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僵在那里,许久才失魂落魄下了楼,从厅柜里拿了一杯酒,自斟自饮。
脱了衣服,婳儿转头看镜子,果然腰上一点的位置青紫一片。他甩了人,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连句道歉都没有。
有一次爸爸发脾气,不小心甩了妈妈一枕头。
妈妈可是让奶奶、外婆齐齐把爸爸骂了顿结实的,还冷战N天,最后还是爸爸做了碗面奉上道歉才和好。
婳儿自觉很懂事,也没怎么样,还跟他打招呼,不想他还要找茬。
“苏伦小姐,阿伦先生在喝酒,一杯接一杯,百利嬷嬷让你下去劝他。”丁娜推着婳儿,“苏伦小姐,快点起来,别装睡了。阿伦先生能在家几天,您还让他不痛快。丁娜真要生气了,要告诉嬷嬷了。”
“能在家几天”这话触动了婳儿,终是舍不得,披了围巾下楼。
婳儿把他的酒拿掉,将盛着美食的托盘推过去,叹气道:“喝酒伤身,少喝一点。”
“我没醉,还能再喝三杯。”阿伦起身夺酒。
婳儿把酒给他,“你再喝一滴,今晚就别回房了。”
阿伦倒酒的手停下来,将酒瓶放下,酒杯推开,乖乖用餐。
“一定要把牛奶喝完,解酒。”婳儿闻不得酒味,转身上楼,给他准备睡衣。
他就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明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什么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呢?婳儿坐在床沿上想不通,也拿不准要怎么对阿伦,就假装睡觉。
阿伦小心翼翼地上床,轻声问:“宝贝儿,你睡着了吗?”
婳儿不吭声,他就慢慢挪过来,将她搂在怀里,蹭着她的头发。
痒死了,婳儿装不下去,生气地推他,“你好讨厌呀!都把我吵醒了。”
那声音又娇又软,听得阿伦整个人都是酥的,把她抱的更紧了,“明天我带你去骑马?”
“不要!”婳儿决定用“再也不让他教她骑马”惩罚他,便拒绝道:“今天太累了,我明天要好好休息。”
“那后天呢?”
“后天圣诞节。”婳儿白眼道:“你要回伯尔家过吗?先说好,我不会过去的。”
阿伦也不想勉强她,“那我明天过去一趟,后天就在家陪你。”
“谁要你陪?”好像在家过个节是恩典似的,“你想过去就过去。我和卡琳在家也很好。”
还在生气?他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懦弱的样子。
这不,他一睡醒就去找她了。她倒好,把他撇开,和人玩得高高兴兴的。
阿伦惩罚性地咬了她一口。
“你属狗的?”婳儿咬了回去,“别以为我好欺负。”
“就喜欢欺负你。”阿伦故技重施,又挠她痒痒。挠着挠着,俩人又闹成一团。
婳儿很生气!又被他糊弄过去。
婳儿很气自个儿,她总是这么好哄。
他有伤心事却不说,把她撇在一边。
等战争结束,对,等战争一结束一准跟他算总账。这几天,总是要让他开开心心的。
这么想着,婳儿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阿伦听着身边人匀长的呼吸,闻着她香甜香甜软糯的气息,心中皆是满足。无论如何,他还有她。
阿伦将宝贝儿纤细白嫩的藕臂放进去,却发现那片青紫。他这才意识到昨天的动作伤了她,内疚又懊悔,还有满满的心疼。
难怪这么生气!还顾及他的心情不肯说。阿伦拿来药油,狠下心重重地揉着。
“你做什么?”婳儿生气道:“扰人清梦是死罪,知不知道?”
阿伦停下来,安抚道:“乖,淤血要揉散才行。”
这药油散血,不利于怀孕。
这傻瓜!婳儿都不好意思骂他。行吧,行吧,擦就擦,小心绝后。
怎么又生气了?阿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一味道歉,“对不起,宝贝儿!”
这小宝贝儿,真的太爱生气了!不过没关系,他让着她就是。
这傻子,连问都不问就说对不起。
婳儿一肚子气消了,绵绵软软地跟他说这今天的计划,“上午我要和卡琳装饰圣诞树,下午你带我去骑马。你上午去看伯尔先生吧,下午一定要回来。”
昨儿,桑巴教了婳儿刷马毛、戴马嚼子、调整马蹬马鞍马缰和上下马。
今儿,阿伦先让她体会马儿慢走的节奏和动作,教她如何在马背上重心下移,挺直腰背,以及如何用小腿敲打马肚控制速度,最后带着她小跑一圈,把婳儿颠得云里雾里,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接下来几天,阿伦都在教她骑马的基本动作,比如起坐、压浪、推浪、控马,然后带着她跳栏杆,或是出去野骑,好像势必要将她教会了,连圣诞节都不放过。
这几天,婳儿心里甜甜的,只要不想到阿伦推开她的事儿。
直到假期的最后一天,阿伦都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那么痛苦绝望。
婳儿有些小小的失落,就劝自己谁没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心事,不要计较不要追究,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阿伦是在婳儿睡着的时候走的。他不想见她伤心落泪。
婳儿听到了阿伦收拾行李动静,也感受道吻别中的温柔和不舍。
她闭着眼睛听着他关门、下楼。她想要起来,无数次命令自己起来,就是动弹不了,好像被压着,被按住四肢。
婳儿经过无数次挣扎,终于睁开眼睛,却已不见阿伦。
惆怅漫上她的心头,好像被割了一块肉似的。明明他在的时候,频频惹她生气,怎么他一离开,就这么难过呢?
婳儿兀自发呆,过了许久才发现放在茶几上的信。
“宝贝儿: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不知何时能回。在前线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这场战争何时能结束。
“今年,是南方损失惨重的一年。我以为,那些被“州权”、“奴隶制”、“关税”和仇恨懵逼了眼睛的南方人也该认清现实,终止这场战争,及时止损。
“我的父亲,他让我明白这不可能。南方不会轻易认输,他们为此投入太多了!一旦认输,他们的付出就毫无意义。
“那些在战场上消失的生命毫无意义,那些为战争投入的真金白银毫无意义,那众志成城的决心和勇气更是毫无意义。
“他们会宁愿我们去死,也不愿意我们投降认输!因为一旦认输,他们将一无所有。宝贝儿,你要明白,无人耕种的农场是毫无价值的。南方失去了奴隶,就失去了富裕的生活悠闲的日子。
“只要他们还不肯放弃这种生活,战斗就会一直继续,直到我们全部牺牲,或是他们被逼得认清现实。
“宝贝儿,我明白这一点,北方佬更会明白这一点。你知道他们在田纳西、密苏里和弗吉尼亚干了什么吗?他们掠夺所有的财务,烧光房子和农场,毁坏铁路。他们要南方无力再战,不敢再战!他们要让南方的子子孙孙都记住这场战争,再也不敢挑起战火!
“宝贝儿,如果再不停止这场战争,我们将会迎来末日!
“宝贝儿,我又要回到那泥泞不堪的前路中去了。我不能停下,因为没有人会让我们停下,包括我的父亲。但我想,你会愿意的。这是我心中唯一的安慰。”
婳儿终于明白了他的痛苦绝望,愤怒又怜惜。
她对每一个叫嚣着战争的人愤怒。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上战场呢?说宁愿艾希礼死也不愿他龟缩在后方的媚兰·汉密尔顿,说宁愿阿伦去死也不愿他投降的艾伯特·伯尔,为什么不让他们不上战场?好让每一个不想打仗的人回来!
婳儿对每一个无可奈何继续这场战争的人充满了怜惜。她再一次祈祷,祈祷上天不要让他们折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里。
包括阿伦,她的阿伦。
第22章 苏伦·奥哈拉22
婳儿的祈祷和这场战争一样毫无意义。
南方的秩序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面粉的价格每过一天就上涨五美元。
1864年二月,面粉已经涨到了一千四百美元一桶,衣料比宝石还贵,皮革无处可寻,许多商店已不收现金,部分交易需要以物易物。
尽管田纳西尽落敌方之手,可敌人对佐治亚的进攻不是被击退了嘛!南方已经没有必胜的信心,但必须有坚守家园的决心。
三月,南方的日子就像这天气一样冰雪连连。
杰尔拉德近两年来的棉花都没有卖出去,已经是个响当当的穷光蛋。爱伦日日为塔拉的生计发愁。
婳儿再也无法超额缴纳物资给供需部。毕竟,后方的人也需要活。
她把多余的粮食、蔬菜、水果和囤积的部分布匹送去了塔拉,以期爱伦的眉目舒展。
“小威尔克斯先生失踪了。”从塔拉回来的丁娜带来这一不幸的消息,“不过,媚兰·汉密尔顿小姐怀孕了,这真是个安慰。”
好吧,的确是个安慰。不过,就是这个孩子使得媚兰和思嘉俩无法逃难,在敌军围城的时候被困在亚特兰大。
婳儿想写信建议媚兰去十二棵橡树养胎,又记起威尔克斯家的农场毁于战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写信邀请她来月牙湾小住。
媚兰不肯离开亚特兰大,一心打听艾希礼的消息。
得益于巴特勒船长的帮忙,她们打听到了艾希礼的消息。
艾希礼被俘了,在伊利诺斯州的罗克艾兰的一个俘虏营里——一个地狱般的存在。
在那里,缺衣少食,疾病肆掠,俘虏们成批成批死去。
媚兰就更不肯离开了,她要守在家里,等他回来。尽管他归期遥遥,生死不定。
五月,北方佬再次向佐治亚州进攻,老约将军纵使奋死抵抗也无力回天频频失守。
实力悬殊,南方只有不到一万的残兵,怎么去抵抗上十万装备精良的敌军。
亚特兰大的伤兵越来越多,医院挤不下就躺在广场、店铺、旅馆和居民家里。
尽管媚兰怀孕了,家里还是住进了伤兵。这才和平时期压根不可能。
等亚特兰大容纳不下伤兵了,他们就被送去梅肯和奥古斯塔。月牙湾也住进了一批伤员。
婳儿很久没有收到阿伦的信了。
她很害怕他有一天作为伤兵突然出现在家里,又害怕他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在北方佬打到离亚特兰大只有22英里的肯尼萨山的时候,州长终于让出了他的宝贝民团。
杰尔拉德闹着要去参战,被爱伦制止。
艾伯特·伯尔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无奈连马都上不了。
亨利叔叔、老威尔克斯先生、梅里韦瑟爷爷毫不犹豫地为这桩即将失败的事业奉上最后的生命。
威尔克斯临行前,将英迪亚送来梅肯,托苏伦和伯尔夫妇照看她。经过一番商量,英迪亚留在月牙湾跟苏伦和卡琳作伴。
在七月的某一天,惊慌失措的皮蒂姑妈撤退到了梅肯,与她同行的还有琼斯·伯尔、范·埃尔辛和梅贝尔·梅里韦瑟与她的小宝贝。
皮蒂姑妈住在了月牙湾,另三位跟着琼斯·伯尔去了伯尔家。
没过几天,霍妮也跟着俩个小姑子到了梅肯,住在肯尼迪先生的姑妈家。
婳儿意识到了紧要关头,却不见杰尔拉德和爱伦前来。
难道爱伦还是得了伤寒?还有,思嘉为什么不把韦德送到安全的地方?
婳儿给爱伦去了一封信后,把月牙湾托付给卡琳和英迪亚,即刻起身去了亚特兰大。
无论如何,婳儿都不想外甥留在一座围城里,即使知道他会安全回塔拉。
“哦,苏伦,你怎么来了?所有人都往梅肯和萨凡纳逃,你怎么来了亚特兰大。啊,不是伯尔受伤了吧?”媚兰惊恐地捂着嘴。
婳儿摇头一笑道:“不是,我是来接韦德的,毕竟是奥哈拉第一个外孙。当然,他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我舍不得他在炮火声中提心吊胆。”
“苏伦!”媚兰感动得眼眶湿润,“亲爱的,你是我见过除思嘉外最好的姑娘。你们都是那么的勇敢。米德大夫说我不益走动,思嘉那么想回塔拉都留下来照顾我。而你又从后方来接韦德。”
“我是他姨妈呀!思嘉和韦德呢?”
“思嘉还在医院。韦德,百里茜抱着他躲地窖了。”媚兰牵着苏伦到沙发上,“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
“不,太阳要落山了,得赶紧去给韦德收拾行装,我明天就得走。铁路不知道什么就会被切断,晚一天就是一天的风险。”苏伦略微坐了一坐就起身,“思嘉什么时候能回?我得和她商量一下。”
“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天都很晚才回来。你知道的,医院里伤兵这儿么多。”媚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她很内疚,自己因为怀孕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去把韦德抱上来,好让百里茜把思嘉找回来。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吧。”婳儿拿起帽子转身出去。
婳儿因为筹办会上那番反叛的言论,梅肯的看护会再缺人手都不会收纳她。
当然,她也一点想去的意思都没有。
没去过医院的她,也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地狱。
一到医院,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是夹杂着汗味、血腥味和坏疽的臭味,触目所及的都被病痛折磨得或痛苦、或麻木、或绝望的脸,耳边不是叫骂声就是□□声。
思嘉端着放了手术器材和绷带的托盘,站在米德大夫身旁,一脸的冷漠和不耐烦。
婳儿不好去找她,找了伤兵们询问阿伦所在兵团的信息,“可能在前线,也可能撤去了查尔斯顿,夫人,你知道的,那里将会有一场大战。等过些日子,我也要去的。”
婳儿和伤兵们聊了聊近况,直到医生做完手术才前去找摊坐在地思嘉。
婳儿递了手绢给她,“如果你去上前线,北方佬准会输。”
“是你?”思嘉困惑地抬头,“你来这做什么?”
“接韦德。这样,你就能心无旁骛地跟这座城市并肩作战了。”婳儿和她一起坐下,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