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摇头苦笑道:“两兵交战,苦了来使。否则,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惹了琏二奶奶。不是我说,她那嘴真真是浸了毒。哎哟,我真真该死,方才说的话就忘了。”
平儿劝道:“你且悠着点吧!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老太太总有要去的一天。这府里,终究是小主子们的天下。”
鸳鸯也是个剔透人。这古往今来,哪个贴身伺候先帝的奴才能在新帝跟前落着好呢。这老太太越倚重她,往后的日子越不好过。
她就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这一刀。索性趁着老太太健在,耍了这威风!不然,有什么法子呢?”
鸳鸯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拍着平儿的手道:“也就你懂我的心了!”
平儿就道:“好妹妹,你既然看得明白,何苦就这么下去呢?”
“不这么下去怎么着呢?”
平儿摇头道:“有舍才有得。这世上有谁离不了谁呢?妹妹自误了。”
袭人不解道:“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鸳鸯笑道:“既然是哑谜,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只是平儿这一出门子,咱们几个也不晓得几时才能聚个头。”
“老太太这会子是真要赶我们这一房出去么?”平儿问鸳鸯。
鸳鸯心思复杂道:“我竟不知二爷是这么个情种,死咬着不肯休了二奶奶。还说,要是敢不经过他同意,擅自休了二奶奶,就要出族背家。老太太气了个倒仰,说这样的不孝子孙还留着做什么,赶了出去干净。这几日,老太太想起来了就问二奶奶走了没。”
平儿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着?我们家那位也是,怎么劝都不听。这大老爷只二爷这么个嫡子,如何会让他走。再这么闹下去,吃亏的只有我们家那个。”
袭人笑道:“你何必担这个心!你们家奶奶敢这么闹,就有这么闹的底牌。不用我说,就是你也知道,我们这满府的主子奶奶的体己加起来,恐怕如你主子奶奶一个人的。”
“就你会算计!”平儿苦恼道:“你不知道我奶奶兄长是个怎样的混账人物呢。只怕出了这家门,奶奶这钱财性命都要落他手里。”
“一家子兄妹,不至于吧?”
鸳鸯冷哼道:“就是一家子兄妹,才好算计!想不到琏二奶奶那样一个厉害人,也是个苦命人。”
“要是命好,何必厉害呢?”平儿叹气道:“林姑娘刚来那会子,温温柔柔的,哪里会说一句重话。后来,不也有人说她嘴巴子厉害。这都是逼的。”
袭人就问:“林姑娘还回来么?”
“爷来信说了,近两年怕是来不了,在家里调养身子呢。至于往后来不来,一则要看老太太的意思,二则要看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大了,在那边许了人家,许就不来了。”
袭人苦恼道:“这可怎么着,我家那个爷一天也要问个三四回。再不回来,命都要没了去。”
平儿撇嘴不答话,心想:见天儿为这个要死为那个要活的,也没真见那哪个死去活来。
鸳鸯是跟着老太太的,如何不明白她的一番心思,抿嘴笑道:“那宝二爷定是能长命百岁的。”
“你是说……”
三人正说得热闹,翡翠就来请鸳鸯,“姐姐快些回去,老太太正找呢。”
袭人摇头道:“老太太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你。”
鸳鸯一怔,若有所思地走了。
第45章 凤凰涅槃18
“你这小蹄子, 没事儿到哪浪去了?”平儿刚进屋,就见凤姐儿骂道。
主子这是怎么了?往日里都不问这些事的。平儿心里一疑,回道:“去和姐妹们告别, 说了一会子话。”
凤姐儿横了她一眼, 甩袖进了里间。
丰儿抱怨道:“姐姐可消停些吧!你是有了好去处, 我们可没着落。方才老太太使人来话, 问我们为何还赖在这里。奶奶就说,这院子是她建的,又没使公中的银钱, 如何住不得。这才把人打发走。”
说话间, 又见一溜的丫鬟婆子抬了一抬抬箱子过了,放到正堂, 见次打开, 说道:“老太太问奶奶,这些够不够?够了就赶紧搬。”
凤姐儿面色不善道:“跟老太太回,数了才晓得够不够。平儿、丰儿, 你就陪着琥珀在这儿数。善姐, 你进了跟我收拾东西。”
司棋听了动静,赶紧去告诉迎春。迎春吓得六神无主,只问:“琮哥儿知道不?他如何说?”
巧姐儿正在听课, 旭儿可不敢拿这事叨扰她。而且,奶奶尤其烦小丫鬟们拿家里的事儿逗巧姐儿,听说之前照顾巧姐儿的旭儿就是为着这个被赶出去!
“琮哥哥,二姐姐, 你们跪在这儿做什么?”探春、惜春下了学, 去老太太屋里找宝玉, 就见这两位跪在庭院中央。
司棋替主子回道:“老太太要赶了二爷一家子出去, 姑娘在这儿求情呢。”
探春摇头不赞同道:“不是我说,琮哥哥二姐姐怕是跪错了人。你们该去求求琏二嫂子,叫她别这么固执。不说别的,就看在老太太往日疼她的份上,也该来低头认错。这在哪家,也没有和长辈犟的道理。况且,老太太是长辈,有理没理都占着三分理。没有老太太,哪有我们这群小的呢!”
麦儿回嘴道:“姑娘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嫂子虽和你是平辈,但也比你长一些,这有理没理的也占了一分理,且轮不到你一个隔了房的小姑子说三道四。还请姑娘牢牢记住这道理,永永远远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司书见自家姑娘臊的满面通红,怒道:“我们姑娘说什么,还轮不到你个做奴才的挑不是。”
司棋可不是省油的灯,立马怼道:“我们含章院的丫头就轮得到你来派不是了?”
“赶紧住嘴吧!”鸳鸯出来劝道:“这老太太的院子里,轮得到你们歪歪唧唧的?再说一句话,仔细你们的皮。”
鸳鸯一面说一面扶贾琮迎春起来,“两位可别再跪了!跪坏了身子岂不是惹老太太伤心。老太太方才就生气了,说:‘我还没死了,他们就跪灵!我要死了,就如他们的意了。’你们也别嫌老太太话说得难听,这是舍不得你们受苦,逼你们起来呢。”
迎春听了,更是愧疚,问道:“老太太还好吗?”
“姑娘再跪下去,恐怕就真的不好了。”
琮哥儿和迎春只得起来,跟着丫鬟们回了含章院,走前还恳求鸳鸯道:“姐姐,往日我嫂子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见怪。我们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请姐姐多多劝解老太太,不要赶了兄嫂出去。”
鸳鸯摇头道:“我也不知劝了多少遍了,没用。”
老太太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拿定主意就不改。也不知道二奶奶是如何惹了她?
凤姐儿这行李还没收拾完,贾琏过了乡试的消息就敲锣打鼓地传了回来。
府中奴才不知如何是好,这道喜吧老太太才放话要赶人,这不道喜吧又实实在在是件大喜事。
贾赦原先虽为着贾琏一家子去老太太那求过两回情,也没太当一回事,就当是内院女人们在斗法。最后无法是一个旗开得胜,一个俯首称臣,能闹出什么大乱子!
可长子得了功名,就不一样了!这不孝的名声是一点儿都沾不得。
都说他不爱做官!这普天之下,有哪个男人不爱权?可也要有实权!他那个空有名头的官,做得实在没意思!那就只能醉卧美人膝了!
这官做得不行,是贾赦的一重遗憾。他的另一重遗憾,是处处都比不上二弟。做官比不上,生的儿女也比不上。在这府里,他处处低二弟一头。这叫他如何甘心!
不成想,他的儿子大了大了,倒是改了性,懂得仕途经济的重要!
怎么样!老二有个做皇妃的女儿,他就有个中举的儿子。这女人嘛,颜色不常在。而他儿子,往后的路还长着了。
贾赦一面叫人抬了银钱去打赏一面脱了外袍去老太太院子负荆请罪,“老太太,琏儿年轻不知事,惹了您生气,都是儿子教子无方,您就打我一顿出气。”
贾赦又想这王子腾官运正旺,琏儿要往仕途上走,少不得要他提携,轻易得罪不得。这儿媳又是头蛮牛,轻易不低头。他也奈何不得,便道:“老太太,这琏儿媳妇头发长见识短,比不得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就原谅了她这回。”
屋里,贾政贾珍贾蓉一干爷们都来求情。贾母还有什么法子,只道:“我老了,奈何不得你们,且这样吧。”
贾母本是和凤姐儿商量好了把他们这一家子先摘了出去,如今看贾琏中举,不免又有了别的想头。
这贾家纵使是匹死马,她也想医活了。她不能看着贾家在她手里头败了!这叫她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做了这么一场大戏,临到头说改就改,凤姐儿如何肯甘心。她兀自指挥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嘴里念道:“说让我们滚就滚,说让我们留就留,当我们什么玩意儿了?反正我是没脸待在这儿了!你们愿意跟我走的就跟我走。”
“你气性儿就这么大?这老太太做长辈的都不计较了,你还不依不挠?”邢夫人是真心为凤姐儿好,劝道:“这琏哥儿有了前途,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何苦跟个老人家争长短。好孩子,听我的话,快快把这些箱笼归置回去。”
贾赦也使了人来说:“老爷说了,奶奶要是出了这个院子,就不要再进贾家的门。奶奶不要仗着有银钱傍身,就眼里没谁。您是没出去过,这外头乱着呢。再则,奶奶就是不为自己着想,想想二爷为您做的事,也很该为他着想。这是亲家舅爷来的信,奶奶有空就看看。 ”
凤姐儿不看都知道是训她的。她从来都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见势作罢。
只有那王仁,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妹子那些私产,整副精神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想了千百个方法掏银子。
如今见这事雷声大雨点儿小,还就要放晴了,急得跌手拍腿。他那一伙子狐朋狗友不见了他,一个个来家里寻,问明了缘由,个个都有了想头,把窝在肚子的坏主意都挖了出来。
不几日,外头就盛传贾府如何如何不厚道,为了几个奴才如何欺负娶进来的媳妇。
这王仁又是个油锅里捞钱的,拼着被叔父打一顿也要来贾府闹,一路嚷着嗓门要把妹子接回去。
这回是真把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凤姐儿另有想头,也就随他去闹。另一厢,她使了平儿去传话。
鸳鸯见了平儿,恨道:“你们奶奶到底想怎么着呢?这舅家兄弟一天天地来闹,也不是法子呀!老太太今儿可一口食都未进。”
“奶奶说了,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远香近臭,人多是非多,还请老太太早做打算!”
当晚,老太太就把一家人都叫了过去,依在胡床上道:“这些日子,家里闹得好没意思。我也想透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赶旧人。就是凤姐儿做的,也未必是错的,倒是我固执了。我想着,人大了,各有各的主意。那就按各自的主意过活吧! ”
宝玉歪着脑袋道:“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宝玉的头道:“我的意思是,趁我还能做主,把家给分了。往后无论是庄子、铺子还是宅子的租金给各派了人去管,就不到总账上领分红了。另外,这成了家的哥儿们也都分了出去自己闯,没得一辈子栓在老子的裤腰带上。这未成婚的呢,迎春、探春一人两千两,巧姐儿三千两,琮哥儿、环哥儿、芃哥儿、茂哥儿三千两,宝玉、兰哥儿五千两,这两万九千两先从公中挪出来放我这。”
“老太太,因着银钱不够,娘娘的省亲别院到如今才见半个影儿,还是减了又减的。”
王夫人实在心疼女儿,比起吴贵妃、周贵妃家的重宇别墅,家里建的就是草屋茅房。这可叫女儿怎么在宫里行走!
如今还要分出这么一笔钱出去,这院子还要不要盖了?
凤姐儿真想说:“没影儿索性就不要盖了!何必花钱买那些虚热闹。这圣上准‘椒房眷属入内’,太上皇就说‘省亲’,谁晓得闹什么呢。从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何苦掺和到这里面去。”
老太太就道:“哪里就少了这么点银子,还不够买些纱儿布儿的。等把家分了,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就算卖屋典地建园子我也不管。”
第46章 凤凰涅槃19
贾政忙跪下来道不敢, “母亲,儿虽愚钝,上不能承祖宗遗志, 下不能荫庇妻儿, 但万万不敢败坏祖宗基业, 祸害子孙。”
贾母点头道:“你能明白这点就很好。守业更比创业难呀!你们万万不可因今时今日的富贵, 忘了勤检上进。要记住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凡事居安思危。”
众人站起来领训道:“是, 母亲(老祖宗)。”
贾母接着说道:“这庄子呢, 就分到王字辈为止。已经成家的哥儿,各领一个大庄子分出去。琏儿已经领了, 珠儿的就交给她媳妇儿。这未成婚的哥儿, 也领一个,交到他们母亲手里。待到他们成亲,就把庄子并这些年的租子交给他们, 没得叫他们成家立业了, 还行动受人牵制。”
贾赦面有难色,这银子本就不够花,再分了出去, 日子还怎么过。他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反对,也就没说什么。
王夫人虽手里能我握着两个庄子,但一想到其中一个要分给环哥儿, 就高兴不起来。另有一则, 这原本归公中田租, 要拿了一处放李纨那儿。这么一来, 二房公中就只剩四处庄子了。这点子银钱,还要养着这么一大家子,只怕入不敷出,更不用说建园子了。
邢夫人却是打破脑袋也没想到有这等好事,不禁喜形于色。
贾政一惯不通俗事,更是无甚好说。
凤姐儿没打算和府里共患难,也就没资格与他们同富贵,只道:“老祖宗,我和二爷成亲日久,奈先辈遗德,手中也颇有产业。这羊跪乳鸦反哺,禽鸟尚知回报父母,我和二爷怎敢自专。今儿,我当着家中众人之面,将父亲赐予的庄子奉回,以赡父母。另,我和二爷身为兄嫂,自当照顾弟妹。从今往后,我们将竭尽力照顾琮哥儿和迎春,以解父亲母亲内顾之忧,好叫他们一心经营仕途家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