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一走,凤姐儿就止了泪。她那世心碎成渣滓也没哭过几次,也没什么悔恨的,只记挂着巧姐儿。这会子伤心是有的,哭多半是做戏。
他不是怜惜柔弱的吗?她就柔弱给他看。当然,情情爱爱的,凤姐儿早已看淡了,她就是想借此捞些好处。
凤姐儿想,就是再重生十辈子,她也改不了贪婪的性子。
年幼时,她也曾是王府众星捧月的姑娘。可自父亲被祖父“流放”回籍,她就看够了世态炎凉。这世间人人都生着一双富贵眼,你强,他便趋炎附势;你弱,他便捧高踩低。
小时候,她就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让那些踩她的人知道错了。长大后,她才知道:只有你足够有权有势,才能叫那些人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她爱钱、爱权,爱看人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绳营狗苟、战战兢兢。她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
如果不是有了那番机遇,叫她生在那样一个开放的年代,又叫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她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人性,什么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只会不择手段,无所畏惧地用手中的权利搂钱,也不管那钱是不是烫手。
凤姐儿现在倒想明白了,钱要,权要,命更重要。
如今,她最要紧的是保重身体,好好坐胎,平平安安把姐儿生出来。那世她就是瞎忙活,不足月就生了姐儿,害得她七灾八难的。
等姐儿生出来了,她就好好打理嫁妆,一年也有个上千两的进账。至于管家权,一个拆西墙补东墙的烂摊子,不要也罢。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识几个字,人从书里乖。
这人看得多了见得多了,就不会为家里一亩三分地斗个你死我活了。
凤儿姐正眯着眼睛想事,听见房里有动静,睁眼去看,见是平儿,就问:“陈姨娘安置好了?”
“都妥当了。”平儿回道:“奶奶,太太打发吴兴家的过来,给您送些补身子的药材,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凤姐儿起身道:“请她花厅坐着。”
“我的好奶奶,您大喜了!”凤姐儿刚掀了门帘,吴兴家的就来扶,堆笑道:“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福气,托生到奶奶肚子里,一出生就是个富贵命。”
“这富贵自有天定,我就望着她能平安长大,幸福终老。吴姐姐,请坐吧,劳您走一趟了。”
吴兴家的笑道:“为主子效劳,应该的,只盼着小主子大了,赏我家那些小子一个前程。”
这话说的,好像就知道肚子里的是个小子似的。凤姐儿不接茬,只道:“这个你得求二爷去,我是做不得主的,我肚子这个就更不敢应承了。”
“如何不敢应承?”吴兴家的奉承道:“这要是个小子,就是赦老爷的长子嫡孙了。”
“姐姐也胃口也太大了些,您一个太太的陪房,巴着老爷、宝玉不算,连我这头都惦记着了。说句狂妄的话,我家二爷没本事,只能帮着老爷打理打理家业,难道我的孩子就不许有个别的奔头么?”
吴兴家的抽了自个儿两嘴巴子,笑道:“小的鼠目寸光,不及奶奶高瞻远瞩,该打该打。”
凤姐儿摆手道:“一点子小事,我又不放在心上,不值当吴姐姐这样。”
“奶奶是个仁厚的主,才纵着我们放肆。这晓得感恩的呢,自会铭记在心。那起子忘恩负义的呢,不免奴大欺主。这奴才和主子呢,就如同二房与正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吴兴家的指了指东厢房道:“奶奶是我们王家出来的姑娘,奴说句知心话,可别让二爷的长子从个姨娘肚子里出来。”
凤姐儿下了炕,拉了吴兴家的手道:“姐姐能说这话,可见是个忠心人了。可这二爷要去她屋里,我也不能拦着,否则大太太不说,下人也要说我惯会做表面文章。”
吴兴家的一阵为难,最后凑到凤姐儿耳边嘀咕一阵。
“这世间真有这样的药?”凤姐儿惊呼道。
吴兴家嘘声道:“奶奶小声,这事要做,就要做得秘之又秘。有些事,可做不可说,说句不好听的,一代一代的主子奶奶,谁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要不揭出来,不坏了男人身体,老一辈儿都是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凤姐儿仔细一想,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从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大老爷那一屋子姨娘至今没谁有孩子,三妹妹和环哥儿任上有的。就是那世,二爷在府里作天作地,也没弄出个野种。这是有人暗中处理了呢。
凤姐儿自以为借刀杀人干掉尤二姐算是高明,跟人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还请姐姐给弄一副药来,我自有重谢。”
“都是自家姑娘,哪要什么谢不谢的。”
送走吴兴家的,凤姐儿松了一口气。这多子多女多冤家,她有一个巧姐儿就尽够了。她倒是想明白了,也不想着为姐儿生个哥儿当靠山。
这哥哥还要娶嫂子,将来就是他想帮忙,屋里人也不定乐意。况且,人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别靠山没当成,反倒成了吸血鬼。
凤姐儿冷眼看着,这世间的男的,不管前世今生,依仗着姐妹的夫家作威作福的有,拿姐姐妹妹换取荣华富贵的有,压榨姐妹资源快活自己的也有,就是一心一意为姐妹着想的少有。
她为什么还要生个孩子为难巧姐儿。等她生了孩子,就喝了那副绝孕药。
第31章 凤凰涅槃4
话说贾琏从凤姐儿处出来,才想起落在外书房的安儿、喜儿,又念及新得的陈姨娘,只恨没生两双脚、两双手,使得他跋前踬后,不得左拥右抱。
他前前后后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去东厢房。这可不是什么新欢不敌旧爱,而是青天白日去了也不能做什么,还不如先处理棘手事。
贾琏有四个大丫鬟,得手了三个,没得手的大了家去没问题,那得手了的就不好脱手。
九儿爹娘贪婪,出去了恐怕没活路。这好歹跟了他一场,也不忍心她再被卖一次。
绿漪老子娘是后娶的,她性子又强,家去难免生龌龊。贾琏也不喜她的性格,但也怕她发狠,故而也不做考虑。
可白棠,服侍他最久,又识文断字的,委实难以割舍。
“那边怎么着了?”吴兴家的走后,凤姐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未时。
平儿知道她问的是喜儿、安儿,早就着人去打听了,回道:“爷先请了赵嬷嬷说项,又去求了大太太,把九儿许给他乳兄赵天栋。后来,他又唤了九儿老子爹过来,许了些银货,总归把这婚做成了。”
凤姐儿嗤笑道:“他倒挺费心。”比自个儿娶媳妇还费心。
平儿知道她这是醋了,劝解道:“奶奶有所不知,那九儿爹,是个石缝里也要榨出三两油的人。爷心善,九儿从小跟着他,自然盼着她有个好结果。”
“瞧你把他护的。”凤姐儿冷笑道:“什么时候我也学了你机灵劲儿就好。”
平儿吓得脸色惨白,跪道:“主子明鉴,我对您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瞧你,跪什么跪,我就这么厉害,夸你一句还吓得跪。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平儿一腔委屈,无处辩驳,冷声道:“主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有了那两个,我是说一千道一万,主子也不会信了我。”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我自是不会混为一谈。只有一点,你愿意做好人就做,别打量我是傻子,踩着我去做。”
凤姐儿想到那世,平儿明知尤二姐是她的死对头,还拉着尤二姐去园里吃东西,不仅坏她计谋还坏她名声。岂知她也是被逼到绝路,公婆不喜又无男嗣,再来个良家贵妾。那妾还怀着孩子。那孩子一生下来,哪还有她站脚的地方。
凤姐儿继而又想到平儿偷了她的银子到贾琏跟前卖好,心知平儿是个有成算的,比那两个还难对付。可怜前世,她除了不让平儿近贾琏的身,是真没防着她。
凤姐儿突然意识到,她怨平儿,竟比怨贾琏还深。否则,为何她能轻轻放过贾琏却再三试探威吓平儿。罢了,罢了,都是冤孽。
那世,她做得最错的就是把平儿当知心人当臂膀又当挡箭牌。平儿纵使有错,也没她错多。这一世,她就当平儿是个丫鬟,一个陪伴了许久的丫鬟。
凤姐儿牵起平儿,安抚道:“是我疑心重,冤枉了你。不过,我今儿说的也不算假话。我这个人虽霸道些,对自己人也算好。只要你们不塌我台子,我就护着你们。咱们是要长长久久做主仆的,有些话说明好,大家都恪守底线,自然是一场佳话。”
“奶奶说的是,平儿谨记在心。”平儿抽噎道。
凤姐儿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许诺道:“你也不必羡慕九儿的好归宿。等哪天寻着好人,我也把你和乐儿放出去,当平头娘子、管事娘子都使得。你们自小跟着我,百两的嫁妆是少不得的,定不叫你们出去后苦成锱铢必较的鱼眼珠子。”
“趁我不在,奶奶又和平儿说什么体己话?”乐儿拉着凤姐儿的衣袖道:“这我可不依。”
“说要给你们选人家呢,你听是不听?”凤姐儿见乐儿羞得耳根子都是红的,就跟她说起正事,“账都对好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有那一起小人盯着大姑娘的月例银子呢,问了一嘴。”
凤姐儿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哼笑道:“糊涂东西,也不看看自己也有女儿呢。再说,她个奴几,管得倒很宽。”
“这样的人,别说奶奶,就是我也看不上,当场就说了几句。”乐儿扶了凤姐去梳洗,嗤鼻道:“我和郑华家的对账,她摸摸索索就来了。那涎皮赖脸的模样,跟在桌下捡骨头的狗似的,”
平儿劝道:“你就少说两句,再怎么她也是半个主子。”
“咱们自己人,说说有什么要紧。”乐儿嘀咕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尽告阴状。”
“乐儿!”凤姐儿丢了手中的簪子道:“可见我是外人了,平儿跟我说几句实话都成告状了。你忘了吃谁的穿谁用谁的了?”
乐儿手上一抖,这才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告罪道:“奶奶别恼,我不是说要瞒着您,我是说明人不告暗状。”
“这你就误会平儿了。是我问的她。”凤姐儿妆罢,前去给大太太请安。
凤姐儿恨大太太吗?恨的,她落到那般境地,有大太太一半功劳。在贾母生日宴上,大太太当众人给陪房求情,指责她做得不对,让她没了威信。还有绣春囊一事,使得她不得不抄检大观园,一夜辛劳病上加病。再有老祖宗丧礼上,也是挑唆作难,弄得她骑虎难下。
那一世,她和大太太哪里是婆媳,是三生三世的仇人。凤姐儿想了很久,想她们的关系为何会这样,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后来,凤姐儿终于明白,是她错了,是她不屑邢夫人的出身,蔑视她的行止,是她没有把自己当长房媳妇,更是她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才落得个墙倒众人推。
其实,大太太一开始待她也有几分面子情儿,就是昨儿那番话,也是肺腑之言。
罢了,前生事前生了,更何况是前前生的事了。今生,她就和大太太做对和顺婆媳。
凤姐儿到时,邢夫人正准备去那边,见了凤姐儿也是稀罕,牵了她进屋,让她坐了,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身子可还好?我正准备去看你呢。”
“没什么事儿,今儿交了对牌,得了闲,过来给太太请安。早间身体倒有些不舒服,睡了一觉竟好了,可见不能操劳太过。”
“你明白就好。这千好万好的不如身体好。”邢夫人自个儿没生下一儿一女,对这长子媳妇儿,原是又几分看重,只人家不待见她,一心奉承着那边,就索性丢开手不管。如今,她见凤姐儿经了一事,倒对她有些尊重,心内欢喜,自是奉劝两句。
凤姐儿知她说的是良心话,自然应承道:“太太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说得都是金玉良言,可恨我没有早来聆听一二。如今有闲,还望太太不要嫌弃我常来叨扰。”
邢夫人赶忙道:“一家子人,哪有嫌的道理。只是咱们隔得远,你又身子重,也不必常来,逢五逢十过来说说话就成。”
这当然是最好的,既全了规矩礼仪,又不会寒了这边的心,和他们交恶。
凤姐儿假意为难道:“母亲这番话,竟是十分为我着想。我若不答应,就是枉顾母亲一番心意。我若答应,这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可怎生是好?”
邢夫人听了奉承,十分畅快,截然道:“这又什么好为难的。这长辈发了话,做小辈的还有不听的道理。”
凤姐儿大受感动,埋进邢夫人怀里道:“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母亲,你这般为我着想,我却不能时时在您膝前尽孝,倒越发愧疚了。待会儿我打发乐儿送些许银钞来,还请母亲一定收下,帮着买两个可心可意的丫鬟,一个给老爷,一个给您,就当是我和二爷的一点补偿。此外,这两个丫鬟的吃穿用度也不要公中出,我和二爷每年送一百两过来。”
邢夫人心中大喜,嘴上却道:“这儿如何使得。”
凤姐儿自是不会当真,真挚道:“儿子媳妇的孝敬,如何使不得。母亲一定要收下,我们才能安心。”
婆媳俩一番契阔后,有说有笑去了贾母处。
贾母刚收了牌,笑道:“凤丫头这鬼机灵的,早不来晚不来赶着这时候来,恐是怕赢了她的钱。”
“看老祖宗说的,我是怕赢了您的钱,回头二爷训我。”
贾母一瞪眼,笑道:“看把我琏儿说得这般凶,回屋里,指不定谁揪谁耳朵。快来让老祖宗看看,现下可好了?听说你这猴儿瞅着机会,家都不管了。”
“谢老祖宗挂念,回屋就睡了一觉,未时一刻才醒,现下好多了。至于管家权,老祖宗不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本就管得吃力,如今寻摸了机会,可不撂挑子。”
贾母听了,点着她的额头笑骂:“你这猴儿!”
凤姐儿顺势倚在贾母怀里,摆弄着她的衣袖道:“猴儿晓得老虎由着她,才敢放肆呢。”
贾母拍着她道:“好好好,都由着你,谁叫你这会儿是宝贝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