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儿起身,作揖道:“我这方才回来,还没搬家,就先走了。”
婳儿出了族伯家,就去了刘嫂子家,“还缺你多少银钱?”
“还差三两,问里长家借的。”刘嫂子不会写字,就点点滴滴报账道:“一共是十个工人,中午最少有十个菜,肉三十文一斤,每日里都割了两斤肉,一天就是六十文。此外,不拘鸡鸭鱼肉,还有两个荤菜,也要五六十文一天。这是菜金的大头。这些日子蔬菜便宜,有四五十文尽够了,剩下的就是茶米油盐酱醋茶和点心。我粗略算了算,一日里也要花二百五十文左右。”
这屋子起了近三个月,婳儿算了,的确给少了伙食费,便给了刘嫂八两银子,谢道:“这些日子嫂子辛苦了。这八两银子,三两结账,三两月钱和中秋打赏,剩下的二两是谢银。”
刘嫂子一面收起银子一面道:“这拿钱做事,还有什么谢不谢的,就你客气。自明媳妇,你这刚回来,自能家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我走的这些日子,又有什么新闻不是?”
刘嫂笑道:“可不是,你家唱了好大一出戏。”
婳儿摆手道:“别别别,可别说我家,我们分家了的。”
“这不是还没搬出来么?我跟你讲。你家房子起得这么气派,可叫人眼气。就自能媳妇儿,可不服气你,口口声声要起一座比你家好的屋子。正屋要学你们起两层的不说,后屋也不说要建青砖大瓦屋。结果正屋和厢房一起,就把分家的银子花了个一干二净,后屋连茅草房都起不了。两口子天天为这事吵吵个不休。”
“这有什么好吵的,先和大房用一个后屋就是了。”
刘嫂子又笑道:“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你大嫂子不肯,说自个家要养猪。哦,对了,你们分家是不是没分猪崽子。你一走,他们可就把这些东西分了。你还没回家看看吧。这鸡呀鸭呀的可是都分光了。”
婳儿无所谓道:“这些我没想头。一来有些日子没喂猪了,二来赶了回来也没地儿养。后屋五间房我都分配好了的,一间柴房、一间厨房、一间火房、一间浴室、一间厕所,再没有多的。”
刘嫂子就叹道:“还是你们县里人晓得过日子,不说别的,就所你家的茅厕,都比我家的房子好。”
“嫂子哈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个天知道的事。咱不说这个,新闻没说完你呢。且说你家大嫂说要收回后屋。老二家的急得跳墙,就要把镇里的肉铺典了出去。陆老头就不肯,偷偷摸摸给了老二五十两起后屋。只是行事不秘,被老大家的邵宗知道了。你不晓得,闹了好大一场呢。老大媳妇一家一户地去说,让人评理,死活说老两口偏心,还说什么‘喜欢哪个就跟着哪个住去,没的跟我们这些讨人嫌的窝在一处儿。’这是要撵了老两口出去呢。”
婳儿听得心惊肉跳的,唯恐老两口要跟他们住一块儿,赶忙问:“后来呢?”
“别的不说,老二家的那位虽有些心眼,人却硬气,二话不说就把老两口接去了新屋。”
婳儿松了口气。老二家起了厢房,正屋又起了两层,住房就有八间,老二两口子加上老两口和三个孩子,一人住一间都够了。
“老两口去了吗?住哪间房?”
刘嫂点头道:“去了,和老二家的一起住正房,老儿两口子住西面,老两口住东面。二妮住楼上,邵宾和邵容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
“这就好。”婳儿真心感谢老二两口子,就问:“他们做了过屋酒没?”
“还没呢!老两口发了狠,要给你二哥做面子,正起后屋呢。好家伙,一溜的青砖大瓦屋,过些日子就要完工了。等老二家这屋完工,就要把你的比下去。”
婳儿莞尔一笑道:“这屋子够住就行。我不跟人比的。”
“这话说的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凡事都要看得开。你家大嫂就是看不开,这么一来,不仅没了名声,更没了实惠。你家公爹明打明说了,这钱财用了不怕,有人就有钱。他还说往后给老二家的看肉铺就不要工钱了,这一年下来就十多两呢。”
婳儿随口说道:“有舍才有得。”
跟过得自在比起来,名声、实惠什么的,真的算个球!
当然,在这个时代名声也是很重要的。
婳儿一搬了家,就提了个偌大的包袱去老二家,有人问就说道:“没什么,就一百多两银子,当初分给我们起屋的。我估摸着老两口的私房用完了。这人呀,手里头没点银钱可不行,这不就还给老两口么,反正我和自明也不差这么点银钱。”
她这么一说,自有好事者跟去看看,等婳儿包袱一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可不闪瞎他们的眼。
老二两口子和秀才两口子,踩着老大两口子,名声都好了起来。
婳儿过屋这一日,没人不称赞她厚道。就是周老娘听了也高兴,点着她的额头道:“这银子才叫撒得值。人活一世,还不就是要这点脸面。”
“娘,我还想着给老两口请个嫂子伺候,没有媳妇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倒叫婆婆地里扒食,人看着也不像。我这人请了,她爱怎么用怎么用,别人也说不着我。”
“这个成。说句不好听的,陆家还是被你闹得分的。这外人看起来,就是你霸道,眼里没人。你得了便宜,就要吃些亏,把这名声圆回来。娘赞成你请个人给他们,就怕你银钱不够。”
“银钱还是有的,就怕坐吃山空。我这做娘的,总得给邵英和肚子里这个留点东西。”
周老娘抱着女儿又哭又笑道:“你终于长大了。自你出了门,娘就没睡过一个安心觉。你说你爹怎么那么官迷,当初让你嫁给延佑多好。我也用不着操这些心,你也不用受那么些闲气。”
“娘,过去的事咱们不提。我还想托你件事呢。我看上回爹爹给我买的铺子就很好,我这还有一千百二百多两银子,你叫爹不拘田地、山地,或是铺子给我置办些。我也多些进项。”
“这压箱钱是娘给你的,你哥嫂都不知道。这一置办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又是一场官司。”
“那就算了吧!”这金呀银呀,再贵重也贵重不过人,说什么都不能让老人家受气了。
周老娘咬牙道:“也不怵他们。横竖是我的银钱,想给谁就给谁。他们管不着。”
周老娘想到老大老二媳妇满屋子地乱瞧,满场地打听女儿的家事就很不舒服。她又想起陆家老大撵了老两口出去的事,不禁发狠道:“你只管把银子给我,光明正大给我,我看她们敢说什么。他们谁多说一句,我就叫你爹少给一百两银钱。”
“娘这是何必呢?一家子人,闹得跟乌眼鸡似的,好看么?咱家做生意的,不都说和气生财么。”
婳儿到底没把银钱给周老娘,倒让秀才暗地里找了牙保寻摸。
秀才鼓足了劲冬试,没心思管这些。婳儿等到他冬试完,又等到他成了禀生,再等到肚子里的孩子都出来了,才等回了两间铺子,三十亩良田。
这么一来,婳儿虽然手里的现银只剩二百来两,每年倒能多个八九十两的收入。再加上原先的产业出息,一年也有近二百五十两收入。
婳儿请了同村的宋嫂去照顾陆老爹陆老娘。这雇宋嫂、刘嫂二人的花费一年就要二十四两,再加上家里四个人的吃用一年下来不少于五十两。这再放松一点,一年就是八十两。也就是说,婳儿一年只能存一百七十两。
这十五年后,她还不能给小闺女存一份像样的嫁妆。
婳儿很愁。
第65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11
上一次任务, 婳儿寄居在凤姐儿体内,眼见着她和许先生一点一滴地开成了衣饰店,也有了一定经验。
这开店有很多需要考量的, 店址、货源、员工、客户群体和商品定位。
虔州位处丘陵地带, 良池美田不尽其数, 桑竹果柳阡陌可见, 桑蚕之业十分发达。又因虔州是南下蛮地的要道,商旅不绝,这布匹一类的货源是不缺的。
当然, 这桑蚕之乡会针线的女孩子不少, 且个个都有些体己,也比老娘们舍得花钱。
这么一来, 员工、客户群体和服饰定位都有准头了。
婳儿想明白了这些, 出了月子就去看起来铺面。
周老娘劝她道:“你不要异想天开,没有尺寸怎么做衣服呢?大家都是买了布去裁缝店做的。”
这也是!凤姐儿的服装店就是买布兼缝纫的。
“那我就先开一家裁缝店。”
“你这孩子,有银子买田买山不好么?非要开什么铺子。你是该开铺子的人么?且不说别的, 就说你爹爹让你嫁给自明是为了什么?这士农工商, 商可是排在最末。况且,这铺子刚开的时候就没几个是赚的,等生意好了, 万一女婿中了呢。你作为家眷,又不能经商,还不得关了。折腾来折腾去的,何必!”
婳儿一听, 也是很有道理, 只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总该有自己的事业吧?
如果不开店的话, 她能做什么?
婳儿想了又想,只想出两件能做的事儿,一是写写剧自娱自乐,二是纺布绣花赚点零花。
得益于凤姐儿跟着迎春一块儿学了些针线功夫,婳儿也晓得些许刺绣手艺,且她也是学过书法和绘画的,想来实践一番后也能绣些摆件。
不能开店,婳儿就定了上午识字,下午看一个时辰剧本小说,做一个时辰针线活的日常安排。
从娘家回桑下村前,婳儿给了周老爹一张玻璃制作法和葡萄酒制作法,并道:“爹爹,这两秘方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您试试有用不。如果有用,这玻璃太精贵,咱家留不住这秘方,您找个合适的人卖了。就是那葡萄酒,最好也别留,树大招风。”
周老娘早就将女儿想开铺子的事儿说了。周老爹只当女儿缺银子使,因而“病急乱投医”,并不很信这两方子。
不过这制葡萄酒也无需太多成本,就试着玩了下,结果真成了。那红如宝石的色泽,那幽雅清淡的酒香,那甜酸苦涩的滋味,那圆滑紧密的绵长余味,真是人间难得几回尝。
周老爹紧紧把住这一坛子,没跟任何一个人说,又找了几个牵了死契的下人暗地里制玻璃。等制好了就找了个大商人,连玻璃带方子和下人一并卖了他,得了一万两银子。
那酒方子,周老爹实在舍不得卖。现如今弄了酒出来,又怕被人谋了去,便想着先留着,等到家里护得住了再拿出来。
周老爹把女儿接了过来,问她:“你那古书哪里来的?还有人知道这方子不?”
婳儿摇头道:“应该没人知道,否则玻璃早就不是这个价了。”
理是这个理。周老爹放心下来,把一叠子宝钞递给女儿,“这是卖了玻璃方子的银子,一万两。那制酒的方子,我留了下来,给你三千银子够不?”
婳儿拿了六张宝钞道:“爹娘养我这么大,给个秘方还要银子么?那制葡萄酒的方子就当我孝敬二老的。还有这一万两也太多了些,给我也不晓得怎么使,拿三千就够用了。剩下七千,大哥、二哥一人两千,爹和娘三千。只是别和哥哥们细说这钱怎么来的,否则他们一嚷出去陆家准有意见。”
周老娘拒绝道:“钱财还能烧手么?你都拿着。我们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要这些钱财做什么。至于你那两个哥哥,我都不想说。你给他们,不是输在赌场里就是倒在风月场里。”
“那娘就先收着。等什么时候他们改了,再给他们就是。要我说,你们很该好好治治他们。总这么打哈哈,何时是个头呢?爹不能一辈子为这个家当牛做马吧?也是该好好休息,享享天伦之乐了。”
周老爹就叹道:“你要是个儿子,我就不愁了。”
说到底,女儿再厉害些,也是不如儿子的。
婳儿莞尔一笑,不搭这话,只道:“哥哥们还年轻呢,早晚有明白的一天。到那时候,又比谁差!爹爹很不必担心。这天儿也不早了,我就先带着小宝回去了。”
周老娘留道:“反正自明在家温书,英儿有他看着,你就在家歇几天也没什么要紧。”
“我也想歇几天,这不要收早稻了嘛,刘嫂家里有地,我得给她放几天假。”
周老娘不满道:“给人家做事的,哪里还依着她来。她就是请几个短工就是了。依我说,你很该买个丫鬟。”
“买了来,管吃管住管用还得管她结婚生子,麻烦得很。雇人就好多了,用得着就用,用不着了就辞退。”
“就你理多。”周老娘叹气道:“你都两个孩儿的娘了,且找理吧!等吃了亏,别来娘这掉珍珠。”
婳儿笑着撒娇道:“就不,掉跟头发都来您这闹腾。”
“你这孩子!”周老娘笑着摇头道:“怎么就长不大呢?算了,只要娘还能喘气,就让你靠着。这天要热起来了,娘前些日子买了些布,你挑几匹去。”
婳儿不禁叹道:“养女就是贼!”
周老爹敲敲桌面的宝钞道:“防着你怀里那个,我女儿可不是。”
又问:“你手里头这些现银打算怎么归置?”
婳儿听音就笑了。她本就想让周老爹帮着处置,又怕他推辞才没说。这下便道:“想买个有山有地的小庄子。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实在太难打理。”
“我替你访着,有了好的就派人接你回来。”
“好勒!”婳儿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下了骡车,远远看见小光头坐在门槛上望眼欲穿。
小光头见了娘,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倔强地往家里走。
婳儿哄他道:“买了桃酥、麻花、腐乳饼,吃不吃?”
小光头一声不吭,加快脚步跑回房,锁着门放声大哭。
“这孩子怎么了?早上走不还好好的?”
“呸!”刘嫂狠狠道:“还不是村里那些吃饱了撑的,见邵英在门口望了又望就问他做什么,晓得你带着小宝回了娘家,就问他:‘你娘怎么不带你去?是不是不喜欢你了,更喜欢妹妹?’这小孩子家家的,别人怎么说他怎么听,这不就委屈生气了。都怪那些满嘴喷粪的龌龊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