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九下午开始,王樱嘴就没怎么停过。
炸花生米,炸鱼块,炸鸡块,炸撒子……
烙油饼,包饺子,磨豆腐,揭豆皮……
蒸馒头,蒸花卷,磨米粉,晒黄豆粉……
家里现成就有的磨盘就没个停的时候,不停的有人过来借磨使。徐霜也忙前忙后的准备菜。
半晌里,程玉偷摸送来了一个大碗,碗里放着的是肉龙。
程玉悄咪咪说道:“我老师做的,让我给您送点。”
王樱给程玉塞了一碗炸鸡块,把肉龙喂给正在忙着的徐霜两口。
程淑芬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做别的兴许不出色,但王樱吃过她之前做的炸酱面,可以说是很有水平了。这次的肉龙做的也不错,喧软的白面包裹着薄薄的肉馅,口感松软,一层层的肉香四溢。
这一下午,不停的有人来了又走,去年王樱是新媳妇,徐霜家刚出过事还不明显。今年过年可算是让王樱体会到了所谓年味。
这家送来一点自家做的小菜,那家送一点炸货,还有人过来问徐霜怎么料理哪样菜。徐老太那头也是一群老太太揣着瓜子花生来,围着一圈听收音机。
比起程玉这样偷偷摸摸来的,钱菊花就大方多了,她抱着小女儿,带着两个大女儿来给王樱送东西。
“这是我自己灌的香肠,我吃着还不错,你尝尝。”
钱菊花分猪肉时候拿了些小肠,把猪肉末灌进肠衣里挂在房梁下面风干,没多久就能吃了。上锅一蒸就是好味道。
王樱也没推辞,钱菊花这一年来的变化看在众人眼里,任谁都知道钱菊花现在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
热热闹闹了两天,年夜饭终于登场。
孜然羊排,清炖羊肉,酸汤酥肉,白菜炖豆腐,香肠炒饭,正中摆着一大碗火腿三鲜汤。
比起去年的年夜饭,今年的年夜饭显然是更丰盛了。
孜然羊排馥郁焦香,酥烂脱骨,外酥里嫩。酸汤酥肉酸辣开胃,酥肉外面包裹着一层酸辣汤汁,既有嚼劲又味道香浓。清炖羊肉熬到汤色奶白,上面洒几粒枸杞,滋补温养……
不过王樱最中意的还是火腿三鲜汤,徐霜师叔寄来的火腿切片炖汤,就算是什么都不加,只放一点点白菜都很好吃。火腿醇厚的风味,咸鲜可口。
吃完了年夜饭,王樱撑的连饺子都吃不下了。
最后只是应景的吃了两个。
看着一桌子剩菜,王樱忍不住感叹道:“多想每天都是过年啊。”
大鱼大肉的日子太让人迷醉了。
也不光是王樱这样想,大队上的小孩子们也都个个如此,今年虽然收成折了点,但猪肉多分了好多,羊肉也吃上了,还有粉条。别看东西少,但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的,攒下来就不少啦。
所以今年的年是过的真有滋味。
等到王樱这边吃过了十五的花生元宵,大队上已经开始了蠢蠢欲动的氛围。
过了元宵,就是新的一年的开始。各家各户都开始盘算着今年的计划,最大的变化就是,大队上要开小学。
虽然一个小孩一块钱的学费也不贵,但念书总要有纸笔,一个铅笔也两分钱呢。各家都详详细细的算起账来。
王樱也不例外,她算了算家里的存款和计划,心里想的是,等到开春,她得先把种金银花的事情提上日程了。不然家里怎么也难攒下钱来。
按理说她和徐霜一个月挣的不少,不至于这么紧张,可王樱自己知道,他们挣的多也花的多。去年是添大件和修房子,流水一样的钱往外出。今年倒是不用再花这方面的钱了,但她也不愿意为了攒钱降低生活质量。
节流不行,那就只能开源了。
去年最大的一笔收入是山参,可王樱也明白,这种装运气的事情是很难遇上的。就不说山参多难找,且说城里现在能一下子掏大几百买药材的人凤毛麟角。
上次姚顺娟的山参是撞上了,这次要想再找个买家,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王樱现在能够得上的,就是金银花种植了。
山上本身就有大片的金银花,成功概率大,而且种金银花也不用占耕地,想来田有福应该能同意试一试。
王樱还在咬着铅笔头写计划,就听见外面传来吴桂花的声音。
“王樱!走啦!”
王樱一看怀表,就慌里慌张的起来:“就来了!”
她也是想自家的事情忘了时间,今天该是大队的村小选老师的日子。
王樱出了门就被吴桂花挎着胳膊走:“赶紧赶紧的,去晚了咱们占不到好地方。”
王樱:“就是讲个课,站哪儿都是听的。”
吴桂花:“你现在还没小孩当然感觉不到啊,没见着咱们大队这么多人都去看嘛,听不懂归听不懂,但老师还是要好好挑的,不然自家孩子遇到个教得不好的,多亏啊。”
是了,现在都是大队集体做决定,尤其这种办小学的集事,那是要大家举手表决的。所以当然是社员们都去看了。
王樱等人到知青所外面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知青,都是一脸紧张。
大雪封山,田有福早在封山之前就找了公社的老师,要了几份试题,一张语文,一张数学。考试时候就找个人在黑板上抄题,下面的知青们就直接拿纸写答案。
光是笔试还不够,写完了还要随机指出一道题讲一讲,都过关了才算合格。
这样公平的方式,很多知青也都认可,总比大队长随意指了一个人,大家都不服气,回头知青点再闹起来好得多。
白玲端坐在桌子前,她斜前方就是张红。
看到张红,白玲就忍不住牙根痒痒,这段时间叫江磊补课以来,她跟张红几乎是结成死仇。白玲刚开始是想着拿捏江磊,用的还是以前的三板斧。实在是之前江磊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至今大队上还流传着那天江磊对着白玲深情告白的台词小剧场。
白玲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的就把江磊笼回来,谁知道有了个张红在边上打岔,白玲这边稍微抱怨下,那边张红就善解人意关心江磊。白玲说哪个地方没听懂,想让江磊多讲一讲,张红就跳出来指责白玲不够关心江知青。没见到江知青都累了大半天了?还要补课,补什么课?
白玲是有苦叫不出。
而且她也看明白了,有张红在,江磊仿佛对她也有了些不满。
白玲气的直冒烟,一门心思都挂在江磊身上了,最近连于鹏程那头都没费心去攻略。
就这样耗了好些天,一直到前些天,白玲终于等不了了。
眼看就要考试,她学的不如张红,怎么能不心焦?
在她的哭求之下,江磊仿佛是被她哭软了心肠,最后给白玲划了几十页的重点。
江磊迟疑说道:“这些基本上都是这次会考的,我不参加考试,你和张红估计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只是……”
白玲生怕江磊再扭头去给张红划重点,她怎么能让张红超过她?
白玲赶紧糊弄江磊:“江磊,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之前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乡下的日子太苦了。你又为了我花光了积蓄,我是怕我再连累你啊。”
她泪眼婆娑,几乎是拿出了自己毕生的演技:“我跟于鹏程没有什么的,我心里一直……我怎么会看上他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呢?”
江磊眼睛中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真的吗?”
白玲:“真的!我可以向主席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白玲眼睛里尽是柔情,温柔的声音仿佛是一阵轻风:“我不会喜欢那种只有一张嘴的男人,我心里只有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都看在眼里的。虽然我过去也曾迷茫过,但我是真心的爱你。所以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等我考上了老师,往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你说呢?”
江磊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迷茫痛苦:“白玲,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以再相信你吗?”
白玲动情的握住江磊的手:“可以的!江磊,就是因为我中间的犹豫伤害了你,我将会用我的一生去弥补你。”
说完,白玲依靠进了江磊的怀抱,羞羞怯怯的:“这样你还不信吗?”
江磊没有动作,准确的说,他越过了白玲的头顶,眼神与不远处门口边站着的男青年对上。
“好啊,那你可要记得你今天的话。”
江磊说完,就看到刚才还在门口一脸铁青的于鹏程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白玲从回忆中抽出了思绪,专心在面前的白纸上。
江磊给她划的重点十分详尽,甚至江磊还给她预测了所有可能会出的题型,白玲时间不够,学习本就一般,她只能尽力去记住江磊特意强调的几个类型题。
江磊已经给她拍胸脯保证了,其中一定能踩中至少一多半。
白玲虽然心里抱怨江磊不行,怎么才能猜中一多半呢?可见这人真就是个废物!
不过废物就废物吧,总算是自己还能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这次她可算是吸取教训了,一定要等到教师稳了,再跟江磊断。
呵,反正现在江磊身上是一点油水都榨不出来了,她才不耐烦跟对方再演戏。
白玲想的很美,斜睨着斜前方紧皱眉头的张红,心里嗤之以鼻。
学的再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她这样抄近道的呢!
白玲超好的自我感觉,在黑板上出现习题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第一道题,不是江磊说过的,白玲还算能稳得住,毕竟江磊也说了能保证大部分,上来第一道虽然不是预测的,但难度不大,她自己算算也能算出来。
第二道题,依旧不是江磊说过的,白玲已经有些慌了。要知道这次的题目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是二三十道题,因为是考教老师,所以是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中的难度都有。题型也多是问答式的,不光是要解答,还要写出用了哪些知识点。连着两道都是自己没见过的,白玲心里空落落的,再瞧一眼张红,对方已经在奋笔疾书了!
第三道题,白玲捏着笔的手都在颤抖。
第四道题,白玲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一场考试结束,白玲几乎是干坐着冻了一场,白纸上寥寥写了几个字,能做出来的题目屈指可数。
反观张红,刚参加完考试她就去看书了,显然是对后面参加面试很有信心。
白玲觉得自己呼出的空气都是凉的,随之而来的就是遏制不住的怒气。
她到处找江磊,终于在男知青的宿舍里找到了正拿着一本书满脸闲适的江磊。对方对她的怒容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见到白玲冲进来,连姿势都不变一个。
白玲顾不上戴假面了:“江磊!你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你给我划的重点一个都没出现!”
如果说出现了几个,那白玲还能姑且安慰自己是江磊能力不行,没划好重点。但二十道题目,一!个!没!中!
这明显就是江磊在摆她一道!
白玲气愤难当:“你就是故意的吧?看不得我好,故意报复我?江磊,我怎么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幼稚的小人!”
江磊把书一收,满脸讥诮:“比起你,我还不算小人吧?怎么,只允许你耍别人,不允许别人耍你是吗?”
白玲被江磊的态度刺激到,在她眼里,江磊就是自己的一条狗,现在这条狗居然还冲着她呲牙?她不能忍受。
“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我看你还有点钱,会点数学题,我压根就不会搭理你!你走在路边我瞧都不会瞧你一眼!就你这样的,没有一个女的会看上你!什么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你连人家于鹏程的小拇指都算不上,好好好,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给我下绊子是吗?我告诉你,你别想!”
面对她这样不顾形象的辱骂,江磊先是满脸怒气,渐渐的却平复下心情。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白玲还被浸泡在怒气中,气冲冲回道:“什么事?”
江磊好整以暇:“你发没发现,于鹏程今天不在。”
白玲顿了一下:“那又怎么了?!”
江磊:“那你知道咱们大队的工农兵大学名额给谁了吗?”
不等白玲回答,江磊就说道:“给了于鹏程。”
白玲先是吃惊,她怎么没听于鹏程说起过!
是了,她最近忙着让江磊补习数学,已经忽视于鹏程挺长时间了。
不过……
白玲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然从江磊这里拿老师的资格没拿到,她干脆去让于鹏程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给自己!
江磊哪儿能看不出来她的想法,带着一种轻佻又看好戏的语气:“别想啦,于鹏程已经回城了。人家拿了名额,跟大队长报了一个病假,家里已经给安排回去了。”
白玲愣怔在当场。
回去了?
谁回去了?
回哪儿去了?
江磊没再乘胜追击,而是摇摇头出了门。
事实上,于鹏程的事情并没有瞒着江磊。
在于鹏程临走之前,他们两个还说了一会儿话。于鹏程虽然爱说大道理,但干部家庭出身,不是江磊这样的蠢小子。
于鹏程话说的明白,他本来是想着带白玲一道回城的。这次的事情也是赶上了,他家里之前就在给他跑关系找工作,终于是消磨了快一年才把工作定下来,最近频频发信就是让他快点开介绍信回去。
他本来还在犹豫,觉得自己走了,跟白玲本来形势大好的感情发展是不是要受挫。但要家里再给白玲找一份工作,也不现实。
正在纠结的档口,田有福过来给了他一个好消息。
大队上的工农兵大学名额,经过大队干部的推选和知青队长杨红的举荐,决定要把名额给他了。
这下子,于鹏程一直烦心的事总算可以解决。
他决定自己去大学,把工作名额给白玲。这样等到他大学毕业回去,本身就可以安排工作。两人正好都有个稳定的饭碗。
谁知道他那天来找白玲,本意是打算把关系定下的,结果却听了一耳朵有关于白玲对自己的抱怨。
什么满嘴大道理,什么只有一张嘴。这些话几乎是瞬间就敲掉了前几个月两个人之间的甜蜜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