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到了县医院外面,王樱看徐霜轻车熟路,像是之前就来过的样子还有些纳闷:“你怎么对这地方那么熟?”
徐霜:“你不懂,这县里的黑市分几个地方,有的是在老民居那块,有的是在厂区那边,但两个医院这边都是流动的。医院里头多的是受伤的和生孩子的,想要吃点好的不容易,来这边有时候就能碰上。”
王樱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徐霜,她倒是之前就想过徐霜攒下的钱是黑市上头攒的,但没想到徐霜这么快就跟自己交底。
徐霜示意她看前面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妇人:“那种提着篮子却不进去,说是等亲戚一块进的,多半都是。”
果然,那老妇人左张右望的,不多时就有一个带着花头巾的老太凑上来。
“二姐啊!你说你来都来了,咋还带东西呢?我们家小如这生个孩子,还劳烦您来看她。这篮子里带的是啥啊?破费不?”
那提篮子的老太立马接上:“费啥啊,这都是自家下的鸡蛋,我攒了一段时间才攒三十个,给孩子补身体的,不算啥,就是这天冷了,鸡不爱下蛋。”
花头巾老太掀开篮子看了下,嘴上还说着:“这鸡蛋个头真大,我家小如这下可有口福了。”
提篮子老太:“那可不!咱家小如现在是多少岁来着?我记得是二十五了吧?”
“哪儿能呢,二十二!”
提篮子老太:“二十二可还是有点小啊。”
花头巾:“不小了,我跟她爸都觉得女孩子二十三四差不多要孩子。”
提篮子老太:“我觉得还是二十五好,再说了,这大冬天的,生孩子遭罪啊。”
花头巾狠狠心:“二姐您说的对!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小如。”
……
王樱目瞪口呆,感叹于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无穷无尽。
“……她俩这是定了多少钱?”
徐霜带着王樱往医院里走:“三十个鸡蛋,一共两块五。”
王樱咋舌:“也够贵了。”
鸡蛋正常根本算不到一毛,乡下五分钱都不差了。对面这一均下来,一个鸡蛋八九分。
徐霜:“天冷了,本身就会贵一点。”
两个人走进医院里,徐霜对着医院前头收费的窗口问道:“同志,咱们医院收药材是在哪个科室?”
收费的年轻姑娘本来十分不耐烦,但看到徐霜那一张出色的脸,脸不禁稍稍红了:“往左走,尽头那个科室找吴大夫……”
徐霜十分自然的拉住王樱的手就往左走,在外面大马路上要保持距离,在医院可没人管这些。
王樱不自然的甩了一下――没甩动。
徐霜还自然说道:“你的药材不用全拿出来,咱们一会儿再去中医院问问,也比一比价格。”
“……嗯。”
吴大夫是个上点岁数的秃头,怎么说呢,在王樱眼里,这个形象就很靠谱。所以王樱也不绕弯子,把自己带的药材铺开。
“您好,这是我自己处理的药材,想问咱们这儿怎么收。”
吴大夫是县医院专管这块的人,眉目利刷,打眼一看,就感觉到这些药材处理的好。
“让我瞅瞅,呦呵,这是鸡血藤,五味子,还有石斛?你自己弄的?”
王樱点头:“我是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
虽然还没入编,但已经获得大队长首肯的赤脚医生。
吴大夫搓搓手:“你这手艺不错,以后要是还有,就都往我们这里送点。”
医院的药材来源除了自行购买和上面统一调配,平时的使用还是有缺口的,再加上有些好药材也难遇,所以碰上个懂行的可不是喜出望外。
“这个和这个,我们医院不怎么缺,给你算就是正常价格,一块钱一斤,石斛贵点,你这点都处理好了,我给你算二十一斤。以后有石斛你紧着往这儿来,要是有什么人参蛇胆,你尽管送,价格我可以找院领导给你申请。”
王樱略一衡量,绝对对方给的价格虽然不高,但也没低出她的预期。不过因为县医院这边多是一些比较严重的病人,对方显然是对那些药性大的中药需求量更大些。
“好的。”
一锤定音,吴大夫把药材收起来,开了条子给王樱:“你拿着这个去前面的财务室领钱吧。”
几样药材林林总总,一共算了十二块五。
接过钱的那一刻,王樱瞬间轻松不少。
这段时间以来光是花徐霜的钱,实在是叫她有点弱气。
两人又赶着去了一趟中医院,中医院给的价格大差不差,不过比起县医院,中医院显然是对那些贵价吊命的药材需求量没有那么大。
想也是,在中医院都要吊命了,大多数都会往县医院送一送,看能不能再救一救。
两家医院跑下来,王樱的腰包里鼓了不少,赚了二十六块八毛五分钱。
“走!去供销社!”王樱格外豪气。
徐霜眼里含着笑,带着她去了县城最大的供销社。
南邵县的总供销社,坐落在一个繁华地段,不远处就是学校和工厂,门前道路也宽阔。
王樱跟徐霜刚进去,就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
供销社只有一层,占地面积却大,一边是大件,什么永久凤凰的柜台,虽然冷冷清清,售货员往柜台一靠就是一整天,但可别觉得人是生意不好。
这年头拿了票你也未必能买到大件,多的是人家钱得攒攒才能买,就算是钱票都齐全,那也得等人家有货。所以自行车的地方上空空荡荡,那是等着来货呢。
挨着的缝纫机差不多,也挂着牌子没货,收音机柜台倒是有,不过一看价格,能买起的也不多。
而另一头扯布卖饭盒热水瓶的地方就热闹了,人声嘈杂的跟那几个柜台仿佛不是一个地方。
“给我扯半尺!我要第二排那个花色!”
“后头那个挂的帽子给我看看!”
“鞋!鞋还有没有小点的!”
……
售货员扯着嗓门回答问题,人都一窝蜂挤在前面。
王樱心有余悸,她跟徐霜都不太能挤,挤完了再把人给挤坏了咋办?
徐霜轻车熟路,先把师父给的票数数:“里头有一张怀表的票,咱们先去买个怀表?”
手表票太稀罕了,轮到分到手表票的人家,也肯定不至于掏不起买表的钱,所以就导致手表票流出来的很少。
倒是怀表现在不时兴了,还有富裕。
王樱无所谓,有个能看时间的东西肯定是好,至于什么怀表手表的,她也不介意。
“行啊,咱们去看看。”
手表的价格高,怀表的价格也没低到哪儿去,一问价,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块。
徐霜让王樱挑,王樱看着就要挑那块五十的。
徐霜:“挑个机械心的,要不然坏了难修。”
王樱想了想,也是,这年头修表也是个技术活了,坏了太麻烦。不说挑个最贵的,起码挑个中等的,省的老坏。
售货员在一边腹诽,我们这儿都是机械心的!
不过她也不傻,人家来买东西她卖东西,自然是卖贵的好。立刻就挑了一块七十的不住口的夸。
王樱看着这块怀表圆圆的外壳上头有几条竖条纹,看着也算简约大气:“那就这个吧。”
徐霜付了钱和票,直接把怀表递给王樱:“你戴上我看看,别有什么小毛病看不出来。”
王樱听话的把怀表挂在脖子上:“怎么样?”
徐霜伸手给她调整脖子处的表链位置:“……嗯,挺好看的。”
王樱被他骤然凑近,脸上有点不自然,掌心也有点热:“没问题吧?”
徐霜把手放下来:“没问题。”
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说下一步干嘛,气氛有些尴尬的甜蜜。
徐霜退开一步:“我去问问自行车。”
说完就扭身去隔壁自行车柜台,王樱也不知道自己是跟上还是在这儿等着,心里又忍不住想刚才徐霜凑过来的样子。
售货员在边上羡慕道:“你俩是刚结婚吧?看着就般配。”
她当售货员见多了,这种甜甜蜜蜜的小两口,就算是不拉手都能看出来,周边空气都跟撒了白糖似的。
王樱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解释也不好解释,这会儿说还没结婚,弄得还得解释一大通。跟人也不熟,似乎是没有这个必要。
徐霜片刻间就回来了:“永久的自行车说是后天能到一批,我把票和钱都给了,后天来一趟把车子骑回去就行。”
王樱:“哦,那还行。”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一前一后去了卖衣服鞋子的柜台。
没一会儿,王樱就感觉不到尴尬了。
因为徐霜简直就是打算把手里的几十张票全给花了!
不光是女式皮鞋,两件外套,还有一大包的布料,各种花色还要她一个个选,选的她头昏脑涨。
徐霜还数着工业票跟柜台的人商量:“三张工业票换一个热水袋的票行不?”
这也是售货员们的一点小特权,有些票种类又多又麻烦,像是工业票,通用的有,特殊的也有,某个地区的有,全国的也有,买某种特定的工业用品是要对口的票,这个时候就只能中间倒腾着换一换。
徐霜手里的票是他师父给的,有特定的也有通用的,他就得换了才能用。
等到两个人买完,王樱手边已经多了一个带着塑胶味的大红色热水袋,一双带着皮具味道的小皮鞋,两件做好的带着点毛边蓝色厚外套,一大叠各色各样的布……
哦,还有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哪怕是在总供销社里,买了这么多东西的人也少见。
徐霜盘了一遍:“瓜子糖之类的回头我来买,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到时候我骑自行车带你来。”
王樱木然道:“你的票全花光了?”
徐霜有些遗憾:“还没,想给你再买个羊剪绒帽子的,可惜他们没货。”
羊剪绒帽子,哪怕王樱不是花钱的那个都知道便宜不了!
那可是首都才能出的货!光是首都都难抢到,一顶就得大几十。
“……你省点花吧,冬天又不怎么出门,买帽子也用不上。”
不过提到这点,倒是叫王樱想起了自己的打算:“你还有工业票吗?”
徐霜点了点:“还有四张。”
王樱:……算了,不够就跟人家售货员换吧。
她把徐霜带到一个柜台,指着上头的手电筒问:“那个多少钱?”
柜台上放的大手电筒,就是一大块铁疙瘩,里面装的灯泡还是白炽灯的灯泡,看着就厚重。
售货员:“一个三十。”
手电筒贵着呢,那么锃光瓦亮的铁壳子,又圆又大的筒身,用的还是大号的一号电池。别说是乡下,城里也没几家有。
王樱肉疼的很,可还是下定决心要买。
她也是跟徐霜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原先徐霜是一直住在国营饭店的,回大队上的时间并不多,尤其是徐老太自己身体也好,家里家外的都稳当,没什么事。
可是自从徐明出事之后,徐霜想是怕有人半夜摸门,徐老太毕竟岁数大了,又顶着成分不好的大儿子,徐霜也怕有人故意来找茬。所以他现在是每晚都回大队住,白天再赶着去饭店上班。
至少半小时的山路,不光是走的艰难,还黑漆马虎的。
后来跟王樱定下来之后,他还不时的早晚来一趟,给王樱送点吃的。
王樱觉得这得有个手电筒,最起码山路上能安全点。
“就这个了,票我们有四张,剩下您给行个方便,给我们换一换?”
售货员多收了两块钱,把手电筒递给王樱,热心道:“这个里面已经有电池了,回头你瞅着不够亮了就记得换电池,要是突然不亮了,那就是灯泡坏了,你再换灯泡。”
王樱点点头。
徐霜一直跟在身后没出声,刚才掏钱的时候倒是机灵了一下,偏偏王樱把他按回去了。
王樱把手电筒塞给徐霜:“送你的。”
徐霜有些呆:“送我的?”
王樱耳朵红了一半:“对啊,你要不要?”
都买完了才问要不要,售货员在俩人背后被腻歪的直倒牙。
徐霜把手电筒握的牢牢的:“要!”
明明是冬天了,偏偏两个人都是耳朵红彤彤的。
徐霜拉住王樱的手,另外一只手拿着手电筒,把买的东西全背在身上:“走,回家!”
回程的路上自不必说,照旧是人挤人,人挨人,王樱在心里想,幸亏是买了自行车,不然以后进一趟城就要挤一次,真不是人受的罪。
徐霜带着王樱下了车,没说先回家,而是带着她先去饭店。
刚进国营饭店,就见到一个圆脸小眼睛的男人凑上来。
“师父回来了?这个是我师母吧?师母真年轻漂亮!”
徐霜本来舒展的眉头皱了一下:“你直接叫嫂子就行了。”
说完也不给王樱介绍,围上围裙就问王樱:“你想吃点什么?”
王樱赶了一天路,只觉得渴,徐霜带了一壶豆浆和一壶水,半下午时候就喝光了。
“我吃个面吧,汤面就行。”
徐霜点点头进后厨去了,那小眼睛的男人也殷勤跟上进去。这会儿倒是不喊师父了,嘴上就是喊着徐哥。
没一会儿,徐霜就端上来两大碗肉丝汤面,又当着小眼睛男人的面把钱和票给了收费的服务员。
小眼睛男的看徐霜不怎么说话,也歇了,自己上后厨待着去。
王樱是真饿,面前的肉丝汤面,面条是现擀的,白生生的一大碗,上面是清脆的小青菜,盖着半边金黄色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