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充耳不闻,只看着小孩儿。
小孩儿吓得嘴一咧,把花往蓝星手里一扔,扭头就钻进武月怀里。
武月直接骂:“蓝星你有什么病!”
蓝星轻笑一声,抬手顶了顶墨镜,这才赏脸一样看了武月一眼。
“我还行,”蓝星神色不变,“倒是你,年年偷别人的东西,下次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哦。”
“你!”武月气得不行,“你才偷!”
蓝星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因为这个插曲,武月都没带人和外公打招呼,上了车就走。
游令在车上看了全程,等他们一辆一辆离去,他才抠了抠手,低声说:“是我自己挣的钱。”
外公笑,“听你干妈说了,你给别人写歌挣了点是不是?”
游令“嗯”了一声。
“挺好的,”外公说,“人活着,是要有点自己想要的。”
游令唇边掀起自嘲的笑,“想要的也不一定全都能得到吧。”
“那要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游令愣了愣。
外公一笑,“是想要这个人,还是想要这个人,得偿所愿。”
“为什么你干妈明明那么在意你,却没有干涉你并不健康的生活作风,”外公说,“因为她和你妈妈是好朋友,她知道如果换作你妈妈在,比起约束你,更想要的,是顺你的意。”
“可是游令啊,不小了,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躲着的那方寸之地,那么多年,是不是只能容下你自己?是不是,只有你自己?
“你想要的人,想看的世界,是不是都在外面?
“是不是,可以不躲了。”
车窗上的面孔渐渐模糊,诊室里窗户映着的身影渐渐清醒。
游令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医生脸上。
短暂停顿,他又垂眸,声线平稳。
“大概,”他嗓音有点哑,“三个月前。”
“为什么?”医生有序提问。
游令眉间轻蹙,半晌没有回答。
答案就在他喉咙口,却艰难地说不出口。
医生见状没有逼迫他,换个问题问:“上上一次呢?”
游令有点累,心脏沉沉地坠在胸口,上有翻涌的水,下有堆积的泥,每一次心跳牵水扯泥,没几分钟便让他浑身无力。
他胳膊肘压在桌子上,手摁了摁额头,指腹渐渐有汗迹。
直到医生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时,他忽然回答说:“因为有人不喜欢我。”
话落,他眼睛瞬间通红一片,额间也浮出更多冷汗。
医生一愣。
游令拿下胳膊,手落在膝盖上,两只手无意识地抠弄,食指指甲被他生生撕掉一块。指甲连着肉,血迹瞬间流淌出来,他低着头,没什么太大反应地用右手攥住,挡住。
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脆弱的屈辱挡掉。
他当然知道伤害自己是最懦弱的表现,也知道一个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该日日夜夜蜷缩在方寸一隅呻.吟矫情。
可他控制不了。
他听不得别人怼到他脸跟前说不喜欢他。
明明他对她有点兴趣,她凭什么不喜欢他?
明明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又说过他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凭什么又不要他?
明明。
明明他是真诚的。
他是真诚怕妈妈不喜欢他,所以总是不敢上前打扰。
他是真诚知道他是空降出现的小孩儿,所以从不主动插足他们任何人的友谊。
他是真诚喜欢她,所以带她走进他的社交圈子。
明明,他是真诚过的。
可每一次,都只能换来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
为什么。
所以,真诚的人,应该换来什么样的结局。
又能换来什么样的结局。
-
二十八号当天晚上,游令直接听从安排住在了医院。
手机在家里,蓝星要去拿,他没让。
“不无聊啊?”蓝星坐在旁边一边翻手里的文件签字一边问。
“没什么需求。”游令说。
“那给你找俩游戏?”蓝星说,“还是电影?”
游令失笑,“我多大了?要什么自己会弄。”
蓝星闻声挑眉,笑着说:“确实,再过两年可以找媳妇了。”
“哎,听说你找着过了啊,”蓝星说着把手里的笔放下,她翘起二郎腿,鞋尖一点一点,看着游令笑,“这算算也该是热恋期,怎么对手机没需求呢?”
“分了啊?”蓝星笑着问。
游令当即反驳,“没有。”
“哦,那就是你不愿意分。”蓝星直接戳穿。
游令被噎得说不出话。
无奈事实如此,他只能闭嘴。
“为什么?”蓝星微微下压身子,胳膊肘压在大腿上。打探问。
游令没回答。
蓝星笑,“聊聊呗,全当术前放松压力了。”
游令依旧没回答。
正巧这时护士敲门,进来以后,拿着单子直奔蓝星。
蓝星摆摆手,朝游令抬下巴示意,“给他。”
护士转而把单子给游令。
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
ECT治疗。
患者需要亲自签字,监护人也需要。
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游天海看过,他已经签了字。
医生是蓝星大学同学的哥哥,早年一直在国外深造,他谈及的ECT和国内传统ECT不太一样,后遗症和副作用也相对来说弱一点。
这些之前医生都具体跟游令说过。
所以游令看也没看直接签了字。
护士拿了单子说:“可以准备一下了。”
护士走后,病房陷入长久的安静。
蓝星不再没话找话,也没再装模作样地翻阅文件签字。
她时不时把腿放下来,又翘起来。
游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指上不再流血的伤,很久都没有眨一次眼睛。
直到护士再次敲门示意他可以去手术时,游令忽然扭头问蓝星,“我妈当初有我严重吗?”
蓝星一顿,三五秒后扯唇笑说:“说实话,你的到来,为她的情况减轻不少。”
她没有正面回答游令的问题。
但是游令知道,她已经回答了。
是意料之中的。
尽管他从来没有问过。
“我没在哄你,游令,我说的是实话,”蓝星认真地看着游令说,“因为你,她开心很多。”
有什么用。
她真诚为之开心的两个人,到死都在躲着她。
他一敛眸,转身要出去。
蓝星终于弃掉所有的强撑理智,一把拉住他。
终于终于,她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担忧。
“为什么?”隐忍太久的情绪让她的嗓音也哑起来,她问,“游令,告诉我,为什么?”
不是为什么不愿意分手。
是为什么要接受ECT治疗。
高医生研究的ECT的确和传统的不太一样,但是患者要承受的痛苦归根到底是一样的。
头疼,恶心,休克,抽搐,短暂的失忆和记忆减退,以及逐渐下降的免疫力。
还有,要像个毫无尊严的躯壳,赤.裸地躺在手术台上。
要承认自己的不健康,不完整。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治疗并不能保证患者立刻且百分百痊愈起来。
倘若患者对痊愈抱有太强的期待,未来迎接的很有可能是更强的绝望和失落。
竭尽所有,也许只能得到功亏一篑。
所以,为什么。
明明一直都是倔强又有自尊的人。
为什么。
“因为,”游令声音低哑。
他垂着眼眸,病房冷白的光从四面八方照到他脸上,他穿着常规的病房,病服宽大,衣裤都空荡荡的,显得平时高大挺拔的人在这一刻单薄又脆弱。
黑色短发下,面孔被照得苍白,唇瓣也没有血色,唯有刘海的阴影落在眉目处,让人看不清他眼眸藏了什么情绪。
“我想好起来。”他说。
想变成一个健康的人,想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想变成一个,不给爱的人,增添任何负担的人。
顷刻间,蓝星眼眶涌出湿润,她喉咙咽了又咽,最后偏头扭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抬手抹掉泪痕,才扭回头,攥着游令手腕的手用力。
她提唇笑,“好,会好起来的。”
“干妈陪着你,”她说,“不要害怕。”
“你妈妈也会陪着你的,”她心有不安,像是要在这一刻把所有人都搬出来,“苏苏也会陪着你。”
“游令,不要害怕。”
不要放弃。
千万,不要放弃。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个。(T T)
第六十二章
“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 ”高医生把结果单子推到蓝星面前,起身给蓝星倒了一杯水说,“虽然是重度抑郁, 但他本人比较有求生欲。”
摇摇晃晃一整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心窝, 蓝星没忍住长舒了口气,抬手捂住了额头, 手掌挡在眼前。
这时房门被敲响,高医生抬头,看到来人是柯羽鸢。
“柯柯,”他启声,“好久不见。”
柯羽鸢弯唇笑笑,“高叔叔好。”
高医生点点头,问柯羽鸢, “喝点什么?”
柯羽鸢:“不用, 我就是来看看。”
高医生:“你来的正好, 有些问题,我想着问你妈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柯羽鸢坐过去,问:“什么?”
高医生说:“整个治疗过程中, 游令只醒过一次,我问他怎么了,他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
蓝星放下手, 看向高医生。
高医生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 口吻平淡,“他说他想见苏苏。”
蓝星两腮瞬间绷紧,声音隐忍沙哑, “还有吗?”
“还有, ”高医生说, “他又停顿了下,随后说了句,算了。”
“所以我想问,苏苏是谁?”高医生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从她入手呢?”
可柯羽鸢却直接拒绝说:“不行。”
高医生疑惑。
柯羽鸢伸手拿过结果单,垂眸说:“他不会愿意的,他说的‘算了’就是不想这样见到苏苏,也不想让苏苏看见这样的他。”
“高医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游令,”柯羽鸢一扯唇,笑得无奈又袒护,“他不是个会卖惨的人。”
“他很能装逼的。”
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
从高医生办公室出来,蓝星情绪不太稳定,鼻息一直很急促,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站了很久才缓解一点。
她拿纸擦了擦鼻子,声音闷闷地说:“你说,他是不是在担心……”
话未说完,柯羽鸢斩钉截铁地说:“是。”
蓝星一下子没控制住眼泪掉出来,她捂着鼻子说:“傻不傻啊他。”
柯羽鸢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至少在她眼里,游令一直都挺傻的。
精明的人大多都自私。
自私的人都舍不得让自己吃一点苦头。
而他呢?
他对自己太不好了。
良久,蓝星才问:“那你说苏苏会吗?”
“我……”柯羽鸢一下子答不上来,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
“我对她不是特别了解。”柯羽鸢说。
蓝星沉默着,长长地吸气又吐气。
好一会儿,抬手摁了摁柯羽鸢的肩头。
柯羽鸢都懂,说:“我会的。”
-
病房一直没开灯,游令不让。他蜷缩着身子,脸埋进被子里,眉头拧得很紧,始终不睁眼。
浑身都很疼,锁骨更是,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一会儿让人觉得自己就真真切切睡在床上,一会儿又让人觉得好像飘在半空中,身.下是摸不到尽头的悬空。
房门传来推开又关上的声响,脚步声很轻,停在他床前。
他拧着眉装死。
直到柯羽鸢出声:“别躺了,躺两天了,再躺死了。”
“滚。”嗓音沙哑得很难听清咬字。
他讲话难听柯羽鸢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她没所谓地靠在床尾说:“我滚了倒是没什么,你不怕你女朋友也滚了?”
游令睁开了眼睛。
治疗导致的深度头疼是止痛药缓解不了的,长久不眠谁都扛不住,更何况他身体现状根本不好,所以一睁眼,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薄薄的眼皮折出更深的痕迹。
三天没到,瘦得眼窝都出来了。
下巴也更尖。
怎么看怎么不健康。
柯羽鸢不可避免地皱眉说:“你多少吃一点,瘦成这个鬼样子,她看了直接怀疑你去整容削骨了,更不可能和你和好了。”
游令听不得“和好”这两个字,出声强调:“没分手。”
柯羽鸢冷笑一声,转身去开灯。
白炽灯瞬间照亮整个房间,也照得游令面色更苍白,他支起身坐起来,宽松的上衣领口微斜,露出锁骨过敏的伤。
已经红肿破皮,估计过两天就会开始溃烂。
如果放在之前,也许恢复起来不算慢,可现在身体机能代谢那么差,估计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柯羽鸢不知道能说什么,只问:“晚上想吃什么?高医生说随你高兴。”
游令一挑眉,“我这就不行了?”
柯羽鸢嗤笑:“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游令:“那还随我高兴?”
“暂时随你高兴,”柯羽鸢说,“他说你状态不错,明天想去上学就去,按时复诊就行。”
“哦。”也不说想吃什么,倒头继续睡。
柯羽鸢不想在这讨烦,体贴地帮他关了灯,出门跟护士交代酸口汤粉或者面都行,还特意补了一句:“给他拿两瓶AD钙奶,有吗?没有我出去买。”
“应该没有。”护士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事,我出去买。”
晚上电梯有些停运,只留下单双号单向行驶的,柯羽鸢站在双号前等着,她在最后面,前面站了一对夫妻,手里牵的有孩子。
女人对男人说:“真是不明白,咱们穷人苦点熬不过来就算了,怎么他们有钱人还有过不去的坎儿,要我看,都是作的。”
“哎,你看见没?”女人说着那胳膊肘顶男人,“长得还不错呢,啧,不过那女的一看就很有钱,也不老,不知道俩人啥关系呢。”
男人一直低头玩手机,时不时附和一句:“那不是吗,钱多得花不完,不作还能干什么?”
话音落下,电梯“叮”一声打开门,一家人前后脚进去,柯羽鸢没什么表情地跟进去。
她一进去就拿起手机,自顾自地说:“遇到俩傻逼,真是当哪儿都是自家炕头,也不怕闪了舌头。嗯呐,可不嘛,你说怎么什么事都让他们摊上了?又穷又傻逼,这还不上赶着积德,也不怕下辈子都跟着遭殃。”
这电梯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柯羽鸢声音不大不小,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