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婷婷的语音从一众信息中挤出来,短暂地露了个头。如行尸走肉般,喻婵木然点开,放在耳边仔细听。
她的声音很急迫,旁边好像还有人在吵架:[小婵儿,千万别回宿舍,她们说要拍你回来的视频发到网上!!!千万别回来!!]
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遭受烈日烘烤的濒死的鱼,她张大嘴巴,努力从外界汲取新鲜空气。
旁边路人的窃窃私语仿佛是直冲她而来,那些有意无意的视线,化作细密的长针,扎得她鲜血淋漓。
忽然,手机被一股外力从耳边抽走,熟悉的木质香,缠绕着浓烈的男性气息,兜头而下,笼罩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轻微的压力,是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将她和外界隔绝开。温柔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别看了。”
是程堰,他将手机关机扔进口袋,逆光站着,光和影交织着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仿若从天而降的神,助她驱散苦厄。
“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说。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第12章
◎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苦的东西?◎
第一次,喻婵在程堰脸上,窥见如此严肃的神色,他的表情认真地像在许下承诺。眼里的光熠熠,比夏夜星空更璀璨。那些温柔沉静的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顺着柔软的晚风,抚入她发梢。
一瞬间,恐惧消失逸散,喻婵感到莫名地安定,晕在眼眶的泪意也不再汹涌:“学长,你怎么来了?”
程堰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抚:“我们先离开学校,路上慢慢解释。”
拉起掌心的细白手腕,径直向北门走。
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被晚风吹灭,几只惊鸟扑腾着翅膀从两人头顶飞过,吓得喻婵立刻向程堰身边躲闪。
又反应过来,她戴着遮脸的帽子,没那么轻易被人认出,默默地松了口气。
悄悄抬头,借着看路的余光,贪婪地打量着程堰的侧脸。曾经拉着她,共同在晚霞下奔跑的热烈少年,被时光打磨成了一块美玉,棱角变得愈发立体清晰,气质也更加成熟稳重。
不变的,是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如烈日般的骄傲。
他似乎天生就该是这样的人,被所有人无条件地爱着,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和崇拜,永远睥睨一切,肆意矜贵。
而她,只要做个站在台下,举手鼓掌的人,就已经很满足了。
鼓掌的人,不会渴求神坛上的光回头,也不会不知好歹地做着越界的美梦。
和回学校时不同,这次程堰开得很慢,似乎是在照顾喻婵如惊弓鸟般的情绪。他从后视镜扫了眼后座的人,没头没脑地吐出句道歉的话:
“今天这破事儿,对不起。”
喻婵面露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他继续说:“那造谣的帖子你打开过吗?”
喻婵摇头,她当时被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吓得手脚发麻,浑身冷得仿佛堕入冰窟,根本没余力思考多余的任何。
程堰颔首:“没看过最好,都是些空穴来风的谣言,我大概总结一下就是,有人用C大的监控视频,和之前食堂的那两张照片,造谣你插足我和我前女友。”
罕见的,他脸上浮现出细微的窘迫,更像是在面对受害人时的愧疚:“放心,我会把幕后凶手查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喻婵攥着裙子上的装饰,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她一直在反复思考,仔细回忆自己进入C大以来的所有行踪,试图找到究竟是哪个细节,能让别人制造出如山的铁证,给她扣上洗不掉的污名。
偏偏没想过,这件事居然把程堰也牵涉其中。
明知道不应该,可心头却还是萌生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庆幸。
幸好程堰不是被指责的对象,幸好他们没有把程堰人肉出来网暴。
幸好,她和程堰,再次因为意外,产生了交集。
车子平稳地停在一栋公寓楼门口。
喻婵在为数不多的互联网冲浪经历中,听说过儿。著名的富人区,许多大荧幕上的知名面孔,都是小区业主。
而且,学校里盛传,程堰经常带女朋友来这里,共度良宵。
她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跟在程堰身后上了电梯。
“幕后的人能拿出监控视频当佐证,说明学校的监控很有可能已经被人破解了,你在学校不安全。现在谣言传得满城风雨,出去住酒店,也有可能被人偷拍。只能让你委屈一下,在我家先将就几天了。”程堰想了想又补充,“我晚上出去住,叫了保姆,她等会儿过来陪你。”
喻婵背靠着电梯墙,不敢看程堰的眼睛,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
她这副拘谨的模样,落在程堰眼里,却变了味道。
他掀起眼皮,狭长的桃花眼微勾,声音被电梯的回音渲染出磁性的金属感:“你要是觉得介意,就提出来,别憋着。”
他在学校的确艳名在外,猛地把小姑娘带回家,对方心里不舒服也正常。
喻婵急忙摇头,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声音大了几分:“我没有介意,我只是觉得,给你添麻烦了。”
急得连学长都忘了叫。
“嘶——”程堰靠近一步,嗅到几抹桃子淡淡的清甜,“你这个学妹,怎么这么有意思,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别人数钱?”
他掀下她头顶的鸭舌帽,低头垂眸,和她对视:“这件事的根本,是我给你添了麻烦,该说对不起的人,也是我,记住了吗?”
两个人离得太近,近到她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脸,这是喻婵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距离。
她紧张得不敢呼吸,垂下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楞楞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叮——”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喻婵同手同脚地跟着程堰出了电梯。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瞬间被热气熏红,胀着张脸,怯怯地偷看程堰。他正在专心地开门,丝毫没注意到她刚刚的窘态,轻拍胸脯,松了口气。
程堰家里很空,虽说该有的家电家具一应俱全,却干净得像个样板间,随时都能被中介挂牌的那种,看不出丝毫生活气息。
所以这里真的是他带女生回来过夜的居所吗?
喻婵绞着手指,心里闷闷的,像塞着坨湿棉花。沉默着换好拖鞋,端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
程堰在身后的厨房倒饮料,虽然知道他不大可能专门回头看,可她就是不敢放松,芒刺在背一般,生怕自己的姿态有什么错处。
小幅度地转动视线,仔细观察周围的风格和摆件,在电视柜旁发现了幅油画。
画的主体是位温柔美丽的女人,她的表情安宁平静,正沐浴在阳光下,悉心照料手边的鲜花。光线被阴影织成一缕薄纱,披在她身上,散发出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女人的脸生动惊艳,尤其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仔细观察,居然和程堰有些相似。
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很爱画里的女人,他把自己全部的温柔旖旎都倾注在画笔之下,这才塑造出这样如圣母般圣洁高雅的形象。
会是程堰画的吗?
她在心里小声发问。
“家里只有咖啡,你要加糖和牛奶吗?”程堰端着咖啡壶走过来,坐在喻婵对面的沙发上。
喻婵立马收回视线,隐去心头的疑惑。程堰杯子里的是纯的黑咖啡,没牛奶,似乎也没加糖。
那么苦的味道,他是怎么喝下去的呢?
她浅浅地笑了下:“都不加,黑咖啡就可以。”
突如其来的,她想尝一尝程堰嘴里的咖啡,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样的小心思并没有被识破,程堰只当她也喜欢黑咖啡,表情还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桃汁。”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程堰觉得,自己八成是被电梯里那股淡淡的桃子甜香影响了。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下。
他随手点开消息页面,沉吟着打了几个字回复过去。
喻婵被嘴里的咖啡苦到舌头发麻,又要控制着表情,不让对面人看出来。她心里冒出无数个小问号,程堰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苦的东西?难道男生和女生的味觉有很大的区别吗?
她一边费力咽下口中的咖啡,一边思索着等这件事过去了,一定要在知网上好好查一查,看看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类似的科学依据。
余光还不忘观察程堰的动作,他正在专心回消息,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不是说明,对面不是他的红颜知己?
“小学妹。”
像课堂上正在开小差却被班主任点名的好学生,喻婵心头一惊,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羞愧:“啊,学长,怎么了?”
所幸程堰并没有发现她的慌张,冲她晃晃手机屏幕:“家政阿姨说她待会儿过来,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拜托她帮忙带的?”
原来是这件事。
这个问题像只叮当作响的钟,提醒她,今晚真的要在程堰家里过夜了,这不是梦,也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即将发生的事实。
莫名的,塞翁失马的故事忽然在脑子里重现,喻婵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学课本里的道理都是真的。在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忧虑和程堰会不会有下一次的见面,三个小时之后,她就这么坐在程堰家里,和他一起喝同款咖啡。
这种惊喜无异于,一个倾家荡产的人,获得了从天而降的五百万。狂喜和激动在心口雀跃,浑身上下都浸泡在温软的甜水里。
她怕欣喜会从声音里逃出去,压着嗓子小声问:“学长,你家有多一套的洗漱用品吗?”
程堰点头:“备用的牙刷牙膏倒是有,但是沐浴露什么的,没女生用的。”
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继续问:“还有吗?”
还有……
喻婵被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手指像被针扎一般,跳动着蜷缩起来。她还没说话,燥热就从心底升起,顺着锁骨爬上脖颈,耳垂和脸颊,将她整个人熏成一只熟透的桃子。
程堰看她脸这么红,还以为发烧了,瞬间觉得自己肩上的罪孽又重一分,从茶几下找到冰敷贴,走到面前递过去:“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叫医生过来?”
“不,不是……”喻婵涨红着脸,深深地低下头,不敢看程堰,她的嘴巴小声嗫嚅着:“学长,我没生病,可不可以让我跟阿姨聊呀?”
“小学妹,没人告诉你,男生的手机不能随便碰吗?”程堰的声音带着笑意和调侃,只当她是不愿意麻烦他当这个中间人,“也就几个字的事,累不着我。”
这下喻婵彻底没办法了,她停顿一瞬,闭上眼豁出去地开口:“学长,可以不可以拜托阿姨,帮我带一套换洗的……”
程堰动作没变,清清淡淡地问:“嗯?”
“带一套……睡衣。”
作者有话说:
《论第一次去暗恋的男生家过夜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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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投怀送抱可不太好(二更)◎
轰——
喻婵就像个正处于喷发状态的火山,连发梢都在往外滋滋冒热热气。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堰也没想到喻婵刚刚的反应是真的害羞,不是在跟他客气。他轻咳一声,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刚刚像个恶霸,故意调戏人家小姑娘。
刚想解释几句,门铃毫无眼色地响了。
落在喻婵耳中,这就是救命天籁,把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立马抬头,踩着拖鞋小跑去开门。
留下程堰在原地,眼里化开笑意。
“小兔崽子,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给我开门了?”
还未进门,一道爽朗的男声便从门外传来。
看情况似乎是程堰的客人,喻婵往后退了退,紧张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这种情况下,见到程堰的客人,总觉得有些暧昧。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多想,自己就这么被人看见,会不会被人误会,又会不会惹得程堰不悦。
见来开门的是个小姑娘,粉面桃腮,水灵灵的眼睛如玉一般,乖得都不忍心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宗译眼前一亮,兴味盎然,朝程堰挤眉弄眼:“嗬,终于肯带回来一个了?”
敏锐地捕捉到男人口中的这句话,喻婵向来聪明敏感,又因为自小寄人篱下,总是习惯性分析别人话里的潜藏含义。这个“肯”字是不是表示,程堰以前从来没有带他那些女朋友回来过?
心里那点儿原本的紧张拘谨,被惊喜取代。
太不真实了,她的头忽然有些发晕,甚至从心里产生几分难以名状的恐惧,害怕这是她的一个梦幻的美梦,更怕这是她脑海中的幻觉。
直到那股木质香再次袭来,才清醒,怔怔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程堰,耳边传来他温软的声音:“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舅舅,这是跟我同校的小学妹,喻婵。”
喻婵甜甜地笑了笑,冲宗译得体地问了声好,落落大方的姿态博得宗译不少好感。
他换好拖鞋,手搭在程堰的肩膀上:“喻丫头,这小子先借我用一会儿,等下再还给你。”
他这么说,明显是误会了什么。
喻婵连连摆手,急切地解释,生怕说慢了,让程堰误以为她是故意跟他套近乎的心机女:“不是的,叔叔,我们不是……”
宗译神秘一笑:“都一样,都一样。”
不等喻婵说完,他就拉着程堰上了楼。
客厅瞬间空荡荡的,冷色的灯光照亮着每个角落,将喻婵的影子贴在地上,拉得变形。
两个最具压迫感的人不在之后,她忍不住松开紧绷的神经,坐回沙发边,小口小口地品着剩下的黑咖啡。
真的好苦。
但她总有种咖啡正在回甘的错觉。
嘴里甜丝丝的,还充盈着只有她自己懂得的幸福感。
一直绷着的大脑得到休息的机会,借机静下心,思索着今天这件事的始末。从一开始的食堂照片,到现在的校园热帖和微博热搜,这背后必定有不止一股力量推波助澜。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到底是冲她,还是冲程堰?
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想害一个人,无非是因为仇恨、妒忌、厌恶这几种原因。
她的交际圈很简单,除了几个室友,班里其他人连名字都没记住,会是谁对她怀着这么剧烈的恨呢?
假如不是针对她,而是冲着程堰来的,他又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把她推上风口浪尖,背后还有后招吗?
现有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暂时还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
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明天究竟会有怎样的挑战在等着她,都不得而知。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这件事还没完的直觉。喻婵放下咖啡杯,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
手机傍晚那会儿被程堰收走之后,就没还回来。在沙发上坐得无聊,兴许是爱好使然,她忍不住走到油画边,仔细欣赏起来。
客厅的冷光和展览馆的光源类似,打在画布上,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画的美丽和神秘。
画里的女士目光柔和,只是和她静静地对视,不知不觉就抚平了喻婵内心的焦躁,让她心里生出股前所未有的恬静。
作为一名半专业画手,喻婵第二次对这幅画做出肯定,画画的人,一定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画家。
可是,画里的女士究竟是谁呢?
会是程堰的母亲吗?
不自觉地,喻婵回忆起高中时期,那时候班上的女生热衷于搜集程堰的各种信息,甚至专门萌生出消息贩子,以贩卖程堰的小道消息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