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心有余悸,被郁齐书突然的这一出吓得不轻,她知道了自己真惹怒了他了,惶惶道歉,“对不起,哥,我只是……只是想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房门突然被人自外推开。
郁齐书十分不快。
要进屋也该事先敲门,征得他的同意了才能进来。三番两次招呼都不打一个擅自闯入,是不是看他瘫了,没了势,这些下人都不当他是主子了???
房门大开,张玉凤带着两个婆子端着水盆进入屋内。
先看了眼芦花。
她面色憔悴,衣服裤子倒是完整得很,头发也不乱,看来所谓霸王硬上弓,只是几个婆子的臆测罢了。
又瞄到了地上的瓷枕残块,想起刚才推门的时候,仿似听到两个人在争执。
吵些啥没听清,不过,新婚第二天一大早就吵架,可见她家少爷并没有沉迷女色呢。
好好好,回头就跟小姐说下,叫她知道大少爷仍旧正派得很,没被小狐狸精迷住心窍。
芦花被张妈目不转睛地盯得逐渐窘迫,忍不住往郁齐书躺着的那头站了站,怕生的模样。
张玉凤将这一幕瞧在眼里,暗自一笑。
要说这样小眉小眼的姑娘会主动对大少爷乱来,张玉凤坚决不信。
一切在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张玉凤便回头指挥那两个婆子将水盆和帕子搁在桌上,然后叫人离开了。跟着她走到床边,探头瞧了瞧郁齐书,一脸欢喜:“少爷看起来精神了很多呢!就是嘛,大少爷,您要多想着夫人啊。她养您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您岂能轻言放弃性命?”
芦花闻言,担忧地看向郁齐书。见他神色漠然,目中死气沉沉,心里便一阵难过不能自已。
郁齐书见张玉凤迟迟不走,站在床前不停说教,把自己那点不堪过往就这么透露了出来,全叫芦花听见了,心里发苦,哑声道:“张妈,你有事?”
张玉凤似听不出郁齐书赶客的意思,一拍额头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正事儿!时辰不早了,该新妇去敬公婆茶了。常公公还看着呢,咱们得把过场走完。”
闻言,郁齐书怔忪良久,视线缓缓转向芦花。
公婆茶……他恍恍惚惚,这回才是真的相信,他和芦花真的已是夫妻了。
芦花一脸茫然,“什么过场?”
给郁齐书着急慌了地娶个村妇,乃是遵从皇旨---皇帝叫郁齐书娶个低贱的女子是刻意要辱没他,以报复他退了十三皇女的婚,伤了皇家颜面一事。但郁家就算倒了,也还要脸,对外一直说的是给郁齐书冲喜。
张玉凤察觉失言,慌忙打哈哈道:“没事。就是给咱们大少爷的爹娘孝敬茶水,你懂么?”
芦花:“哦。”
“……”郁齐书张了张口,想交代芦花一两句敬茶的时候要注意的事项,转念想起她先前把自己气得摔枕头,我还提醒她干嘛呢?
最好是她赶紧犯点错,忤逆爹娘、对公婆不敬什么的,他就好抓着错处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
第57章
“夫人, 婆子们都在说那新妇长得十分娇俏可人,我见犹怜呢。”
二房李小莲身边伺候的妇人郑慧娘自刘婆子几个那里打听到了第一手消息,第一时间报告给李小莲知道。
郁泓父子被逐出京城, 不同于其他几房妾室, 李小莲说什么也要跟着。
仗着跟郁泓青梅竹马, 李小莲总当自己是郁家半个主母, 她向来把郁泓看管得紧,这些日子一直得意自己跟郁泓回乡下这一步棋走对了。
尽管郁泓带着冯氏和郁齐书连夜离开京城时如丧家之犬,路上也星夜兼程地赶路, 十分辛苦, 但她还是坚持着跟来了。
来得早就是好。
京城那个家,她被冯氏安排在很角落的小院里安住。这回同冯慧茹一起来的乡下, 趁着冯氏顾着要死不活的儿子, 没心思打理后院,她直接挑了大厅后面右手边那个有假山荷塘的院落住了下来,这就同冯氏各占了正厅后面左右两边大院子, 二人俨然是东西两宫皇后, 并驾齐驱。
也正是因为她一直伺候在侧,所以郁齐书在朝堂里发生的事情叫她自郁泓嘴里套了出来。
这些日子,李小莲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郁齐书快点嗝屁呢。
大房冯氏只郁齐书一个儿子, 郁齐书要是死了,以后郁家就是她的儿子郁齐山接任家主之位,那她自然也就成了郁家的皇太后。冯氏还得巴结她,否则她就叫儿子以后不给这位大夫人养老送终!
结果, 小夫妻新婚第二天, 李小莲还没起床就听说了郁齐书开始进食了, 恨得砸镜子, “他怎么就不死?怎么就不死?活着还有脸吗?哼,他不是要脸的吗?早点死了也好早点超生呀!”
随后又听说了新妇长得如何如何,柳眉一扬,“莫不是那少爷见色起意,才想活命的?”
大笑起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没想到他原来是这么个货色!好,好啊,我们老爷最不喜欢没出息的儿子了!”
郑慧娘附和道:“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原来那么和风霁月的人物,如今已形同废人。苟活着其实更痛苦呢,更讨老爷嫌。”
“可不是么?”李小莲开心得很,“那少爷不但成了残废,还沉迷女色,堕落了。他活着也好,以后大房那边的日子肯定很精彩,看冯氏还有脸在我面前显摆儿子不。也正好叫老爷知道,未来能撑起郁家的,只能是我的齐山!”
吩咐慧娘:“你去叫表哥来我屋里一趟,我要叫他给齐山写信,叫他快点回来主持这个家。我瞧着冯氏可能撑不了几天了。”
郑慧娘面现犹豫,“夫人,这大清早的就叫男人到你房间来,虽然那是您的表哥,于礼不合不说,叫老爷知道了,少不得会说您两句,影响你们夫妻感情呢。”
李小莲顿时皱眉怒道:“老爷怎么会知道?除非是你去给他嚼舌根!”
郑慧娘只得低头闭嘴。
见状,李小莲立刻后悔态度差了。
郑慧娘这么说,也是为自己好---这也正是郑慧娘即使年纪大,手脚不灵便,还话多啰嗦,李小莲仍没想过要辞了她。
李小莲吃过亏。
一开始服侍她的是年轻丫头。
她以为小丫头没经验,阅历浅,容易调~教成心腹。结果第一个丫头来了半年多,渐成气候,竟然胆大得同郁泓上床了,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的她睡的那张床。李小莲怒极,差点当场把人打死,最后还叫人牙子来将人领走卖到妓院里去了方才解恨。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招的那丫头长得清秀水灵才给郁泓看上,她买的下一个丫头就专挑的个样貌平平无奇的,长得还有些莽黑莽黑,人本来叫黑丫,没有姓氏。李小莲想起自己穷苦的身世,心生怜悯,还给起了个秀气的名儿,叫冬草。
谁想有一日给她撞破丫头冬草同郁泓在花园里调情,把李小莲气疯了,拿起鸡毛掸子亲自追着人打,誓要打死了冬草。冬草没命地跑,结果一头扎进了郁齐山的怀里,他一揽救了下来。然后,当晚那丫头就睡在了齐山的床上,儿媳妇跑来她这婆婆面前哭了一日,搞得李小莲里外不是人。
不过,爬儿子床总好过爬老子床,少个女人跟她争郁泓,李小莲的气也就消了,但从此后她再也不敢招年轻丫头在身边伺候。
你道郁泓为什么变得饥不择食了?他娶的那几房妾室,不是村花小青梅,就是小家碧玉,身份低贱的虽然来自青楼,也好歹是个花魁。
随着年纪渐大,老男人内心越发恐惧自个儿变得衰老无用,以至于他越来越喜欢喜欢年轻的小姑娘。他变得迷信起来,隐秘的心思里觉得年轻女孩儿能让他返老还童呢。
所以于郁泓而言,年轻就是女人吸引他的资本,越小越好,样貌已成了其次。
再者,既然是卖身到郁家为奴,哪个丫头不想上位做小半个主子?女孩子只要不是长得奇丑,打扮打扮,再学一点勾引男人的手段,面对又是郁泓这种渴望青春渴望活力的老男人,真的是手到擒来。
郑慧娘嘴巴是多点,总管她,但安全,不会勾引自己的男人。而且她是自己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慧娘不会到外面去说自己任何坏话,又嘴严。所以李小莲虽然嫌慧娘话多,总膈应她,但是她从未想过另外换人伺候自己。
李小莲扫了眼郑慧娘,自觉态度不好,掩饰性地笑了下,添补道:“房间里不是还有你么?就算老爷知道了,你作证,说我在给表哥商讨家中事务要如何打理,挺正派的事情。反倒是咱们若刻意地撇开关系,这回避那回避的,叫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是,夫人说得极是。”郑慧娘答应着就出去找李进忠了。
很快李进忠就来了,李小莲要他赶紧写信给郁齐山,让他早点赶到牛家村来。
郁齐山没有走仕途,从商去了。这是李小莲一直很遗憾的事情,否则现在半个郁家已经是他们母子俩的了。
本朝商贾最是低贱,虽然齐山给郁家挣了不少钱,但总是没给郁家长脸,郁泓也很失望,父子俩的感情早不如小时候了。
再则,商贾要赚大钱,还不是得靠官府衙门里有人。也就是有郁泓帮衬,齐山的生意才做得顺风顺水。
但如今郁泓和郁齐书都离开了朝廷,想来儿子这段时间的日子肯定也很难过。与其被对家和官府刁难打压,不如现在回家,趁着大房势危,同郁泓多加亲近亲近,父子俩一起想想办法,看如何能早点东山再起。
李小莲不识字,才要找李进忠帮忙。而且乡下地方已经不是京城那里,递个话传个信什么的都很不方便,她也只能找李进忠。
两个人正在商议书信内容,郑慧娘掀帘子进来道:“夫人,刚才我在院门口远远看见张玉凤带着两个婆子去了西苑,估计是去请新妇,敬茶仪式要开始了。”
李小莲就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打扮。
李进忠道:“你也要去?人家又不敬你茶,干坐在那儿多没劲儿。”
李小莲插上满头珠翠,又拿出一块口脂放在唇边含着抿了抿,才道:“好叫新媳妇知道我可不是郁家可有可无的人,不敬我茶,也得要把我记住了。以后在郁家走路,要多长点眼。”
旁边的郑慧娘插嘴道:“听说人是用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来的,大房其实是当给她儿子买了个小妾而已。估计是想先过了眼前这关,等常公公走了,就会休了她。夫人也没必要太看重她,反正很快就要会被赶走的女人。”
李小莲侧目,“那这小媳妇真是可怜呢。”
顿了顿,道:“那我就更要瞅瞅人如何呢,要是是个精明的,我说不得就要帮帮那小媳妇把正妻的身份坐实了,好叫大房休不了她。大房那边日子不好过,我在乡下的日子也才不枯燥啊。”
李进忠听得大笑,“不用多此一举,相信我,大房那边以后的日子绝对精彩!”
洞房夜过去,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李进忠这才将芦花的真实身份来历告诉了她表妹。
李小莲听罢,欣喜若狂:“表哥,你这件事情办得甚合我心。如今我又回到了乡下,何时返京没个定数。不过,无论郁家将来如何,表哥,你可要像这次这样帮衬我,我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58章
新妇敬公婆茶, 这是历来的传统习俗,不止体现孝道,里面还暗藏玄机---公婆喝下新妇所敬的茶水, 才代表他们认可了这个儿媳妇。
“你先在这等着, 我去请老爷夫人出来。”
张妈将芦花领到正厅就走了, 随后有两个丫头端着盘子走进来。
盘子用红绸铺底, 盘里搁着一个瓷白的尖嘴壶以及三只白瓷茶杯。那尖嘴壶上的盖子正自气孔处呼呼的往外冒着热气,想来是刚泡好的茶水。
俩丫头都没同芦花打招呼,茶水搁在桌上, 就一边假装挪动屋中桌椅重新摆放位置, 一边偷看她,鄙夷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然后互相暗使眼色, 脸上笑得意味不明。
芦花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棉布面料做就,极易发皱。她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坐着, 一宿没睡, 后半夜又哭了好久,忙着擦眼泪,衣裤都已变得皱巴巴的不能看了。特别是裤子, 膝盖弯那里最皱,裤脚都上提了起码有半公分。
芦花很尴尬,杵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往门口翘首以盼, 指望这公婆茶早点敬完了好赶紧回屋去。
因祸得福, 本来是想通过这门婚事伺机逃跑, 没想到竟然卖身到了齐书家。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她哪里也不想去了。
“哟,真俊一姑娘。”
来了位美妇人,由着个仆妇扶着手臂,款款走进厅来,目光炯炯地将她全身审视。
还在屋内磨蹭的俩丫头纷纷见礼,“夫人好。”
芦花精神为之一振。
这就是齐书的娘、自己的婆婆么?
昨晚她蒙着盖头,被人牵着按着头走完了一切过场,直到入了洞房,根本没见到过齐书父母的面,连声音都没听过。
美妇人绕着芦花看了半圈儿,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芦花越发肯定,害羞地微低了头。
暗想,我是该称呼她一声母亲、娘,还是婆婆?嗯,还是跟着齐书喊娘,亲切些。
又想,干喊一声是不是很没礼貌?要跪下来磕头么?
哦哦,不是要敬公婆茶么?
也不管公公尚未到,芦花决定先孝敬婆婆一杯茶水再说。
她忙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就倒了杯热茶,然后双手捧着送到李小莲跟前,甜甜地道:“娘,请喝茶。”
李小莲同郑慧娘对视一眼,笑得其味无穷。
郑慧娘掩饰性地道:“夫人,我先扶您坐下来,再接这杯新妇茶。”
芦花忙附和说:“对对,娘,您坐下来喝。”
“嗯,真乖。”李小莲含笑应道。
转身在近旁的椅子里端坐下来,然后伸手正要接茶,门口一道轻咳。
芦花转头去看,呼啦啦来了一大帮子人。
正厅四扇门被几个小厮自外拉开,门户大敞。
为首一个面白无须,目光阴柔,头戴乌纱,着深红色蟒袍,这身行头一看就知身份不俗,正是太监常余庆。
侧旁是郁泓,未敢与常公公争锋,不过一身老员外的休闲打扮---只在浅色中单外罩了件土黄色的对襟团花大氅,头裹青色东坡巾,脚蹬皂靴,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