清隽的面孔。
  傅染宁挑了下眉,真没想到,小小的医务室居然还藏着个宝贝,难怪她那个吃饭都懒得下床的室友最近往医务室跑得格外勤快。
  交代完注意事项,傅染宁扶着温鲤走出了医务室。
  腿上的擦伤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是不影响行动,温鲤吸了下鼻子,说:“不用扶着,我能走的,没关系。”
  “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傅染宁从大礼堂那边一路疾走,额头上还有未消的薄汗,她叹了口气,“一会儿不见,就给自己弄了一身的伤,好端端的,你跑到桐大来干什么?”
  温鲤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和好朋友解释,瞳仁里还沾着未散的水光,盈盈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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