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认得程堰,这位c大的风云人物,是不少老师教授的心头宝,以他的能力,照顾好一位生病的同学,自然没问题。
但是……
辅导员不放心地问:“程同学,你明天还有比赛,能撑得住吗?”
程堰表情轻松,无所谓地回答:“老师你就放心吧,小事而已。”
听他这么说,辅导员不再推辞:“那就拜托你了。”她又转身嘱咐喻婵,“这位是学生会的学长,等下,他就在你旁边守着,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晚上医院温度会比较冷,要注意保暖。”
喻婵一一应下,不敢抬头往旁边看。
那个人的每次出现,总是能轻易的扰乱她的心弦。他为什么会伸出援手?之前她发的消息他看到了吗?如果看到了的话,为什么一直没回复呢?
错综复杂的问题,仿佛一团找不到源头的乱麻,交织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她看不透,摸不准。
只能暂时把问题放下,不看不想。
校医院有专门的输液区,辅导员搀着喻婵,把她送到地方,就匆匆离开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窗户上水汽浓重,衬得屋内屋外愈发冷寂。
半晌,程堰手里举着输液瓶,和一名护士并排走进来。
护士的动作非常熟练,整套流程下来不到两分钟,她直起腰,给程堰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渐渐隐匿,输液间又恢复到刚才的沉寂。窗外的夜幕像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霸道地侵袭着每一处无光的区域。
喻婵有些坐立不安,她焦躁地搓着手指,想要说些什么打破眼前的微妙氛围。
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称呼,用什么开场白,聊点儿什么,这些统统需要反复斟酌。
“喻婵,是这个名字吗?”
他的声音像是雨夜里响起的洞箫,清透温柔,又有一丝沙哑。
这是喻婵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念自己的名字。她压下心底想要破土而出的窃喜,面无表情地抬头和他对视,点头。
“今天中午给你买的饭,是我没考虑周全,对不起。”
男生一只手高高地举着吊瓶,怕她听不清,贴心地微微附身,平日里慵懒的神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诚挚的认真。
他的眼睛仿佛一颗沉在深潭里的黑宝石,勾着喻婵迅速在潭底下坠。
她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这件事的源头全都在自己身上,跟程堰没有丝毫关系。可他还是用一种坦荡荡的姿态,把责任揽到身上,并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过失。
“不怪你,是我太贪吃了。”
喻婵避开脸,盯着手背上的蓝色针头,小声回应。她犹豫半晌,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学长。”
声音在空中打了个转,颤抖着传进程堰的耳朵。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小姑娘痛得话都说不清晰,偏要顶着一张病容憔悴的脸逞强。
程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妹妹。”他说,“身高没有一米八,就别在我面前逞强。脑瓜里少想一些有的没的,病才好得快。”
他叫“妹妹”那两个字的时候,尾音略微上翘,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磁性,勾得人心痒。
那瞬间,喻婵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巷子里,那个站在晚霞之下,浑身镀着金辉,逆光朝她走来的少年。
这么多年,他从没变过。
一如既往的张扬桀骜,底色干干净净,仿若清风朗月。
“对了,”程堰冷不丁开口,“之前就想问你,我们以前认识吗?”
第7章
◎是她不想要的,而不是,他们不给。◎
喻婵和程堰在C大的第一次重逢,其实还要更早一些。
高考之后,她和舅舅家的关系近乎决裂。
舅妈向来强势而精明,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从小到大都乖顺懂事的外甥女,竟然有胆子修改高考志愿,还瞒着他们拒绝了A大的招生办,自然,也让他们家损失了三十万奖金——市政府专款专项,发给A大新生的福利。
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她气得说不出话,恨不得两巴掌打死面前这个小杂种。
可记者们还在家里围着,舅妈惦记着自己的形象,只能装作亲切的样子,笑着对喻婵送出夸奖。
那件事之后,舅舅一家逐渐露出了凶残的本相。他们原以为,喻婵果真是个傻的,随便两句话,就能拿捏在手里。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这个小丫头一声不吭,让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
每每想起那擦肩而过的三十万,舅舅和舅妈就怄得要吐血。
在他们看来,他们家不嫌麻烦地把喻婵姐弟两个拖油瓶带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那么喻婵当然得向他们家报恩,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舅舅舅妈自然是不打算送她去C城上大学了。
喻婵只能靠自己。
她把从互联网上收集到的信息综合整理,制定出一份详细的交通攻略。
这是她的习惯。
如果做一件事之前,没经过详尽的计划,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她就绝不会选择开始。
除了喜欢程堰。
他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横跨在她世界里的哥德巴赫猜想,任凭她再理性再聪明,都无解。
离开那天,喻婵偷偷给弟弟的口袋里塞了五百块钱。她捏捏小喻柏粉嘟嘟的脸颊:“你在家要乖乖的,姐姐很快就回来啦。”
喻柏抱着喻婵的腰不松手:“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喻婵蹲下,帮他系好衣服上的扣子,“姐姐是为了将来挣钱,带小柏搬出去住。”
喻柏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只有我们两个吗?”
“对!只有我们两个。”
绿皮火车驶出山洞,光线再次将路两旁的景色铺出来,入目只有一望无际的荒草,和几株孤零零的灌木丛。
喻婵回过神,才离家不到半天,她已经第三次想起喻柏了。他那么乖,又不会表达委屈,免不了经常被表弟表妹欺负。
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是这样,没人疼没人爱,在外面和小朋友起争执,连个替你撑腰主持公道的人都找不到。
时间一长,喻婵就学会了忍耐。
她努力降低存在感,不多想不多要,不给任何人包括自己添麻烦。
喻柏……
她在心里默念弟弟的名字,喃喃自语:“会好的,再给姐姐一点时间。”
桐城离C大有四千多公里,坐火车需要在路上消耗37个小时,一天两夜。
从火车站出来,喻婵像朵被霜打过的花,蔫蔫地垂着头,无精打采。
C大在C城的火车站和机场都有接站员,负责的男生们一看到喻婵,瞬间来了精神,聚在一起推推搡搡挤眉弄眼,最后走出来个戴耳钉的,帮她把箱子提走。
其他人凑成一堆,七嘴八舌:“学妹,来登记一下姓名,学院和联系方式。”
“学妹,你是哪里人呀?能加个微信吗?”
喻婵站在原地,脸上的笑软软的,像班级里被挑起来回答问题的好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摇头:“对不起,我不喜欢加不熟的人微信。”
其他男生哄笑一团,都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小学妹,竟然是朵带刺的玫瑰。
被拒绝的那个男生脸色复杂,盯着喻婵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抛开这个谁都没放在心上的小插曲,喻婵的开学第一天,总体上还算顺利。
她用两三个小时办好入学手续,又从里到外给宿舍做了一遍大扫除。算是给自己即将到来的四年大学生活,博个崭新的好彩头。
不想在室内捂着,她揣着手机出门,去操场上吹风。九月初,夏季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尾巴,想要拼尽最后一丝能量,在大地上发光发热。
连带着晚风里都有几分燥热,不解风情地从喻婵身后呼啸,把她心底的愁绪翻动到外面,袒露无余。
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喻婵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和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区别。省状元的奖学金都被舅舅舅妈拿走了,他们用喻柏做要挟,她只能把卡和密码都交出去。
现在交完学费,浑身上下只剩一千多块钱,能不能顺利活着都是个问题。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脚步。
有个慵懒沙哑的声音顺着夏风飘到耳边。
居然是程堰。
喻婵的心难掩平静,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上下跃动。她指尖泛红,曲进掌心,攥出几道红痕。
尖锐的疼痛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时隔两年,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重逢的惊喜排山倒海一般,势如破竹,就连刚刚的烦愁,都被吞噬一空。
残阳如水,被风一吹,在云端泛起粼粼波光,卷着几千孤云飘向天边。
程堰就站在这几片孤云下,靠着栏杆,背影挺拔修长。天色渐暗,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描摹这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旁边还站着几个人,单从气质和姿态就能看得出贵气十足,几人聊着暑假在各地的见闻,从新西兰的雪场到游艇上的晚宴。
他们身上,和周围的普通人仿佛有层看不见的壁垒。
那种壁垒在政治书里有一个专业的名词,叫做阶级。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被轻而易举感知,程堰疑惑地朝她扫过来个极淡的眼神。
喻婵吓了一跳,愣了两秒,急忙站起身落荒而逃。
短短两秒,她心里已经天翻地覆。
岁月将他雕刻得近乎完美,相比高中的那个轻狂少年,现在的程堰,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和难以隐藏的贵气。
他身上的光芒太刺眼,愈发映出喻婵的窘迫和狼狈。
连带着她对自己那点儿旖旎的心思,都生出几分荒谬和唾弃。
不堪其扰,只能逃离。
回忆渐渐收束,夜晚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浸在身上,总能激得人伤春悲秋。
喻婵对上程堰探究的双眼,那里面有疑惑,有温柔,就是没有恍然大悟的熟悉感。她知道,他已经把她忘了。
“不认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
她平静地回答,“不过,我也是桐城人,说不定以前,我和学长在大街上见过。”
也是,自己身边从小到大就那么点儿人,如果是朋友,他不可能不记得。程堰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程哥,你要的暖水袋和毯子!”
男生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手里抱着一堆毛茸茸的东西。他长得人高马大,脸型粗狂,跟手里的东西凑在一起,硬是生出几分滑稽感。
程堰接过暖水袋,捂在输液瓶上,又把小毛毯扔给喻婵:“学妹,注意保暖。”
看着他的动作,喻婵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浓烈的酸涩,憋闷在胸腔里,堵得她眼尾通红。
他总是这样,看起来傲慢又冷漠,实际上有一颗细腻的心,总是能在各种细小的地方,照顾到别人的敏感情绪。
小时候生病去医院,总能看到别人家的父母这样做,他们担心这些冰冷的液体,直接输进血管里,对孩子身体不好。
那时候,除了小团子似的喻柏,没人会陪着她输液。喻婵总是孤零零地看着那些被围起来的小孩子,把眼底的羡慕埋在内心深处,
后来,她慢慢学会一个道理,很多看似平凡的东西别人有,她一定不会有。羡慕的情绪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还不如干脆催眠自己,一开始就不想要。
是她不想要的,而不是,他们不给。
那么长久的回忆忽然翻滚出来,还掺着岁月留下的泥土,灰扑扑的。
多年前的小喻婵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当年望眼欲穿的渴望,在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实现了。
喻婵捏着手指,哽咽着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太小,连她自己都没听到。
……
“呀,你就是喻学妹吧。”于洋环视四周,发现新大陆一般,朝这边凑了过来,“我叫于洋,跟程哥同届,平时就管管咱们学校表白墙什么的,你到时候要是有什么小认识的男生,哥帮你在表白墙上找。”
“啊,谢谢于学长,”对方的热情让喻婵有些不太适应,不过,听到“表白墙”两个字,想起发给程堰后石沉大海的消息,喻婵又道,“学长,今天的表白墙,是你值班吗?”
于洋回忆了一下:“上午是我,下午就是另一个兄弟了,怎么了?”
喻婵叹口气:“有人拍了我和程学长的照片,发在上面了,传播范围好像还挺广的,程学长有女朋友,这样的照片发出去,对……我们的影响都不太好。”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甚至不敢把两人的称呼并列在一起。
于洋摆摆手:“你不用担心他,他这种没心的人,今天刚分手,没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等下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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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不打算加我为好友吗?(二更)◎
刚刚缓和的胃痛再次卷土重来。
尖锐的剧痛仿佛一个顽皮的小孩,在肚子里上蹿下跳,疼得她头皮发麻,沁出颗颗冷汗。
在这样毁灭性的疼痛下,她居然还能分出几分心思,去思考程堰为什么会分手。
真是身残志坚。
喻婵的反常把于洋吓了一大跳,慌手慌脚地跳起来:“学妹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别吵。”
程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把吊瓶稳稳地递过去,“你扶着这个,我去叫医生。”
“学长……”
喻婵虚弱着摇头,嘴巴和脸都泛着惨白:“我没事,不要麻烦别人了,缓一会儿就好。”
程堰站在门口,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是喻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正颜厉色的表情,心抽抽地打鼓,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生气了吗?
喻婵把自己刚刚的动作在脑中重演,一帧一帧地分析,也找不出究竟哪里没做好。
和疼痛做对抗消耗掉她多半的精力,剩下的意识能勉强维持清醒,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无法专心思考。
于洋在旁边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举着吊瓶,他总觉得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害得小姑娘病发,心里愧疚得不行。
“小学妹,”他字斟句酌地开口,“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来那个拍照片的人和发照片的人到底是谁。你这么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人四处传播那种意味不明的照片,确实影响你以后找对象。”
喻婵被他的真诚逗笑了,勾勾嘴角,却没力气笑出声。
过了会儿,程堰和医生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来的还是刚刚那位教授,她半是心疼半是责备:“唉,你这孩子是何必呢,为了一口吃的,现在在这里受这么大的罪。”
她摸摸喻婵的额头,有些发热:“这样,我给你开一剂止疼药,你就在旁边的小床上睡一觉,明早起床就好了。”转身看着身边的两个男生,“就是得麻烦你们两位同学辛苦一下,等药输完了,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