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终他心里那点不甘心占了上风。
女儿明明也是他的女儿,难道还能因为上了大学就不认他这个爹了吗?
他无视了乡亲们鄙视的眼神,磕磕绊绊的冲着人群中心的麦苗说道:“麦苗,晚上回家来吃顿饭吧?爹爹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土豆焖茄子,里面加上猪油,你以前最爱吃了……再杀一只鸡,庆祝你考上大学。也让你弟弟沾沾你的福气……”
钱菊花心里起火,正要说话却被她娘拉了一把。
大喜的日子,一个是犯不上跟田大柱闹起来让别人看笑话,二个也是看看麦苗自己的想法。钱菊花的娘心里想着,到底离婚的时候麦苗已经十岁了,平时也是十分的温和懂事,不比性子倔的麦穗,也不比不记事的麦芽。万一麦苗对她这个爹还念着旧情,菊花闹开,这不是让外孙女心里不舒服吗?
钱菊花被人按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钱麦苗身上。
麦苗如今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这些年的学习让她身上拥有了一种旁人说不上来的书卷气,看着就是个读书的苗子。
她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梳着大辫子,温温柔柔的说道:“谢谢,但是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爱吃土豆炖茄子了。”
小时候家里穷,又被奶奶和二婶二叔一家克扣。每年妈妈准备的东西,都会在半下午的时候就被奶奶来偷偷拿走。田大柱那时候就是木愣愣的站着,等到钱菊花发现,就要揪着他耳朵骂他。
家里没了过年的东西,钱菊花气的不想做饭,最终年夜饭掌勺的就是田大柱,他手艺差,做的最多的就是拿猪油炖点菜,土豆和茄子炖一起,因为有了猪油的香味,也算是难得的美味。
每当这时候,钱菊花都会气呼呼的把锅里的茄子干夹给田大柱和麦苗,田大柱憨笑着给女儿吃……
钱麦苗回想着过去,父母刚离婚的时候,她总是半夜背着母亲偷偷哭,无数次,她都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
如果她是个男孩,那她的家庭是不是就是可以一直好好的,父母虽然会有点小矛盾,但是却不会走到分崩离析,妹妹们也不用吃苦受罪。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她去上学,直到接触了书本,学习了知识,麦苗才总算不再想这些旧事。
她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忘掉了那些让她伤心的小事。
如今田大柱的示好,麦苗也没有了心理波动。
如果说前几年田大柱这样做,麦苗难保不会心里难受一下,但是到了现在,麦苗心里一片平静。
“我也没有弟弟,我只有两个妹妹。”钱麦苗温和而坚定的说道。
纵然她曾经也眷恋过父亲给的那一点点温情,可是现在的她已经足够看清这点温情底下的不堪。
田大柱被女儿顶了回来,慌忙说道:“大丫,爹爹以前对你不厚道,爹爹认了。但是你给爹爹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爹爹这些年……有多后悔……”
田大柱的后半句话已经带了哭腔。
一个七尺大汉,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哭了出来。
“我后悔了啊……”
后悔自己没有承担起责任,没有处理好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关系,没有对女儿更好一点。
更后悔离婚,后悔再婚,后悔为了个儿子费劲心力。
田大柱哭着,钱菊花已经背过身了。
钱麦苗轻抚着母亲颤抖的肩膀,轻声说道:“都过去了。”
再后悔,都过去了。
再难的日子,也都过去了。
过去了就不会有再回来的机会。
田大柱还在哭,钱家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好好的日子,被这个废物男人搅了场面。
钱菊花的妈上去给了田大柱一巴掌,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
“滚!当年你把我女儿离婚,就给了点钱再也不管。这八年你又不是死了!之前不来问,不来看!麦芽,她那时候早产着,我们菊花还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你问过吗?你瞧过吗?”
“我说句难听点的,要是那时候麦芽没留住,你会来看麦芽一眼吗?”
“现在你在这儿扮什么后悔!就是向上脸,看着我们麦苗出息了你才来的!”
“滚滚滚!那时候签好的断绝关系书,我们麦苗姓钱,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指望你那宝贝儿子,就不要再来寻我们麦苗!”
钱菊花的娘抄着鞋底子把田大柱撵了出去:“滚!”
周围的人都瞧见了田大柱求助的眼神,但却没有一个人吱声,哪怕是田大柱的本家几个关系近的兄弟都没说话。
虽说同宗同族相互帮衬,但是也没有田大柱做事这么不讲究的。
你既然签了断绝关系的文书,那你就别凑上来啊。
八年不管,现在来说好话,也就是钱麦苗一个姑娘家不好撕破脸,换个脾气爆的儿子试试,保管直接给这当爹的踹出门去。
什么人啊。
有了这段插曲,钱家的人彻底坐不住了,拉着钱菊花和钱麦苗三姐妹就要回去上族谱。
不上族谱,万一被田家这边截住了咋办?
钱家的人浩浩荡荡拉着母女几个回娘家去,大队长趁机让人去买鞭炮回来。
“去村口,好好的放几鞭!再来几个人咱们商量商量开席的事!”
四个大学生啊!田有福这阵子去公社都是仰着头的。
这次的宴会毫无疑问还是徐霜掌勺。
猪肉不够多,徐霜就干脆把大块的五花肉留出来做红烧肉,肉块切的不大,将将一口的量,里面加上干豆角,干土豆片,豆腐泡和白菜粉条一起炖,炖出满满的一锅。就着杂面窝窝头,香的叫人吃不够。
剩下的猪肉就剁成肉糜,一部分加上萝卜炸成丸子,另一部分炸酱做个浇头,盖在面条上,也是香喷喷的。
山上鱼塘捞下几条大鲤鱼,两面煎黄之后就加料汁焖熟,出锅之后配上烙饼,蘸着咸香的鱼汤吃饼,鱼肉鲜美,汤汁浓郁,汤汁都不想浪费,个个都吃的盆干碗净。
最后做个烩菜,大骨头棒熬出来的浓汤,炖上木耳香菇黄花菜,豆泡腐竹细粉丝,香浓的汤菜,既能当菜也能做汤。咸鲜可口。
……
一场村宴,吃的大家都满足的不得了。
“霜小子不愧是进城当了大厨,这手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王樱晚上给徐霜揉着肩膀:“怎么样?大师傅当久了,冷不丁做个村宴还吃得住吗?”
徐霜:“为你庆祝的,我做的也开心。”
王樱现在倒不是很意外,徐霜这几年被闺女带的,偶尔也会说几句肉麻兮兮的话。
“我爸那边我打电话说了,他也高兴的很。但是暂时他转业不了,就是建议咱们去北京之后买个房子,说缺了问他要。”
王永福去年说今年要转业回来,但是王樱知道他怕是也不好转业。
尤其是等到明年,马上在南边边境就又要有一次战事。
徐霜支起脑袋:“买房的话,现在能买到吗?”
现在不是说要买房就能买的,各家各户都是单位分的房子,很少人家有多余出来的。
王樱:“应该有吧?再说了,现在高考都恢复了,养殖数量都放开了,今年说不好还有更大的变化呢,我是觉得咱们既然去了要找个落脚的地方,还不如把房子买了。你说呢?”
徐霜想了想:“那倒也是,我到那边也不会分房了,咱们一家四口,有个房子确实安稳点。”
王樱一拍手掌:“这就行了,下个月咱们去了先租个半年房子,然后慢慢找。最好是离我学校和你饭店都近一些的。对了,自行车也要买,回头记得问师父能不能弄到票。”
南邵的自行车拿到北京也不能用,因为现在自行车也是打了钢印上了证照的。
两人合计了一下存款,徐霜进城之后虽然少了投机倒把的收入,但是因为他是大师傅,县城给人做做私活,干个红白喜事的宴会,也能多少攒下些钱来。王樱就更不用说了,她手里可还有大队每年的分红呢,五年时间,到今年刚好不用给。
两人的存款本来就有一千五百多,再加上王樱父亲王永福给的一千多,两千多块钱,足够他们在北京安家落户了。
王樱:“就算差点也没关系,到时候我来想办法。”
只要等到今年年底的政策一下,她总能找到机会。
徐霜也不甘被媳妇一直罩着,踊跃道:“去了北京,我肯定也能收入更多!”
王樱丝毫不怀疑他的手艺:“那肯定了!”
两个人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设想,沉沉睡去。
……
而此时此刻,县城里的赵军却如遭雷击。
在连续半个多月的失望之后,赵军终于承认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他确实没考上。
这一年的题目并不难,赵军也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能考上的。就算考不上好的,那也能读个差不多的吧?
要知道第一届高考因为大部分人报志愿的不规范,最后在录取的时候,是没有那么严格的。有些人分数高的,哪怕是没有够上自己报的大学,也会有别的学校来争取一下。
但是很遗憾,赵军不是那个足够优秀的人。
他落榜了。
换了别人落榜还没什么,今年糖厂报的几百人,不落榜的才是稀罕。
可赵军不一样,为了考试直接辞职的,他们厂子里只有王樱和他。
现在王樱考上了,还是难得的好学校,而他赵军却落榜了。
赵军意志消沉的在家里躺了几天,不肯出门,生怕被人逮着问他考的怎么样。一直到了第五天,赵军才打起精神来,不管怎么说,没考上就是没考上。他得打算以后了。
赵军蹲下,从床底下拉出自己的小金库,准备算一下还有多少钱,一次失败没关系,他还有第二次!
但当他打开盒子,却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盒子里的钱赫然消失不见了。
大几百块钱不翼而飞,连个毛都没给赵军留。
“谁!是谁干的!”
第120章
赵军的钱全都没了。
赵军几乎要失去理智。
这是他最后的指望, 是他翻身的希望。
他疯了一般的跑出去找保卫科,叫嚣着让人来调查。
“一定是被人偷了!被人偷了!”
赵军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的嚷嚷,看谁都仿佛是一个偷拿了自己东西的贼。
他的眼神太炙热, 让邻居们都不舒服起来。
保卫科的人一听丢了钱, 也是如临大敌:“赵队长,你细细说,具体什么情况?丢了多少钱?”
赵军这才渐渐平复下心情,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转业金,还有这几年的存款, 全没了!”
这笔钱可不小, 家属院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事件。
保卫科正要细细询问, 边上的邻居就有插嘴的。
“也不一定是丢了,你再找找呢,问问家里的孩子,说不好就是忘在了哪里。”
“就是啊, 你问问赵东和赵西。”
“赵东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
赵军僵在原地, 什么意思?这些人的意思是赵东偷了他的钱?
不可能!
赵军下意识就要反驳,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也许呢?
赵东这几年愈发叛逆, 不光是学习一塌糊涂, 更是三五不时就打架, 还跟大院外面一些名声不算好的小青年来往,被学校叫了好几次家长。
那些小青年都是些不上学, 却又没有到下乡岁数的青少年,一群半大孩子凑在一起, 简直成了城里的顽疾。
会是赵东吗?
赵军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旁人一看他这样, 心里留清楚了。
合着当爹的还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的人呢?
“赵队长, 我昨天还看见你们家赵东跟人一起在城东的羊肉馆子里吃羊蝎子呢。”
“还有我, 我前天也看见这孩子拿了一盒红塔山在抽。”
“前两天还有人瞧见你们家赵东跟人凑在一起打牌呢。”
……
大院的人这样七拼八凑,个个矛头都指向了不在场的赵东。
也有些幸灾乐祸的,觉得赵军活该,自己的孩子也管不好,看吧,现在偷了他的钱,当爹的倒是有脸找保卫科来说是丢在了筒子楼。
赵军眼前一黑,这几天赵东确实很消停,跟原来那种动不动就问他要钱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本以为是赵东看自己等不到录取的消息而体贴他这个当爹的,现在看,分明是他已经拿了家里的钱,做贼心虚罢了!
人群散去,保卫科也放了心。如果是被外人偷的,少不了他们维保科要前后调查,但是这要是自家孩子偷的,那就是家事,碍不着他们了。
临走前,保卫科一个跟赵军还算有交情的同事同情道:“赵哥,等孩子回来了你好好说,跟孩子敞开心扉的谈谈。”
赵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天生好像就跟子女关系不亲热。
放在别人眼里,赵东有问题,他这个当爹的也难辞其咎。
赵军等啊等,等到了二半夜,终于等到了晚归的儿子。
赵东踩着月色回家,心里暗骂晦气。
他偷了他爸的老本,本来指望的是能在赌桌上一下子翻盘的,谁知道却是连着输。这才几天,他就把钱输个干净,甚至还倒欠了一百。
赵东推开门,心里想着家里还有哪些地方是可以藏钱的。他就不信他爸就这么点钱,要是还能再找到几百,他肯定能翻盘的。到时候他就能把钱全还回去……
“啪”的一声,赵东吓了一跳。
室内顿时大亮,原来是赵军一直等在门口,手里捏着电灯的开关绳。
赵东先是吓了一跳,转而又有些心虚。
赵军也不跟他绕弯子,伸出手来:“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