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穿着教徒服饰的暗卫偷偷潜入府中,不小心被躲在厢房内的黄埠给瞧见,他只当是心腹过来禀报战况,便敲了几下暗语,暗卫听不懂暗语,却是明白这人有猫腻,当下翻窗而入,悄无声息将人给制住了。
瞥见黄埠腰间别着一根明黄绣符文的绸带,料定此人是黄连教中人,逼问出他的身份,拿他引诱三皇子出来。
宁晏缓缓放下手中的轻弩,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乐意看见宁一鹤横死王府,也不希望他妨碍燕翎的计划,少时惨痛的记忆随着这一箭,将彻底从她生命里划去,朝廷会如何处置宁家,她不会过问,在她这里,宁一鹤这个人已与她无关了。
燕翎夺过轻弩扔去一旁,抚着松懈下来的妻子,将她紧紧往怀里一抱,风声伴随厮杀声从耳畔滑过,他们依偎在树梢一动不动。
片刻,暗卫缚住三皇子,将其扔在树下,询问燕翎如何处置,
燕翎看着底下做困兽犹斗的三皇子,冷冰冰道,
“三皇子勾结黄连教祸乱京城,教首事成后寻三皇子要银两,三皇子赖账,双方斗殴,最后三皇子被黄连教的人乱刀砍死。”
正在扭动的三皇子:“.......”
第100章
城中烽火渐弭,残烟如浮起的薄霭,笼罩整座上京城,燕翎将三皇子处置好后,抱着宁晏上了马车往东华门方向驰去,云旭收到戚无忌消息,淳安公主到了东华门附近,请宁晏与燕翎过去。
宁晏窝在燕翎怀里累得睁不开眼,她满脑子盘旋着燕翎最后那句话,手止不住轻抖,“你为什么要杀他?这是造反哪...”
没有皇帝的圣旨,任何人不能斩杀皇子。
烛光晃动,燕翎眉目低垂下来,两夜没有歇息,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依着我对舅舅的了解,无论霍贵妃是何罪行,他都不可能处死裴晨,太子新逝,他不想再经历丧子之痛,最多不过是圈禁终身,而我不能留这么一个隐患在世。”
宁晏眼光盈盈望着他,冒这么大风险,终归是为了她。
“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燕翎揉了揉太阳穴,“我猜霍贵妃必会派人来接应三皇子,她若得知三皇子已死,定大开杀戒,我要在这之前入宫控制住局面。”
二人过于乏累,趁着这个空档阖目歇息,半刻钟后,马车停在东安门外的一间茶楼,彼时街上几乎空无一人,灯芒从茶楼窗纸映出来,落下一地辉华。
燕翎搀着宁晏入了雅间,在这里见到了淳安公主。
淳安公主穿着一身火红的宫装,正趴在桌旁呕吐,宁晏怔愣看着她,“殿下,你这是....”
戚无忌替淳安公主擦拭了嘴角的水渍,淳安公主在他怀里抬眸,窘着脸摆摆手道,“无碍的,就是...咳咳,可能有喜了....”
宁晏听到“有喜”二字,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
他们成亲才一个月不到啊,这么快就怀了孩子吗?
眼底的艳羡几乎掩盖不住,
她自然是替淳安高兴的,只是高兴过后,随之涌上一抹失落与酸楚。
她下意识抚了抚小腹,又不着痕迹垂了下去,含笑过来道喜,“殿下,恭喜你们....”她这阵子经历了太多事,精神一直绷得极紧,身上那些反应有些滞后,即便稍显不适,宁晏也没往那一块想。
淳安自然明白宁晏的心思,拉着她温声道,
“我原想与驸马再快活两年,不成想就这么来了,没准,你的孩子会挑时辰,必是在该来的时候来。”
这话着实安慰到了宁晏。
燕翎神色复杂看了一眼戚无忌,轻声提醒,“事不宜迟,咱们得想法子入宫。”
雅间气氛顿时一变,淳安公主颔首,语气凝重谈起正事,“奉天殿一定出事了,霍贵妃做的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定是收买了父皇心腹。”
“我和驸马的意思是,由我带着人闯入皇宫,去奉天殿面圣。”
燕翎擒起桌案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这个主意不错,我假扮你的内侍跟着你进去...”
戚无忌接过话,“你进去还不够,还需要一人去慈宁宫请太后手谕,入宫勤王。”
宁晏神色定了定,颔首道,“我去,我假扮宫女随殿下入宫,再前往慈宁宫寻太后要懿旨,送来东华门请驸马入宫救驾。”
戚无忌奉旨坐镇京城,他有统兵之权,如今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旨意。要拿到太后懿旨,非宁晏与燕翎不可,燕翎要去奉天殿,耽搁不得,这个差事交给宁晏再合适不过。
燕翎深深看着她,没有立即答应。
宁晏反手握住他,宽慰道,“你放心,我常年入宫,路况熟悉,又是宫女装扮,谁会在意我?再说了,我可以携带一架轻弩,真有危险,我也能自保。”
燕翎还是不放心,长睫覆下,在他瞳仁里罩下一层深影。
戚无忌看向燕翎,“你在皇宫经营这么多年,必有心腹,你先随淳安进去,寻得人护送弟妹去慈宁宫,再分开行事。”
燕翎沉默下来,戚无忌说得没错,他在皇宫的确有人手,这些人手一面护在慈宁宫,确保太后安虞,一面散在各处,他刚刚递了折子进宫,想必这些人闻风而动,会来东华门接应他。
权衡片刻,他叹道,“成。”
淳安见状起身朝燕翎和宁晏郑重一揖,略带哽咽道,“多谢你们夫妇襄助救我父皇。”
宁晏扶起她,“陛下也是我们的舅舅呢。”
燕翎看了一眼淳安,别的话没说,“迅速换衣。”
淳安带着宁晏去内室换衣裳。
戚无忌则将一套太监服饰扔给燕翎,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问他,“三皇子呢?”
燕翎迅速脱换衣服,淡声道,“死了....”
戚无忌震惊地看着他,他以为燕翎只是趁乱拿下三皇子,以来要挟霍贵妃,不成想他直接杀了三皇子,
“你疯了吗?这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
燕翎罩上内监的外衣,冷冷看着他,“当年你为何一箭射瞎乌日达?”
戚无忌顿时哑口无言,默了半晌,他亲自替燕翎整理好衣衫,随后拍了拍他肩,“干得好!”
他以为自己够疯,没想到燕翎疯起来比他更可怕。
戚无忌倒是看得透彻,“即便坐实霍贵妃谋反,陛下也不会杀三皇子。”
燕翎眼眸几无波澜,“所以我才必须趁乱杀了他,不给霍贵妃和陛下留有余地。”等着暗卫给他易容,看了一眼墙角的铜漏,带着淳安与宁晏出了门。
已是丑时末,城中四处的嘈杂声静了下来,灯火将绝,城楼士兵到了这一夜最疲倦的时候。
有人迎风靠着墙垛打起盹,有人趁着换防躲入城楼内喝了几口小酒,今夜城中有人歹人作乱,东华门校尉提了个心眼,揉着发胀的眼眶上来巡楼,瞥见有侍卫偷懒,一脚踹过去,
“都给我警醒点...”
这时,一道清脆又敞亮的嗓音划破夜的宁静,
“来人哪,快给本公主开门,戚无忌那个混账,竟敢欺负本公主,本公主要去跟父皇告状。”
校尉抖了个机灵,这不是淳安殿下吗?
他吓得将手中的茶盏一扔,连忙奔出城楼,往宫门下望去,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淳安公主被侍女搀着,气喘吁吁喝骂不止。
淳安瞥见了那校尉,怒色更盛,“看什么看,还不滚下来给本公主开门。”
“这....”校尉立在上方朝她行了一礼,陪笑道,“殿下,离着宫门开禁也不过两个时辰,您要不等天亮再来?”
没有诏令,他不能放任何人入宫,这是铁律。
尤其今夜宫内宫外都十分蹊跷,他更不敢掉以轻心。
淳安公主扶腰冷笑,“你若不下来开门,本公主一头撞在这里。”
那校尉听得这话,出了一脑门汗,淳安公主性子乖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真出了个好歹,皇帝第一个砍他的头,权衡片刻,校尉屁颠屁颠往下跑。
宁晏失笑一声,万没料到,淳安公主的刁蛮跋扈能派上大用场。
过了一会儿,厚重的吱呀声传来,东华门的宫门被拉开一丝缝。淳安公主带着二人蹭蹭往前面走,校尉刚往外探出半个脑袋,被淳安公主一脚给踹了进去,
“滚开!”
做内侍装扮的燕翎适时上前推了一把,将那条缝给撑开,尽量将身量放低,形态卑躬往前一指,淳安公主气势汹汹大步往内迈去,宁晏也跟着目不斜视进了东华门。
宫门甬道内,点了几盏壁灯,灯芒算不得明亮,淳安公主气势过于霸烈,校尉等人视线几乎都被她招引,叫苦不迭地跟在她身侧,想要循例搜燕翎二人的身,
燕翎与宁晏身上都藏着暗器,岂能让人搜?
淳安公主扭头一记冷眼劈过去,
“少废话,给我堵住门,别让戚无忌那个混账跟过来,待本公主告了状,回头打他个五六十军棍,看他还有没有活路!”
校尉对上淳安公主犀利的眼神,意识到再纠缠下去,要捱五十军棍的就是他了,他识趣地退去一旁。
淳安三人沿着宫道迅速往文华门方向走,这里头幽深曲折,不容易被人发现行迹,过了拱桥进了文华门,果然有一道黑影从花丛后闪了出来,“公主殿下,世子可在外头?”
三人立即止步,昏暗的光色下,露出一张白净的圆脸,淳安公主认出他是东厂提督身边一个小太监,“你找燕翎?”
“是....”
淳安朝燕翎看了一眼,燕翎立即开口道,“是我,奉天殿是什么情形?”
那圆脸太监辨出燕翎的嗓音,眼泪止不住往下落,急道,“世子,大事不妙,奉天殿的小岳公公被霍贵妃收买,现在霍贵妃控制了奉天殿内殿,拿陛下威胁程首辅等人,要他们拟旨立三皇子为太子。”
燕翎眼色一沉,“今夜是不是小岳公公当值?”
“是,小岳公公手掌四卫军,控制住奉天殿,消息递不出来,奴婢是趁着他们换防时,从后角门的茶水房溜出来的。原打算去慈宁宫报讯,后闻世子递了急递入宫,便想着来东华门给您捎消息,陛下今日着了寒凉,不知小岳公公给他下了什么药,如今昏迷不醒。”
淳安公主急得脚跟发软,恨道,“那岳临深受父皇宠爱,为何伙同霍贵妃造反?”
燕翎也十分意外,思忖片刻又明悟过来,“他与郑源皆是吴奎公公的义子,岳临常年侍奉在陛下身边,本是有望承继吴公公衣钵,将来接任司礼监掌印,只是郑源有了下南洋一举,其眼界胸襟是岳临无法比拟,陛下和吴公公数次称赞郑源有内相之姿,岳临大约是不服气,暗中投靠了霍贵妃。”
宁晏怔愣着,万没想到这桩事还牵扯到远在泉州的郑源。
淳安拂了一把泪,看向燕翎,“那咱们怎么办?”
燕翎眸色深沉望向奉天殿的方向,薄唇抿了抿,“我们俩去奉天殿,你给我打掩护,我设法制住霍贵妃,陈庆护送晏儿去慈宁宫,讨诏勤贼。”
“咱们分开行动。”
燕翎扭头看了一眼宁晏,他收紧手掌,重重握了握她,“你一定要好好的...”浓烈到极致的担忧与柔到近乎脆弱的温情交织在他眼底,让那山岳般的身影罕见发生了一线动摇。
宁晏眼眶顿生湿润,她何尝不担心他呢,他单枪匹马对付那么多人,该是何等凶险,但这是一场责无旁贷的奔赴,谁也不能退缩,谁也不许迟疑,有那么一瞬,她庆幸她在这里。
那一夜燕翎问她,如果他是她的软肋,她会怎么办?
宁晏的回答是,她会把自己的软肋绑在身边。
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牵绊,就让他一直绊着吧,她痛恨暗无天日的等待,她厌恶如无头苍蝇般的焦虑,与其日日悬心,不如风雨同舟。
宁晏将泪色抑在眼底,鼓起勇气朝他一笑,“你放心,我一定办妥。”旋即当先一步逆风疾行,那称作陈庆的小公公朝燕翎二人施了一礼,踵迹跟了过去。
燕翎看着宁晏,那纤细的身影如同被风浪载起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心口忽然被刺痛,脚步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淳安看了一眼宁晏,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走吧。”
燕翎稍一回神,抬眸看向不远处高耸的奉天门,蛰伏许久的杀气打眼底绽出,
“走。”
宁晏行了一段,肚子有些饿,从兜里掏出在茶楼捎来的点心果腹,陈庆看出她有些疲惫,连忙伸出手臂,“少夫人,奴婢给您搭个手。”
一声少夫人意味着,陈庆是自己人。
宁晏也没推拒,搭在他手臂上,借力往前走。
为防被人发觉,二人一路沿着金水河绕到西华门内的长庚桥附近,沿着甬道径直前往慈宁宫,沿途遇见巡逻的士兵,宁晏不知对方底细,不敢冒然求救,幸在陈庆是东厂提督的义子,在宫中有几分排面,拿着令牌畅通无阻,待到了慈宁宫才知道,原来太后也病了,烧得迷迷糊糊,辛姑姑这头急着找太医,压根不知外头已翻天覆地。
宁晏吩咐宫人取来南洋药师的药水,着人推太后脊背,总算让老人家出了汗退了热,急急灌入一口参水,将外头情形告诉太后,老人家面容寡瘦虚弱,却是没有慌乱,只闭了闭眼,叹道,“我早让皇帝处死霍贵妃,他不肯,终至大错。”
复而睁开眼,神色清明,“晏儿,哀家口述,你来拟旨。”
宫人取来笔墨与太后凤玺,待宁晏写好递给太后过目,太后看着她秀挺的字迹十分满意,着辛姑姑盖上印玺,交给宁晏的同时问起陈庆,“太孙何在?”
陈庆跪在塌前答道,“九月初一是太子殿下冥寿,小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从子时起便在武英殿给太子殿下跪经祈福,随行有一百侍卫。”
数日前,太后让皇帝加强太孙护卫,皇帝便将二十人加到一百人,可见慎重。
辛姑姑见见宁晏穿得单薄,脸色也有些发白,问道,“太后,您看要不要奴婢安排一伙人护送少夫人去东华门?”
太后摇头道,“不必,人多招眼,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这宫里还不知多少人投靠了霍氏,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