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听了,只松了一口气,又怕母亲推辞,一双眼睛只盯着贾母。
只见贾母叫鸳鸯牵了凤姐儿起来,让她坐到身边,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祖母前些日子糊涂了,让你受了委屈,回头让琏儿替我赔个不是,你就谅解祖母这一回。等出去以后,定要好好过日子。”
凤姐儿又惊又喜,心道:“老祖宗这意思,是不仅分了家,还允他们各自住着?”
凤姐儿不及问,贾母又说:“这府里的院子,本是官家的。这成亲了的,就分个院子。那没成亲的,就先这么混住着。另外,家里还有自个儿的宅子在租,也一个哥儿分一个二进的院子,明儿就去把田契改了,交到哥儿们自个儿手里。从此,各人生死由天命,富贵安康自个儿去闯。”
“老太太,那这宅子的租子呢?还有,这宅子也是分到王字辈吗?”王夫人追问道。
“是的,同庄子一样分到王子辈。这未成亲的房租归公中,成了亲的交给他们自己管。另有一则,这成了亲的,不管是想住府里的宅子还是搬出去住,你们做长辈的都不得阻拦。若住在府中呢,逢五逢十要给长辈请安。住在都中呢,每月初一、十五、三十来请安就成。其他的虚礼,能免的就免了。”
议毕,众人领命而去,只等明儿请了族长、亲眷来作证,当堂交割。
“奶奶,那我们是住在府里,还是搬出去住?”丰儿问道。
凤姐儿当然是想搬出去住,只是她带着巧姐儿出去倒容易,要还带了琮哥儿和迎春,就是打大老爷大太太的脸了。又因着琮哥儿和迎春的那一跪,凤姐儿倒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凤姐儿叹气道:“先住这儿吧!等二姑娘出了门,等三爷成家立业,等你家爷能在外头立足了,咱们再搬出去。”
丰儿高兴道:“我去把这话告诉司棋麦儿去!奶奶不知道,二姑娘和三爷这些日子都担心死了。”
凤姐儿笑着挥手道:“快去,快去。”
稍后,凤姐儿又叫人把老祖宗抬过来的银子抬了回去,并央求道:“老祖宗说了,一个哥儿一个院子。我就仗着老祖宗喜欢,厚着脸皮要两个院子了。老祖宗可万万要依了我。”
而后,凤姐儿又拿了两千两交到公中,言明是多占了块地的赔偿。
次日,府里请来了贾代儒、贾代修、贾珍等一干族亲,并史家、邢家、王家、李家在都亲眷来主持见证分家事宜。
因昨儿已经商量好了,贾珍将各家所得资产一念,众人都无甚意见,再去官府过了契,便无甚事了。
这次分家,凤姐儿贡献出的庄子是没和贾琏商量过的。她把自个儿远渡庄那个近十六的庄子顷过给了贾琏。这庄子虽比徐家庄少了两顷,但已经是她最大的庄子了,而且离都中很近。她想贾琏应该不会说什么。
“管他呢,反正庄子已经还回去了。”凤姐儿先斩后奏给贾琏去了一封信说了此事,并让他留意下同窗,看有没有人品样貌皆好,可堪婚配的。迎春今儿也有十四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先大老爷一步把她的婚事定下,以防他卖女求荣或卖女还债。
贾琏回信说,这样样都好的,不是被人抢了去了,就是待价而沽。剩下的那些,都有这或那的不足,也不甚理想。
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凤姐儿秉着宁滥勿缺的原则将贾琏说的勉强可配的一二人选都否了,叫他慢慢再挑。
平儿出嫁前夕,凤姐儿又给了她五百两压箱钱,祝道:“往后和和美美的,一生幸福安康。”
平儿嗔道:“奶奶这手也太松了。你这左送一笔,右出一笔的,不知几时就搬空了。这银钱要紧着一点,往后日子还长呢!”
凤姐儿摇头道:“往后日子还长,谁也指不定怎么着。万一落难了,还指着你接济我呢。”
“奶奶为什么总说这些丧气话。”平儿不接这钱,“你好歹多留点东西给巧姐儿。”
凤姐儿又推了过去,“留什么都不如留住人心。我现在不缺这个,你们过日子又用得着,就收着。我也只能给这些阿堵物了,千万别嫌弃。”
平儿也就不再推辞,只劝道:“奶奶,我看你不知怎么了,对二爷不冷不热的,庶子都生了两个了都不着急。我早就想问一句,你到底想怎么着呢?”
凤姐儿无所谓道:“还能怎么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琏二奶奶就管一天这个家。等巧姐儿嫁了,我也就自在了。何必再生一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
平儿跺脚道:“那爷这么大一个家业,就真给了那两个。我实在替你不甘心。”
“我倒是不在乎了!”凤姐儿道:“巧姐儿有我的就够了。这钱财越多越招人算计,就是我的,也不打算全给她。迎春和琮哥儿都是我跟前长大的,说句自大的话,就跟我生的没差别。等迎春出府,我贴个三千两置办嫁妆,再给个三千压箱钱、一个庄子、一所院子、一个铺子,也就比嫡出的差不离了。”
平儿捂嘴笑道:“奶奶又要做散财童子。”
凤姐儿苦笑道:“这庶女婚事实在难,高门嫡子配不上,配庶子日子也难过,配寒门学子吧,又怕遇着那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我也是女人,自是希望她好。我这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也找不出个合适的。我想着,这嫡庶的差别也无非是嫁妆和教养。我是拿迎春当嫡姑娘教的,再给添了嫁妆比别人差什么。”
平儿也道:“这真不差什么了!就是王孙公子也配的。”
“谁要把她送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最好配一个家世差不多的,有良心有肩膀有脑子的好男儿。”
平儿叹道:“这样的男儿何其少!”
“你家许邵安不就是一个!”凤姐儿打趣道。
平儿点头承认,“他也是吃了许多苦,才熬来了今儿的日子。他祖父也是个官,后来在任途中病逝,祖母就带了三个孩子回家。这旅途艰辛,又加上伤心过度,没一年,他祖母就去了,留下三个稚龄小儿,如何守得住家财。后来,他伯父又娶了厉害女人,就不许他爹再念书了。许先生为了弟弟能继续学业自卖自身。邵安他爹百般不愿意也劝不了姐姐,只能拿命拼命博前程,因此亏了身子,中举那年就去了。邵安母亲改嫁后,他只能跟了伯父,这寒冬洗衣,三伏种地,什么苦没吃过。”
“这个许先生倒是没和我说。他那伯母如此厉害,如何会让他念书?”
平儿拍掌道:“这世间的事是再也想不到的。歹竹出好笋,邵安伯父伯母跟副对联似的一样坏,却生出个善心哥儿。他堂哥邵英见邵安想念书,就天天赖在家里不去私塾,非要个书童。他伯父伯母舍不得买下人,就把邵安推出去凑个数。”
凤姐儿一听,心下计较道:“那个邵安到不是个笨的,心眼儿又好,若不是有对黑心父母,倒是良配。果然这世间之事,总有不足的地方。”
凤姐儿也不和平儿说这个事,只把这个邵英记在心里,暗暗打听他有无婚配。
第47章 凤凰涅槃20
梨花院倒座的一个小房间里, 安儿躺在床上发呆。喜儿在镜匣前细细地描眉,匀匀地涂抹胭脂,轻轻地挽起云鬓, 悠悠地换上华服, 袅袅地走出了院子, 柔柔地跟平儿道喜。
喜儿跟二爷的事, 是平儿告诉奶奶的。平儿一点儿都不后悔。此时此刻,也无甚好说,平儿只对喜儿含笑点头道:“我要去跟奶奶拜别了, 往后保重。”
喜儿看着平儿被丫鬟婆子拥簇着出去, 说不出是何滋味。如果她没有和二爷牵扯不清,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风光?
不不不, 乐儿不就配了个庄头吗?喜儿闷闷地回去了。
屋里, 乐儿一面哄女儿一面劝安儿:“你还在留在这里头盼什么呢?爷是个靠不住的,奶奶是个记仇的,你们待在这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趁着年轻, 赶紧出来配了人是正经。”
“奶奶会同意么?我怕她会……”
乐儿摇头道:“奶奶就不是这种人。当日你们犯了错, 她该罚的都罚了,气也顺了,就不会秋后算账了。你现在去求她, 她不会赶尽杀绝的,只是也不会为你谋算了。你最好自个儿眼睛放亮了,找个好男人,叫他来主子面前求你。我看奶奶也不会拦着。”
安儿愁眉不展, 心道:“我都是爷的人了, 这府里还有谁敢招惹我。难道还要我去勾搭人?院里两个姨奶奶早就视我和喜儿为眼中钉。我们这边但有个风吹草动的, 她们哪有不晓得的。我有几条命够赔呢?”
乐儿见她低头不语, 还以为安儿另有打算,就息了劝她的心思。况且,为着她们,奶奶也远了她。否则,平儿这婚事指不定就是她的。
这人就是怕比,一比就容易不甘。凭什么明明一样的出身,平儿就成了秀才娘子,她却嫁了一个土里刨食的?还不是凭主子喜欢。
今儿,她家那口子往平儿相公跟前一站,就跟个老树皮子挨在玉器旁一般。乐儿都不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叫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乐儿只能来见见这两位来缓解缓解心情,再去奶奶跟前伺候。
安儿思来想去,还是去求奶奶稳妥,便也收拾妥当了,跟乐儿一起去了凤姐儿跟前。
今儿是平儿的好日子,凤姐儿念着安儿是很平儿一块儿进府的,也就不说什么。
等平儿出了门子,含章院都收拾妥当了,安儿就跪在凤姐儿脚边磕头道:“求奶奶也把我配了人吧!奶奶没搬之前,我们还好些。自从奶奶搬来了这边,我们在那边动辄都有不是。奶奶,再这么下去,我和喜儿熬也熬死了。”
凤姐儿不为所动道:“路是你们自个儿选的,这会子来求我做什么!且你们也不是我的人了,我如何敢做主!你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他一走,我就把你配了人,还不叫他跟我拼命?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奶奶,求求你了!”安儿不断地磕头。
凤姐儿一点都不想松口。如果背叛不需要付出代价,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背叛你。
凤姐儿径自回了房里,让丰儿找几个丫鬟婆子把安儿送回梨香院。
不两日,梨香院就传来安儿上吊的消息。
凤姐儿恨死了贾琏。他惹得风流债,倒叫她来收拾烂摊子。
凤姐儿命俩姨娘看好人后,也不管贾琏是不是在寒窗苦读,去了封信说了下家里的事,问他怎么办。
老祖宗、邢夫人、王夫人等一干长辈也遣人来问了此事,凤姐儿实话实说。
老祖宗叫她跟二爷大声招呼,早点把安儿配了人家。这样动辄寻死觅活的人,府里是万万养不起的。
邢夫人本不想管这档子事,奈何贾赦如今正把琏二爷当宝,务必要她传话,说是:“这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是琏儿收用了的,也没有外头配人的道理,不如给个名分。”
王夫人就一句话:“赶紧撵出去了是正经。”
凤姐儿不动如山,等贾琏的信来了后才处理此事。
“我不晓得你自尽是几个意思?在你眼里,我和二爷成了什么人?自己看看这信吧!”凤姐儿将贾琏的信扔到安儿脸上就走了。
屋里,安儿看完信后,不禁嚎啕大哭。
爷,爷竟然求奶奶给她配个好人家。还说,说是对不起她和喜儿,让奶奶给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凤姐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公中的账面上哪有什么多余的银钱,还不是要她贴。贾琏说了,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还给她。
算了,这有良心的男人总比没良心的男人好些。提上裤子不认账才叫人心寒呢。算了,就当是补那两顷地的差额好了。
凤姐儿将安儿、喜儿嫁给铺子的小管事,并私下里一人给了两百两嫁妆。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趁着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凤姐儿将家里的人事又精简了一番,把年龄够了的都或放或配了出去。
紧接着,老太太房里也裁了近一半的人出来。
这做小辈的,总不能使唤的人比做长辈的还多。王夫人、邢夫人依例裁剪人手。
一时,府里众人有喜有忧。
那宝玉最是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到老太太跟前好一顿撒娇做痴道:“老祖宗,咱家何至于用不起几个人呢?这一个个干净清爽的女儿,何苦叫她们配了人,陷入那污泥里。都留在家里,岂不是好?”
老太太摸着他的头,叹息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道外头是污泥坑,咱里头就干净么?且世事难测,谁知道留在家里是好是坏呢?宝玉啊,你要上进,不要浪费了你姐姐挣来的好时节。”
姐姐挣来的好时节?宝玉虽时常混在闺阁里,也有外出的时候。自姐姐封妃后,外人是又对他好了几分,连北静王也时常叫他过府闲话。
以前,他不及深思,如今让老祖宗这么一提醒,才晓得这是姐姐挣来的。
可他并不要人敬着他,也不要姐姐进宫,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不算辜负。
如果他为了府里的荣光去上进,那这和姐姐为了府里的风光进宫有什么区别?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抛弃自己看重的东西,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欲极无穷,世人为何总是汲汲营营?何不春来赏花,秋来赏月,暖时踏青迎风,寒时围炉夜话。
宝玉心里不禁纳闷道:“老祖宗原先是最体谅我的了,今儿为何说这话。”
老太太仿仿似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缓缓道:“那年,你珠大哥哥去了,我后悔不迭,心想就是他一事无成也好过年轻早逝。为此,你不喜读书上进,我也不逼着你。你喜欢混在女儿堆里,我也由着你。我想,只要你快快活活地长大,就什么都值了。原是我想差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时的欢乐,指不定就成了一生的痛苦。你珠大哥哥虽去了,但人说起他来只有可惜的。我不想让你活着,却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玉儿呀,自重而人恒重之。”
宝玉呐呐不言。他不要人恒重之,只要林妹妹、宝姐姐、史大妹妹、袭人、晴雯等一干姐姐妹妹看重他就成了。
她们定不是那等俗人,一心看重仕途经济。
“我不过叫老祖宗留几个人罢了,老祖宗何必拿这话压我。别的人倒罢了,袭人也伺候我几年了,老祖宗就把她留下来吧!”
贾母心里一惊,笑道:“什么好的坏的,倒叫你求到我跟前了。她本是我这的人,因着你年岁小,怕人疏忽才派了去。如今你也大了,她也到了好年纪,本该配了人。念着她是买来的,才放了出去。她老子娘听了,还欢欢喜喜来磕头谢恩。怎么转个身来,她倒有不想出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