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公主被宁晏弄得一头雾水,“你眨什么眼?你抛弃我了,你知不知道?本公主生气了,你知不知道?回去没一锅油焖大龙虾,别想我放过你。”
那头燕翎见她欺负完戚无忌,又欺负自己妻子,扔来两字,“做梦。”
淳安公主今日真的被燕翎气得不轻,张牙舞爪的恨不得去寻他麻烦,这头戚无忌蹲的有些累了,笑着道,
“殿下,咱们抢在他们前头上去,待会我帮你想办法对付燕翎。”
淳安公主这才意识到身边蹲着个人,连忙将腿放了下来,讪讪道,“对不起哈,我刚刚就是气不过燕翎嚣张的样子...”
戚无忌拧着竹竿站了起来,温柔看着她,“我明白....”
淳安公主抬眸看了一眼高高的岩石,思索片刻,“要不,你先上去,再来拉我?”
戚无忌闻言只觉心神轻震,眼神灼热地看着她,艰难地暗吞一声,“好...”
淳安公主退开两步,戚无忌借着竹竿的力道,一跃而上,蹲在上头朝她伸出手,淳安公主一脚踩在木栏,蓦地往上一蹬,同时手往戚无忌伸去,戚无忌抓准时机拽住她,将她往上一带,两个人稳稳当当立在岩石之上。
松涛如浪,阵阵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戚无忌心跳如鼓,
她的手是极软的,与她这个人截然不同。
戚无忌再不舍,也在第一时间松开了她。
这大概是淳安公主第一次被男子握住手,浑身不自在。
戚无忌适时地缓解她的尴尬,轻声问道,
“你这么怕燕翎?”不等她回答,眸眼带着几分伤,“还喜欢他吗?”
淳安公主眼中的火苗登时窜了起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双颊鼓鼓,凶巴巴地瞪着戚无忌,
“我当时大概是觉着他那张皮囊好看,以为自己喜欢他,现在回想,我是脑子进了水,自从知道他娶了妻还不跟人家圆房,我就看穿这个男人的德性,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戚无忌,我警告你,再也不许提这桩事。”
戚无忌心里的褶皱得到抚平,眉梢的笑越来越深,笑出来却是浅浅的,
“一言为定。”
淳安公主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晏晏就比他好看多了,不对,连你都比他好看!”
戚无忌喉结滚动,只觉脚跟都在发软,愣是逼着自己不露出半点端倪,执着竹竿往前迈开几步,离着悬崖远一些,淡定道,“殿下,我拉你上山。”
“我还需要你拉?”淳安扔了戚无忌一个凉凉的眼神,转身往山上攀爬,爬了一段,扭头去寻宁晏,却见夫妻二人走在树丛深处,只隐约有几片翠羽穿梭其间,又回眸去瞧戚无忌,
戚无忌慢吞吞地借力竹竿往山坡上爬,淳安公主瞧不过眼,又觉得戚无忌的模样很有趣,弯着唇,懒洋洋伸出手臂,“来,本公主拉你。”
戚无忌抬眸,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如载着星光的舟徜徉在他心底,他毫不犹豫伸手够住了她。
燕翎与宁晏徜徉在山脚树丛中,一条山经蜿蜒入林子里,路上干干净净,也无过多的杂草,可见已有侍卫清理过一遍,夫妻二人走得不疾不徐,燕翎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勾着宁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到了一段陡坡,宁晏有些气喘吁吁。
燕翎回眸瞧她,她面颊红扑扑的,眉梢里全是新奇,连着那如三月春晖般的笑容,也绽开得有些晃眼,她笑起来过于明媚,衬得这漫上的翠叶与残红也失了颜色。
往戚无忌方向瞥了一眼,那二人抄了近路,正跃上一段山坡,已将他们甩开了一大截,又看着娇娇弱弱的妻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
宁晏微微一怔,玄色的袍子剪裁合适,将他那宽肩窄腰勾勒得清晰,流畅的线条顺着衣裳束入腰带里,隔着布料都能看出那结实有力的腰身,宁晏在他身上吃过多少苦,自然知道这男人体力如何。
她压根不需要人背,她又不是那等娇弱的姑娘,只是顺着燕翎的视线望了一眼公主的方向,猜到他的意思,罢了,缓缓往下一蹲,轻轻搂住他脖颈,胸前隔开一些距离,
“辛苦世子了....”
燕翎勾住她细腿,慢慢将她背起来,她身子隔得开,有些往下掉,燕翎不敢直起身,于是将她往上一掂,她柔软的身子就这么被掂得扑在他背身。
第59章
宁晏圈住他脖颈,怔怔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健步如飞,如履平地,那条稍陡的小坡很快被他扔至脚下,而她呢,趴在他背身未受半点颠簸,他太稳了,就仿佛是在平地移动,猎猎生风。
片刻后,他们到了一处坡顶,一行汗从他耳鬓滑下,宁晏用自个儿的袖子替他擦拭,燕翎驻足扭头瞧她,一眼看到她饱满红润覆了一层水光的樱桃小嘴,在阳光下红艳艳的,她神情专注,细致入微一点点将他的汗擦干净,她总是这样好。
“世子乏了吧,快放我下来。”宁晏做了片刻的懒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燕翎摇头,脚步比先前慢了几拍,“我十二岁刚入军营时,扛着六十斤的沙袋在林子里奔行一日一夜,戚侯治军甚严,完不成任务的新兵就要退回去,退回去多没面子,我可不能丢我爹的脸。”
“那年,无忌十三,我十二,我们俩是军营最年轻的新兵,却是跑在最前,我刚去,不如无忌对山林熟悉,他跑在我前头,你猜我怎么追上他的?”他慢腾腾背着妻子往上走,
宁晏听得入神,原来军营里的将士平日训练这般艰苦,突然很心疼他,将脸贴在他后颈,柔声问,“如何追上的?”
“趁着他休息时,悄悄将他沙袋给针破,循着他痕迹追上去。”
宁晏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是狡猾。”
燕翎自个儿也笑了起来,“是啊,无忌被我气得不轻,回去与戚侯告状,戚侯说,兵不厌诈,判他输给了我,无忌心中不服,后来新兵讲武赛,他非要与我比,被我伤了腿....”说着,语气便黯淡了下去。
阳光从头顶浇了下来,驱不散他眉间的阴霾。
宁晏心倏忽被扎了一下,用力抱紧了些他,“世子,都过去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
燕翎只当宁晏安慰他,没当回事。
为了转移燕翎低沉的心绪,宁晏忽然问道,“对了,无忌公子那会儿如此争强好胜吗?真看不出来。”
燕翎张望前方山幕,山林一片连着一片绵延至云海深处,叹道,“你是不知道,他原先十分张扬,名声不在我之下,有人称他是雍州小霸王。”
他始终记得初见戚无忌时,对方眉梢的肆意比那朝阳还要绚烂,整个人如同猎豹似的在草原奔驰,嚣张得让人想去驯服,少年意气风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两头小猎豹在讲武场上谁也不服谁,使出浑身解数想去征服对方。
燕翎个子比无忌稍稍高大一些,毅力也非常人所及,总是耐心地等着无忌露出破绽,戚无忌自小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却不成想一朝折戟,抱憾终身。那么张扬快意的一个人骤然跌下神坛,燕翎愧疚无以复加。他不仅断送了戚无忌的前程,更是让大晋损失了一名无往而不利的悍将。
后来他化悲愤于动力,逼着自己快速成长,逼着自己变得完美,别人抗一百斤,他抗两百斤,风里来雨里去,试图一人承担起两人的职责,弥补戚无忌的退出给朝廷带来的损失。
旁人都道他运气好文成武就,却不知他暗地里多少次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他做到了。
宁晏着实愣了许久,如今的戚无忌如静水流深,眉目清润无害,谁又能料到当年他是草原上的疾风小霸王。
一定要治好他呀。
又不忍丈夫总是深陷自责,宁晏劝道,“世子,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一回若不是你技高一筹,受伤的是你也未可知,你也好,无忌也罢,既然选择上场,那就帽匦氤械:蠊,谁也怨不着谁。”
燕翎回眸看着斩钉截铁的妻子,微微错愕。
她眼中坚毅的光令人心折。
印象里宁晏聪慧温婉,也有见识,却没料到她待人接物也如此通透。
他眉间迷雾缓缓散开,露出清湛的笑,“好。”背着她继续前行,走了一段又道,“晏晏,谢谢你。”扯开她交叠在他颈下的手,放在掌心重重亲了一下。
宁晏愣愣看着那片残有微湿的手背,久久说不出话来,羞涩后知后觉爬上耳根,红晕在艳阳下娇艳欲滴,好半晌脸上的不自在方褪了下去。
戚无忌与淳安公主果然提前抵达了长公主的陵园,陵园面积广阔,前是享殿,后是陵墓,二人先在享殿上香磕头,沿着砖石铺好的陵道往后来到陵墓前,左右各有一尊高大奇伟的石像生,当年光秃的土丘早已郁郁葱葱,里三层外三层栽满了长公主生前喜欢的花木,有月季,芙蓉,亦有几颗梅树,哪怕是如今这个时节,此处的花木依然被修剪得一丝不苟,更有数枝寒梅应春而开。
当中用白玉石围成一个巨大的陵墓,三丈见宽,五丈纵深,四周砌了一片砖石将树丛圈在外头,当中矗立一座厚重的碑石,上头纂刻着先帝亲自撰写的墓志铭。二十多年了,当年光滑玉润的石碑已斑驳不堪,洋洋洒洒上千字叙说不尽先帝与太后对这位长公主的怜惜和哀恸。长公主病逝一年不到,先帝驾崩,父女俩最终长眠于此处。
西北角方向更有先帝当年手植的一颗青松,而今已亭亭如盖。
宁晏远远在陵园前望见这一株屹立不动的青松,它身姿挺拔,有如擎天之柱,忽觉像极了燕翎,兴许这是长公主对儿子的寄托。
夫妇二人到了陵寝便肃穆许多,宁晏陪着燕翎先踏入享殿,对着长公主的石蜡像磕头,说来当年先帝不舍女儿英年早逝,特着人用石蜡塑造了长公主的像身,这尊蜡像眉目如画,裙带当风,有仙人之姿。
宁晏好奇,瞻仰许久,仿佛见着了婆婆,将给长公主抄好的《庄子》烧于炉子里,一面絮絮叨叨与长公主诉说她与燕翎成亲之事,一面与长公主承诺一定竭尽所能照顾好燕翎,燕翎本跪得一动不动,听得妻子信誓旦旦耐心温柔地低喃,连着这冷清的享殿也跟着有了烟火气,那数不尽的遗憾与思念,便诉在这家长里短里。
大约两刻钟后,二人来到后方的陵寝,早有内监与侍卫在此处摆好了香案与酒食,绕过一片齐整干净的林荫道,便听得里面传来哆哆嗦嗦地抱怨声:
“姑姑,燕翎呢,虽是娶了媳妇,却没有做丈夫的样子,他不懂得体贴人,对媳妇一点都不好....新婚之夜,他能把媳妇撂开走啊,您得给他托个梦,狠狠训训他才行....”
“亏得您儿媳妇性子好,鞍前马后伺候他,换我,一脚把他踢来跟您作伴....”
燕翎:“.....”
宁晏:“......”
戚无忌站在一旁守着,正觉着淳安公主这话说得有些过分,轻咳了一声,提醒淳安公主注意措辞,余光瞥见燕翎夫妇已立在石像生处,于是扯了扯淳安公主的袖子。
淳安公主正告状告得带劲,扭头望了一眼,对上燕翎阴森嗜血的寒光,吓得躲在了戚无忌身后,片刻,恍惚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露怯,又忍不住趾高气昂指责道,
“你凶什么凶,我难道说错了吗?父皇袒护你,你爹奈何不了你,你高兴就对晏晏好,不高兴就给她甩脸色,晏晏就活在你的淫威下,除了姑姑,还有谁能治得了你,我不跟她告状跟谁告状去?”
意识到长公主就在身侧,淳安忽然底气十足,从戚无忌身后挪出来叉着腰,“啧啧啧,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凶巴巴的,被我踩了尾巴,恼羞成怒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要还是男人,就跪下来磕头认错,从此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燕翎忍无可忍,拔腿就走了过来,淳安公主被他凶悍的模样吓到,再次往戚无忌身后一缩,“戚无忌救我。”
戚无忌就在这时,拧起那根看似寻常的竹竿,冷冷指着燕翎。
燕翎脚步一凝,不可置信抬眸,对上戚无忌坚定无情的眼神。
旁人不知那竹竿是何物,他还能不知道吗,这根其貌不扬的竹竿,状似拐杖,实则是戚无忌杀人的武器,这里头布满了机关暗器,此刻戚无忌只消暗下拇指下的机括,他燕翎今日就趴这了。
好样的!
燕翎气笑了,盯了戚无忌一会儿,掉头回到陵墓前,又转身牵着宁晏上前,二人在碑墓前跪了下来。
淳安公主扒在戚无忌肩头,见鬼似的看着燕翎,
“哇啊哦,果然还得你来治燕翎。”
她猛地一拍戚无忌肩膀,“你如此凛然无畏,选择站在正义一方,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戚无忌闻言苦笑一声,扭头看着无比兴奋的淳安,无奈道,“我不是选择正义,我是....”
“咳咳!”燕翎阴沉盯着二人,冷笑道,“别在这聒噪了,快滚!”
戚无忌抚了抚额,就知道燕翎故意打断他的话,这小子记仇。
他转身自然而然拉着淳安手腕,从旁边的林荫道离开。
淳安离开时,还对着燕翎背影做了个鬼脸。
戚无忌带着淳安离开了陵园,来到北侧一小高坡,此处面朝山谷,风景秀丽,山浪一阵一阵铺在脚下,偶见金黄的殿宇错落林间,整个帝陵一览无余,早有内侍在此处撑起一挡风的帐篷,时近正午,二人爬了一路,又累又饿,一同在帐篷边上的锦毯坐了下来。
戚无忌将竹竿搁下,接过内侍递来的水囊,拧开递给淳安公主,淳安公主还沉浸在治了燕翎的欢快中,咧开嘴得意地笑着,“以后燕翎欺负我,你都帮我吗?”
“这是自然。”
“太好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眸眼亮晶晶地问。
戚无忌喉咙哽了一下,慢声道,“你不是欠了我三千两银子吗,我若不帮你,回头谁来还银子给我?”
淳安公主刮了刮鼻头,“言之有理。”
身侧她炫目而放肆的脆笑,与绵绵不绝的山风交织在一起,像是春日里一抹骄阳射入他心底。
她从来都是他的骄阳啊。
那一年他受伤后,皇帝念着他父亲的功勋,又有燕翎之故,特旨着人将他送回京城,他被人抬入奉天殿的侧殿,往后整整一个月,皇帝为他遍请名医医治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