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两个晒谷场是黄土的,咱先不管他。族叔公,你趁着农闲,有多少人给我搜罗多少人,我房子旁边那块地,离水田近,还有近八亩,你给修成青砖晒谷场,一亩一块,四周挖排水沟。水沟里的水要正好流到我的鱼塘。还有呢,我找里长再买几亩地,修个谷仓,也要青砖大瓦的,盘成炕。这天也不好,谷子不干,咱就烘干。”
“你费这功夫做什么?”
“磨刀不误砍柴工。不仅咱家这边要弄。东山村那个小庄子也要弄。叔公,这个一定要在割稻前弄好。东山村的你能接下么?人手不够我找别人。”
“你费这心思做什么?反正都租给别人了,你就等着收租子就是。”
“叔公这话没错。我晓得你这是怕我费银子。只是银子都是小事,这庄稼耽误了,可是要命的大事。叔公,您就帮帮我,就当行善积德了。”
族叔公摇头道:“你这孩子,比谁都倔。罢了,我就动动这把老骨头,去我那些徒儿那里走走,准把你这活儿办漂亮咯!”
“唉,谢谢您了,叔公。”
婳儿办完了这事儿,又去了找了蔑匠去山上砍竹子,编晒垫:“我这个不算工钱,按件算钱。当然,质量不能太差,太差不算,还要扣了材料钱叫你们拿回去自卖。”
办完了这遭子事儿,婳儿还请了村里的老太太、伯母、婶子们织蓑衣,织盖谷衣。
夜里,陆自明知道了这事,婳儿把其中原委一说,并道:“我问了村里老人,咱们这二每隔九年十年就要闹一次灾,估计你也记得一些,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些年了。”
陆自明一想,他十六那年地里收成不好,要不是正好过了府试,成了童生,恐怕后面几年书没得念。
算上一算,距今正好九年。
往前推九年,就是他七岁那年了。那年收成倒好,就是往前一年,是个灾年,他才七岁进的私塾。
这么一算,好像是有这么个道理。
这可就马虎不得了!
婳儿瞅着他的神色道:“我想着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准有个旱灾涝灾的。这稻谷就将成熟,正是要旱的时节,不怕没雨下,就怕下大雨,就做了这准备。等这季稻谷收完了,我就修水渠、挖鱼塘、打水井。这么一来,管它涝呀旱的,咱都不怕。”
陆自明无地自惭。他还在个人情绪里沉浮的时节,娘子已脚踏实地,放眼外界了。
他由衷赞道:“娘子要是个男子,就无我等立足之地了。为夫不才,也算有小小功名在身。我这就去想想说辞,给县老爷投帖。”
婳儿笑道:“若县老爷果能听取一二,惠及百姓,夫君功不可没,妾身所作所为万不能及也。”
他们夫妻二人相互吹捧一番,又有大事在前,那点子儿女私情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灾人祸往往是连在一起的。有了天灾难免就有人祸,婳儿最担心的就是匪灾和疫病。
婳儿问秀才:“我们可不可以组织乡民训练巡逻?”
陆自明赶紧制止道:“自古以来,手握兵权者除反贼外无一不是上位者。我和你都是平头百姓,万万不能碰这种掉脑袋的东西。你若害怕,就去请两个人来看家护院。”
“那你能否和县老爷提个一二?”
“这个倒是可以。我们这本也是有乡勇的,就是没当个事。”
翌日,秀才便放了孩子们一天假,去了县里,给县老爷投了帖子,坐了几个小时冷板凳后见到了真佛。
秀才说明了来意,先晓之以理,把娘子昨儿说的地理气候什么的讲了一番,又诱之以利道:“如今处处闹灾,老爷治下若能天平地安、五谷丰登,才能显出您的不凡。小生只知纸上谈兵,如何运筹帷幄,全望大人才智。”
知县大人面容严肃地听了秀才的话,毫无表示地挥手让他退下。
人走了,他便叫心腹打听秀才一家近来与何人来往密切,所行之事。待确定不是坑之后,才跟着召集乡绅里长,商量抢收一事。
大致办法也好婳儿做得差不多少,就是苦于没有银两,又招了秀才出谋划策。
秀才带头捐了一百两银子,并道:“小的方才成家立业,并无多少余钱,这一百两还是从岳父那借来的。我岳父这人,别的不好,就好个名儿。您只要在那谷仓上写个序、填个名儿,将谷场由来、捐献者姓名写上就成。”
知县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也叫你岳父看看你的能耐。你小子今儿若没甚事,就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吧?”
秀才自是不会推辞,和知县好好把酒畅聊一番。
秀才回家嘚瑟道:“真累!这场面上的事儿,怎一个累字了得!”
“晓得你老劳苦功高。要不我给您捶捶背?”
婳儿拧了毛巾给他,“臭死了,自个儿洗去!”
秀才斜眼看她道:“你就这么对待功臣的?”
“狗屁功臣!”
“你要这么说,下回我可不给你跑腿了。”
婳儿大言不惭道:“爱跑不跑,多的是人给我跑!”
秀才沉脸道:“说说都有谁?也好让我晓得你有哪些相好。”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婳儿也生了气,“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不冤枉我会死呀?”
“看你这反映,倒真像有相好的。太多我就不问了。我只问你,阿伦是谁?”
婳儿脸一拉,嘴里不断冒苦水。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晓得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我也不想知道。既然你问了,我少不得要告诉你。只是你听了别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因为有些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一辈子都过不去。”
“看不透的事,才一辈子都过不去。”
婳儿笑道:“知道了就过得去吗?”
“那就看吧!”
“那我就告诉你。他,他是我曾真心实意对待过的人。”
“比对我还真心实意?”
婳儿笑着哭道:“我待你算哪门子的真心实意?不过就是过日子罢了。”
“好,好……”秀才大笑着去了书房。
他们这边的动静吵醒小宝。小宝醒了睡,不罢休地嚎了起来。
婳儿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哭。
周老娘在门外问道:“大半夜的,你们又在闹什么?”
第74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20
“我没闹, 他吃醉了酒,耍酒疯呢!”
周老娘骂道:“你这死孩子!这男人家家的,哪有不喝醉一两次的。你把他撵出去做什么?我看他路都走不稳了。”
“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摔死了正好!”婳儿心烦意乱, 把孩子往床上一扔, 栓门道:“天也不早, 娘早点去睡吧!”
“得,你娘我命苦,儿子靠不住。你也嫌我看不清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掺和你们的事儿。我也不讨你的嫌, 明儿就回去。”
“娘,我不是这意思。”婳儿在房里大吼道:“陆自明, 你是个死人呐?不会出来劝劝娘吗?”
秀才心里空得厉害, 整个人被她几句话绞得血肉模糊,哪有心思注意她们母女俩说什么。
可她一叫他的名字,就猛地清醒过来, 赶忙出来道:“娘, 我喝糊涂了,跟婳儿胡闹呢。她不是说您,真的是骂我。娘您要是走了, 她真该埋怨我了。娘,您就心疼心疼女婿,万万留下来。”
“娘听你的,不跟那不省心的计较。”周老娘和风细雨道。
“小婿感激不尽。”
周老娘见里面一点反应都无, 不禁怒道:“你耳朵聋了。喝醉了酒的人, 你要放他一个人在书房。吐了谁照顾?头疼谁照顾?睡死了怎么论?你这死丫头, 还有没有点心肝。还不开门。”
婳儿只得把门打开, 想甩都不敢甩,一骨碌地爬到床上躺着。
看女婿进了屋,周老娘这才老神在在地回了西厢房。
陆自明在房里站了一会儿,看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又见儿子在那探头探脑,便去了他房里。
“爹爹,你是不是又和娘吵架了?你们怎么老是吵架?”
陆自明摸摸他的脑袋道:“吵得来,就吵了。”
邵英摇头道:“不懂!”
“有你懂的一天。”话刚出口,陆自明就后悔了。他只愿儿子永远不会有懂这一天。
唉,多情总被无情恼!
儿子睡后,陆自明爬起来,默了一夜的《长门赋》。特别是那句“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默了一张又一张。
邵英心眼贼多,憋了一泡尿,忍到他爹起夜,偷了一张,悄悄问她娘:“这是何意?”
婳儿看了一眼,又被这酸不拉几的死秀才气笑了,歪派道:“太阳落山了,饭还没做好,堂屋桌上空荡荡的,你爹伤心呢!”
“哦,原来是饿了。娘,你就不能早点做饭吗?”
“等找到合适的人来带小宝,就能准时开饭了。”
“娘,你可得打紧点。爹爹燃了一晚的灯,晃的我睡不安稳。我可不想见他饿得伤心,和你吵架。”
中午,秀才回来吃饭,邵英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并道:“爹爹,你中午多吃点。这样,晚上晚点吃饭你也不会饿了。”
婳儿听得扑哧一笑,夹菜给邵英:“我的心肝肉肉崽也多吃点。”
她不想多做计较,反正日子要过下去,还要活到大结局呢,便给周老娘夹完菜后,给秀才夹了一筷子。
陆自明又心喜又心酸,喜得是她低头示好,酸得是她这示好也非真心实意,不过是为了过日子。
他只能闷闷地吃了这口菜,抬头展颜一笑。
那笑,比苦还难看。
婳儿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只低头吃自己的菜。
周老娘叹口气道:“自明,你抽个空儿送我回去。”
“娘,这天儿正热呢,县里更热,山里凉快。您就在这安安心心的住下。今儿农忙时,还指着您带带小宝呢。”
有了女婿这话,周老娘只能作罢,“听你的。可我有句话,不得不说。”
“您说。”
“这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都一夜了,你们咋还这么别扭。”
邵英就道:“外祖母,爹爹这都是饿的!”
婳儿瞪他道:“就你知道!快吃了饭去塾闹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自明再纠结就没意思了,只能顺水推舟道:“本就些小事,原是小婿想差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娘,往后我再不和他吵了。您放心。”
在周老娘眼皮子底下,俩夫妻你给我夹一块菜,我给你夹一筷子菜,仿似恩恩爱爱。
自此之后,婳儿对秀才更体贴三分,秀才对婳儿更客气三分,真真相敬如宾。
周老娘急得跺脚,指着女儿骂道:“不是一顿酒的事么?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们倒是更别扭了!”
婳儿叹气道:“日子不就是这么过么?娘你还想怎么着?”
“你这是怪我指手画脚了?”
婳儿烦道:“不敢。”
周老娘这回是真气着了,一言不语回了自个儿房里。
夜里,周老娘偷偷问女婿:“你是不是喝了花酒,叫她生气了?我跟你说,女人最忍不得这个了。”
陆自明不知道娘子是怎么跟岳母说的,怕说多了穿帮,只能一言不发。
周老娘只当他默认,恨道:“我只当你是个好的,拼着得罪我嫂子,也将女儿嫁了你。没想到你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怎么就瞎了眼呢?早知道,我就不该听她爹的。害了她,也害了伯伦。”
“您说谁?”
周老娘这才晓得自个儿糊涂说了什么,骂道:“谁谁谁,我说了谁?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周老娘边骂边走,没两日就回了家。
陆自明总算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总算知道她为何嫁过来是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是本来就没什么期望,怎么着都成吧?
要不是有邵英,她恐怕连现在这点热乎气都没有了吧?
陆自明越想越心寒,越想越不甘心。他难受死了,只想找个人和他一起难受。既然要下地狱,就一起下地狱吧。
邵英找爹爹问课业,却见他一脸难受又阴郁的样子,便问:“爹爹,你是不是又饿了?我有小饼干,我去拿来给你垫肚子。”
陆自明顺着他的话头问:“你怎么知道爹爹饿了?”
“娘说的呀……”邵英把那日的事详详细细地将给爹听,又撒娇道:“爹爹,我就是想知道您为何不开心,才去偷,不,去拿您的大字,您不会怪我的吧?”
陆自明摇头失笑道:“不,爹爹不怪你。是爹爹不好,饿了就发脾气。快去看看你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算了,看在孩子的面上,好好过日子吧!”陆自明这般开解自个儿。
邵英跑到厨房道:“娘,爹爹都要饿晕了,您快点。崽崽也饿得不行了,您听听我这肚子叫的。”
“叫你爹来端菜,娘再拌个豆腐就好了,蒸了你最爱吃的八宝肉圆哟。”
邵英舍不得出厨房,站在门口大吼道:“爹爹来端菜,崽崽端不起。”
婳儿浇好了汁,把豆腐往邵英手里一塞 ,“这个你总端得起吧?”
邵英吞口水道:“好香,崽崽路上就把它吃完。”
婳儿骂道:“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像谁。”
邵英指指陆自明道:“像他。”
“你们又说我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