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长媳——希昀【完结】
时间:2022-12-21 16:59:12

  燕翎视线慢腾腾转过来,“老太太是要与我讲道理吗?”
  老太太被他瞧得心头发怵,哽了一下,“难道不该讲道理吗?”
  燕翎笑了,一个极少笑的人,笑起来竟是有几分潋滟,这一抹潋滟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刀削般的寡淡,
  “老太太,若是旁人与我讲理,我是最讲理的人,若是旁人不讲理,我便是最不讲理的人,当年老爷子进京赶考,差点病死路边,是穆家老爷子将他救下,再给与重金助考,老爷子高中后决心与穆家结亲,穆家将唯一的宝贝女儿送来京城,再附以一大笔嫁妆,岳母刚嫁过来时,给你们每人添了多少家财,你们心知肚明,可你们是怎么对她的?”
  “一面趾高气昂瞧不起她商户女的身份,一面贪婪地享受她带来的好处,”
  “当初蛮不讲理欺负稚儿弱母,现在妄图与我讲道理?”
  老太太被堵得喘气不匀。
  “再说回燕家与宁家的婚事,其中是何缘故,老太太不如等老爷子回来,细问个明白?”
  宁晏微微疑惑看着燕翎,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宁一鹤听得心中发躁,不耐烦打断道,
  “来人,取笔墨纸砚,我来写和离书。”
  “不,我已经写好了...”宁晏木声打断他,从袖下掏出一卷绢帛递给如霜,如霜接过送到宁一鹤跟前。
  宁一鹤震惊地看了一眼宁晏,慢慢凝成怒色,原来她早有预谋,不过事已至此,没什么话好说,宁一鹤二话不说掏出私印,看都没看,就往上头按下印戳,大老爷想阻止都来不及。
  宁一鹤就是这个犟脾气,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他也没脸再认穆氏这个发妻,也不想再面对宁晏。
  宁晏从祠堂抱出穆氏的牌位时,心里空空落落,她等这一日等了很久,宁一鹤一直嫌弃她的母亲,作践她们母女,宁晏实在没法忍受让母亲的牌位继续待在这样肮脏的地方。
  燕翎站在松鹤堂门口,打算离开,“宁侍郎,今日我看在晏儿面子上,让京兆府在宁家门槛内把事情办妥当,出了这个门,旁人只知晓宁家一妾室犯了事,不会损及其他人名声。”
  宁大老爷听了这话,着实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他与宁一鹤的乌纱帽是保住了,只是脸色也不那么好看,他不希望燕翎与宁家斩断关系,不仅是为了宁家,也是为了三皇子。
  燕翎留一线,有几番考量,其一,宁晏与娘家了断关系,并不值得宣扬,他得为宁晏名声考虑。
  其二,他今日之所以赞成宁晏替母写下一封和离书,也是想切断与三皇子一党的牵扯,他前段时日在江南处置水灾,顺带查到了霍家一些蛛丝马迹,霍家指使麾下商号暗中囤积粮食,营造粮荒的困境,待太子收拾不了局面,他们适时将三皇子推出来,帮着三皇子扳回一局。
  太子与三皇子之间已暗潮汹涌,朝堂平静的表象已快压不住,宁家迟早卷入这场漩涡中,为了保护宁晏,提前斩断与宁家的关系,未尝不好。不参与夺嫡,始终是燕家的处事准则。
  燕翎这个人,行事从来走一步算三步,别人都以为他是意气用事,他实则暗藏城府。
  莲姨娘被拖走时,口溢鲜血,怕是时日无多,宁家女眷的私房钱也被掏了个底朝天,银钱不够的又拿首饰古董充数,一家子人心若死灰,多年的钻营算计全部打了水漂。
  夫妇二人一同离开宁府,宁晏将母亲牌位安置在原先购买的那个三进院子,吩咐荣嬷嬷在此处待几日,给母亲做个道场,林叔等人得知穆氏牌位挪至此处,都含着泪过来磕头祭拜,荣嬷嬷是穆氏的陪嫁,与穆氏感情最深,抱着牌位哭了很久。
  后来又问起要不要移墓,宁晏摇头,“世子已与大老爷商议,将我母亲的墓地单独划出来,这样也好,不惊动亡灵。”
  待一切妥当已是下午酉时,彼时燕翎已在马车里写了几道折子,让人送去皇宫,又处理了几桩政务,瞧见宁晏进来,将明宴楼送来的一盒点心推至她跟前,
  “你一日没进食,吃些糕点果腹。”
  宁晏早已饿得没有知觉,先前是吃不下,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一切尘埃落定了,还跟做梦似的。
  “对了,回去怎么跟父亲交待?”宁晏担心燕国公会斥她。
  燕翎笑着摇头,“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今日之事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父亲我自会说服,若是父亲不高兴,咱们搬去公主府。”
  宁晏被他逗得一笑,心底的紧张慢慢卸下,长长吁了一口气,慢吞吞打开食盒,随意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不知是何滋味,脑子里还被燕翎今日神来之笔给充滞着,他哪里晓得那么多事,他又背着她做了什么,从他今日种种举动可知,他该是筹划许久。
  她自来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承担,像一只乌龟背着厚厚的盔甲,在她的世界踽踽独行,直到今日,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站在一个人的身后。
  而那个人,是燕翎。
  忍不住侧眸朝他望去。
  燕翎撑额靠在车壁小憩。
  白色纱帐被风掀起,他的俊脸浸润在一片融融的霞光里。
  他睫毛特别长,如同染了春晖,棱角分明的脸毫无瑕疵。风吹得他眼梢轻动,仿佛有光芒从长睫跌落,
  燕翎仿佛是感应似的,忽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
  宁晏眸光似被烫了下,连忙挪开,低垂下眸,乖巧地咬着糕点。一块不大的梅花饼,她吃了许久,燕翎视线不动,她便不敢动,仿佛做贼心虚。
  路过一片花园,碎花飘了进来,洒落她肩头,是一朵娇弱的小白花,燕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宁晏,她向来能干从容,端庄得体,但眼前的她,好似乌龟壳被撬开了一角,有一抹瑰艳霞光从里头一闪而逝,让他得以窥见那本属于女子的柔弱与纤细。
  宁晏这一路心口有一团火在灼着,她一直想与燕翎说些什么,脑子却跟锈掉似的,拼凑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
  夫妇二人一言未发回了明熙堂。
  燕翎担心宁晏心情不好,非要把她送到后宅才放心,牵着她到东次间,下意识就松开了手,手背的温热骤然抽离,宁晏有些不适应,忍不住伸了伸手,见燕翎手已收起,又瑟缩了回来,
  燕翎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注视着她,柔声道,“我去一趟皇宫,可能要很晚回来....”
  宁晏目光一直侧落在窗口摆着那盆菖蒲上,绿油油的叶条又细又长,枝头缀着水珠,风吹过,水珠从枝头一路滑下根底,她目光就随着转动了下,迟疑地“哦”了一声。
  她这模样,燕翎很不放心,忍不住揽着她双肩,“你跟平日那般说一句话,我好放心离开。”
  他嗓音柔和,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该要呵护的娇花,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对于关爱本能的渴望,随着今日宁家旧事被翻出来,也被拖出零星半点,宁晏眼底染了一点湿意。
  到底不是使性子的人,她挤出一丝笑容,“我很好,你放心去。”
  怕被燕翎窥出端倪,转过身随意去摆弄桌案上的书册。
  燕翎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是没说什么,他今日从宣府疾驰而归,还没来得及入宫就先去宁家处置这桩私事,待会指不定被舅舅揪着骂,于是转身离开。
  绯红的衣角从她余光一晃而过,她视线忍不住追随而去,情绪忽然翻涌上来,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谢谢你....”
  燕翎身子霍然僵住,脚步就钉在了那里。
  晚风拂过来,贴着一些湿漉漉的花香,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身后贴着一具温软的身子,是他的妻子,是宁晏,是宁晏第一次主动抱他。
  燕翎望着被风吹动的珠帘,久久无言。
  他仰眸,将一眶难以言喻的心绪给压下去,涩声问她,
  “你谢的是夫君,还是燕翎?”
  宁晏双手微微一滞。
 
 
第71章 
  “你谢的是夫君,还是燕翎?”
  宁晏听得这话,手滞了下,随后又抱得更紧,
  “自然是你呀...”
  燕翎官袍被她勒得起皱,小脸侧贴在他笔直的脊背,眼梢弯出笑意,燕翎这人在外是无所不能的阁老,到了她这里总能折腾出一些好笑的把戏来,一个大男人还这般较真。
  与过去告别的那点失落,终是被他这句话给冲散了不少。
  宁晏觉得好笑。
  燕翎听到她语气里的揶揄,意识到她心情转好,转过身来,反而将她往怀里一搂,单手扣紧了她后脑勺,抵在胸膛,
  “你别笑,我是认真的。”颇有几分掏心掏肺又无奈的语气。
  宁晏听得他这语调,有些恼他,“有何区别?你是我夫君,我夫君是燕翎,来来去去都是你...”
  “那不一样....”
  他将她从怀里拉出来,圈住她腰身,半搂着她,神情倒是有几分愉悦,轻声道,“你的夫君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换一个人娶你,你也会敬重他爱护他,而我想要的是你的心,独独属于我燕翎的心,你明白吗?”
  宁晏眉睫轻的一颤,抬眸对上他的眼,因星夜兼程奔波,他眼眸里略有些血丝,瞳仁却是格外明亮又柔和,被他这么看一眼,仿佛整个人都被他包裹,连着心和胸膛都在发烫,
  “我明白了....”
  燕翎一路都在回味宁晏主动搂抱他的感觉,心满意足地笑了。
  待他赶到御书房,太子和三皇子也在,三皇子目光灼灼看着他,神情极是复杂。
  皇帝倒是坐在御案后正与太子商议粮荒的事,燕翎进来,跪在正中行了个礼,皇帝头也没抬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就座,燕翎却跪着没动。
  皇帝这才注意到他,目光定定投来,
  “你这是做什么?你的折子朕已经看了,你们内阁将互市的品种规模价目都敲定清楚,定好再给朕瞧瞧。”
  燕翎再次磕了头,“舅舅,我想跟您回禀宁家的事。”
  唤一声“舅舅”,就是当家务事再谈。
  皇帝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全部退出去,殿内就他们父子三人与燕翎。
  燕翎一五一十将宁家的事都给说了,没作隐瞒。
  “毕竟是我与三殿下的姻亲,故而没有将事情闹开,还请舅舅宽容。”
  按照国法,宁家这个事要上报刑部与户部。
  皇帝脸色沉了几分,燕翎这么做,保护宁晏在其次,更多的维护了三皇子和皇家的脸面,他狠狠瞪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子连忙跟着跪下来,半字不辩。
  太子坐在另一侧笑着打圆场,“父皇,翎哥儿做的对,更何况宁家两位大人与女眷都被蒙在鼓里,儿臣相信,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私放印子钱。”
  太子对燕翎与宁家斩断关系乐见其成,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攻讦三皇子和宁家,这种有损皇家脸面的事,他不会做,做了也会招来皇帝的反感。
  更重要的是,宁家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太子高居储君多年,眼界与格局不是三皇子可比。
  皇帝也知道这种事怪不到三皇子身上,只是心里极为不痛快,“宁一鹤竟是这等人?朕看他有几分才学,还当是磊落男子,没想到是如此昏聩愚蠢之辈,你媳妇受委屈了。”
  “但事情不能这么算了,”皇帝思忖片刻,看向太子吩咐道,“你待会去一趟翰林院,借个由头革了宁一鹤侍读学士的头衔,让他回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太子应是。
  燕翎对宁一鹤不是没有埋怨,他到底是宁一鹤的女婿,人伦礼法得顾忌,有些事情别人做的,他做不得。皇帝愿意替他出气,他求之不得。
  燕翎转念说起了案子,“我入宫前,已收到京兆府的邸报,总共从宁家获得四万三千两抄银,其中一万两是岳母穆氏的私财,其余三万三千两则是私放印子钱的罚额及那妾室所有余产,此外那妾室在外头购置了两间铺子与一个庄子,也全部被抄没。”
  云旭今日下午便随同京兆府在办这桩事,自然是分了一些蝇头小利给京兆府的官员和捕快,封了他们的嘴,余下大头才上报朝廷,用的是宁家一妾室倒卖主家财产私放印子钱的由头,把宁家主子们都给摘开了。
  此案并未声张,朝野不闻。
  皇帝颔首,“穆氏的私产归你媳妇,其余上交国库。”
  燕翎抬眸看他,再拜道,“舅舅,我打算将岳母那一万两私产全部捐献国库,为她挣得一诰命夫人之衔,还请舅舅恩准。”
  宁晏已与宁家决断,他必须为宁晏长远做打算,只要她是诰命夫人之女,谁也不能看轻她。
  皇帝沉默片刻,道,“宁一鹤本是五品侍读学士,给他妻子一个诰命也不是不可,不过既是有和离之名,朕便以她散财资军为由,赐她五品贤夫人,慰她在天之灵。”
  翌日皇帝圣旨下达礼部,礼部敲锣打鼓去了宁家,宁家上下惶惶不安齐齐跪在正院门口,听得那太监声音洪亮高颂封穆氏为五品贤夫人,一个个脸色如同打翻了颜料盘,可谓是精彩纷呈。
  谁也不敢去嚷嚷真相,默默跪着磕头。
  彼时宁一鹤已晓得自己被皇帝革职,只剩一进士头衔,偏生皇帝抬举穆氏,圣旨特意送到宁府,不是故意打他的脸么?
  他木着脸瘫在院子正中,炽热的午阳倒灌下来,驱不散他浑身的寒气。
  他如同置身冰窖,脸色涂了腊般,阴沉到近乎扭曲。
  大老爷不得不恭敬地将内侍送走,还掏了所余不多的体己打发了这些官员内侍,转背还得忍气吞声,悄悄将圣旨及赏赐全部送去宁晏的私宅。
  消息传到国公府,宁晏午睡刚醒,迷迷糊糊揉着眼,
  “你说什么?陛下下旨封了我母亲的诰命?是五品贤夫人?”
  如霜激动含泪,“是呢,礼部不知夫人与宁家和离的事,圣旨径直送去了宁府,那宁府上下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敢吭声,简直是大快人心。”
  宁晏脑子一阵昏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趿鞋下榻,“圣旨现在何处?我还得去宁府取吗?”
  如霜擦着泪笑道,“大老爷亲自送去了咱们的穆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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