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令皱眉,“你有毛病?”
明天这才察觉不对劲,脸上的玩笑收了,“怎么了?”
张阳看他一眼,明天示意张阳停车。
明天:“他让你给他老婆送把伞。”
张阳:“……”
一把抢来手机,直接喊:“游令你他妈真是狼心狗肺啊,兔子还他妈不吃窝边草呢!”
游令本来在小区门口蹲着等车,闻声站起身,“什么意思?”
张阳冷笑,“装。”
忽然一股冷风吹来,游令偏头咳嗽两声,“说清楚,别废话。”
张阳也是豁出去了,不藏不掖地说:“我去送伞,我怎么说?我说,来,外甥女,你男朋友让我给你送把伞。”
“我他妈用不用再把人送回家,跟我姐说,姐,你外甥女的男朋友让我把你外甥女送回来,哦,她那朋友就是我好兄弟,”张阳说着都气笑了,“这么说成不成?”
明天也在笑。
只有游令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什么?”
“外甥女?”或许是温度太低,或许是风雨太烈,吹得游令声音莫名有些颤,他眼前视线好像也晃了一瞬。
“什么外甥女?”
“我他妈有几个外甥女?”张阳骂骂咧咧,“我又他妈有几个你见过的外甥女?你真是有毒,我服了。”
透过层层雨帘,游令仿佛一眼看穿时光,然后看到了那天,穿着精致的小裙子,一脸懵懂地和他对视的小女孩。
她太单纯了,从上到下都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小学生。
他对她印象也不深。
不深到,哪怕在一起一个多月,他也从来没认出她的女朋友,和那个小女孩,是同一个人。
他一直藏着,掖着,不愿意让苏苏知道那个赌约。
是因为那个赌约里的自己,有一双虚伪的眼睛。
接近苏苏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表现得很真诚。
他想,不管这些真诚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在苏苏看见的世界里,他是真诚的。
而那双虚伪的眼睛背后,是一段长长的,和真诚截然相反的过去。
如果苏苏看见了,一切就都推翻了。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苏苏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是一个拥有什么样过去的人。
甚至,她亲眼见过。
她明明就亲眼见过。
她见过他喝醉了酒,和一个甚至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女生搞对象。
大概也在他离开后听张阳他们“如数家珍”地分析他乱七八糟的情史。
可纵然如此,她仍然愿意接受他。
她仍然,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的世界。
是他一直在隐瞒,欺骗。
甚至质疑她的真诚。
他以为,她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忽然,雨势变得小很多。
稀稀拉拉,好像要停了。
游令仰面看天,云层涌动,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喉咙发紧,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张阳还在说:“不是,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先不提她是我的什么亲戚,就她那性格,你也下得去手?你是真不怕遭报应啊。”
他们关系熟络,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
游令却觉得好笑。
张阳说得没错,他是真的要遭报应了。
他沉默着,不反驳,好一会儿才说:“去给她送把伞吧。”
他甚至没脸去见她。
可是话落,雨骤然停下。
只剩地面一片湿漉漉,犹如一片没有边际的镜子,乍一看,天地同形。
啪嗒。
一滴水落在地面上,所有平静碎裂。
假的就是假的。
游令看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忽然觉得心好像在极速下沉。
人的胸腹腔是有限的,可这一刻,他的心好像坠入了没有底的深渊。
耳边张阳的声音从电话传来。
不远不近的。
他说:“不下了,她走了。”
她走了。
连他想要递上去的一把伞,都不需要。
又或许,她其实从未需要过他。
-
曾经的老街,现在的网红街,人烟稀少。
街角一家文身店里,名叫吻神。
店铺装修风格很哥特式,别人的门牌大多都是平面的,最多上面装点LED灯,晚上亮点颜色。这家店门头却很精致,整个是镂空的,名字取的是吻神,字旁边刻的却是骷髅头的轮廓。
因为天气恶劣,店里没有顾客,只有老板阿青一个人,他穿着无袖黑T,顶着一个道士丸子头,盘腿坐在顾客文身时躺的躺椅上,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游令。
这人莫名其妙就出现了。
莫名其妙就要文身。
莫名其妙手机还响个不停。
阿青看一眼游令的手机,面无表情道:“哥,你手机快炸了,没听见吗?”
游令偏头看一眼手机来电,看到是游天海,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阿青一哽,迅速掏出手机,找出柯羽鸢,发:大哥,小少爷在我这儿呢,要文身,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响,他关机了。
阿青:他不会是刚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吧?
阿青:我这辈子没见过他手机响那么频繁啊?
柯羽鸢:?
柯羽鸢:文什么身?他对颜料过敏你不知道?
阿青:所以我没动。
阿青:我跟他说我手伤了。
阿青:他问我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就帮我变成真的。QAQ
柯羽鸢:……
阿青:QAQ。
放下手机,阿青脸上仍然一脸平静,看着同样一脸平静的游令说:“要不你先去洗个澡,你本来就过敏,沾了雨水怕是要进医院。”
理由合理。
游令没拒绝,起身去里屋的浴室。
男生冲澡都快,但是游令慢,这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的。
这人出身富贵,生活习惯也精致,在家洗个澡也能洗出高级桑拿的时间。
阿青见人进去,立刻继续给柯羽鸢发消息。
阿青:要不您过来一趟吧。
阿青:实在不行让蓝姐过来也行。
柯羽鸢:我妈知道你喊她姐喊我哥吗?
阿青:别说这些没用的。
阿青:我怎么感觉他那么不对劲啊。
柯羽鸢:这还用感觉?
柯羽鸢:摆明了不对劲。
柯羽鸢:但是他谈对象了你知道吧?我去不合适。
阿青:?
阿青:你现在说这话?
阿青:他以前谈对象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
大概过去三分钟,柯羽鸢才回消息。
-这次不一样,你不懂。
阿青:……我确实不想懂,但是我想活着。:)
柯羽鸢:我给你要个他对象的联系方式?
阿青:okok,搞快点。
手机刚放下,浴室的门响了。
阿青一怔,扭头。
只见游令赤着上身就出来了。
他下面穿的还是有点湿的裤子,裤腰正正好好,一分不松一分不紧,一看就是专门找人改过的。
裤腰之上,小腹又窄又薄,却不羸弱,肌肉块块分明,质感只扫一眼就知道不是靠蛋白/粉速成的。
他皮肤白,所以显得锁骨那片伤痕特别明显。
阿青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人为搓出来的。
凑近看,已经结痂了。
这块地方是之前他帮游令画的四个字母。
那么多年,因为文身过敏,游令没在自己身上文过什么,偶尔来兴趣了会画几笔。
有时候大家爱开他玩笑,哄他文一个装逼,他自己会说:“到底是装逼还是我傻逼?遭那么大罪最后图个空?”
嘴上那么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怕疼。
当然确实也没必要。
就像他自己说的,遭那么大罪,最后图个空?
后来,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乐意别人在他身上留什么痕迹。
所以当时他要画文身时,阿青还挺好奇地问:“怎么突然画这玩意儿?”
以前偶尔来兴致了会画,这两年连画都不怎么画了。
那天还是夏天,天气不错,游令唇角挂着常年散漫的笑,没什么正经地说:“骗妹妹去。”
阿青以为他开玩笑,跟着笑说:“什么妹妹还需要你花这小心思骗?”
游令不知想起什么,嗤笑一声:“傻的呗。”
那表情,再加上那语气,谁见了听了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鉴于他常年都是满口胡说八道的德行,阿青也没当真。
但是现在看看,恐怕不太对劲。
花心思画的,又搓掉,还搓成这样。
明显是带着厌恶心理的。
阿青拧眉问:“你这怎么回事?自己搓的?对自己还下那么狠手?”
游令没回答,直接让他:“下来。”
阿青沉默两秒,仰头,“我不。”
游令没什么情绪起伏,“行,我自己来。”
他说着就去拿文身枪,阿青脸都白了,伸手去抢,“你有病吧。”
游令只问,“文吗?”
“不是,你文了也白文。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非跟你天生的生理反应较劲干什么?”
之前不是没尝试过,那时候身边人热衷文身,也不管有没有意义,抓着好看的图就往身上文。
游令当然也中二过,让阿青帮他尝试着文过,但是第一笔下去游令就疼得直冒冷汗,上麻药也不行。
阿青有经验,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他是对颜料过敏。
过敏就过敏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非要刻在身上的图案。
而且,他们也不觉得游令这人这辈子会遇到什么非要顶着过敏压力还要留在身上的特殊印记。
所以大不了一辈子不文身。
这话也是游令自己曾经说过的。
他还说:“老子又不是什么抖M。”
话都他妈的是他自己说的。
现在又整这出。
阿青是真不明白了,忍不住问:“你图什么啊?小少爷,你他妈图什么啊?”
“文就行了,”游令伸手把人拽下来,声音很低地说一句,“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
但是会痒,会溃烂,不久以后,新的皮肤长出来,文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除了过敏导致的瘙痒和溃烂的疼痛,以及皮肤生长时神经带来的拉扯感,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一个满腹煎熬的过程。
但却是一场空的结果。
“天底下没有人会做这种得不到结果的傻事。”
阿青知道游令过往做什么都讲究回报率,所以反反复复地劝。
但是游令只说一句:“文就行了。”
煎熬的过程。
空荡的结果。
这是她走过的路。
是她已经走完的路。
是她一个人,走完的路。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一百个红包。ORZ
不会分手,是一直都不会分手的意思。
第五十六章
阿青动手了。
毕竟是老师傅, 就算心里有压力,动起手来也很麻利。
因为怎么都过敏,干脆没有上麻药, 上了麻药影响皮肤弹性, 会导致图案不好看。
怎么说也干了那么多年刺青,圈子里有点名头, 就算明知这图案留不了几天,也希望至少出图那一刻是好看的。
还是那四个字母。
同样的位置。
阿青闭着眼睛都能刺。
字母轮廓描出来以后,他把枪关了,放一边,起身去调色。
走之前扫一眼皮肤,又红又肿,字母线条像3D打印上去的一样。
他在心里叹气, 嘴上没再多说什么。
该说的都说完了。
舌头都说断了。
屁用没有。
阿青只叮嘱一句:“别乱碰。”
游令躺在那儿, 别说动, 眼睛都不眨,也没想着看一眼图案什么样。
阿青忍不住翻白眼,“我这是文身店, 不是殡仪馆。”
躺得他妈的跟死尸一样。
服了。
进屋拿颜料时,手机刚好弹送消息。
是柯羽鸢发来的,一串手机号。
阿青手套都没摘就给对方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生, 他愣了下, 以为柯羽鸢给错了,正打算说打错了,对方忽然说一句:“等一下。”
阿青就真的等一下。
然后对面传来簌簌轻响, 以及一段小声的对话。
-“怎么了?”是女孩子的声音。
-“应该是找你。”是刚刚那个男生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过后, 手机再次被人拿起, 女生的声音传出。
“你好。”
声线柔和,咬字清晰,没有娇柔做作的夹子音。
阿青眼前浮现出游令之前朋友圈视频里苏苏的样貌,落日暖光里,少女面貌姣好,眉眼都是清纯模样。
可能是当时她在笑,又或者是光太浓,给人一种她声音也会甜腻的错觉。
事实上,她声音要比想象中多了好几分清冷和平静。
“是苏苏吗?”阿青问。
“嗯,”苏苏刚洗完澡,因为洗得太久脸有点红,头发还没吹,滴滴答答的水顺着后颈脖子流淌进锁骨肩窝,她随便抽两张纸擦一下,声音有点低,“你是?”
“我是游令的朋友,叫我阿青就好。”
苏苏擦拭身体的动作一顿,原本垂着的眼眸也轻颤。
短暂的数秒过后,她继续擦拭,眼眸也仍然垂着,头顶白炽灯从头顶照下来,刺目的光将她面容照得白皙又透亮。
阴雨天里,显得有些冷。
她声线如常,“嗯,请问有事吗?”
阿青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因为事态迫在眉睫,他也没细究,快速把游令顶着过敏压力还要文身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又说:“你看你要不要来劝劝他?他这样真不行,现在还没上颜料,颜料的刺激性更强。”
“搞不好今晚结束就要进医院。”这话多少有点夸张成分了。
阿青在心里大概算了下,距离上次官宣到现在也没多久,他们应该还在热恋期。
热恋期的人哪能听对方要进医院这种话?
那还不得麻溜过来?
阿青想着,忍不住又补一句,“他还是疤痕体质,这留了疤,没个三五年肯定平不了。”
他说得很清楚,也强调了重点。
苏苏抬手把沾满水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头发还是断断续续地滴水,她随便用毛巾裹起来,声音没什么特别大起伏地说:“游令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阿青忙说:“对,我把手机给他?你先骂两句?”
苏苏说:“那你把手机给他吧。”
阿青立刻转身出去,居高临下,唤:“少爷。”
游令面无表情睁开眼睛,看到他手里没工具,只有一部手机,目光移到他脸上。
阿青幸灾乐祸,晃晃手机,“你家属。”
游令一顿,“谁?”
阿青“哼”一声,坐在旁边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苏苏啊,不嘚瑟了?”
话落,游令直接坐起身,一把抢走了手机。
因为动作太大,锁骨的肌肤狠狠拉扯,疼痛感密密麻麻袭来,他没忍住皱眉,手也不自觉有点抖。
阿青见状,简直有种开了眼的震撼,忍不住开嘲:“你也有今天啊小少爷。”
话落,只见游令拿起手机,一句话也没说。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