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窈安静下来,她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听得懂他的意思。
她是有想过苏宣廷对她还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没细想,总归影响不大。
章窈抬着眸,开了口道:“世子谦逊努力,只不善表达,我不想你害他。苏宣廷,我很少主动求你,若你此次回京不是为报复我,那就放过他,你已经占了他十五年地位和宠爱,昭王妃是他亲生母亲,可她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
苏宣廷和她对视:“母亲不喜欢你,你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巴不得她离苏谛越远越好。
昭王妃宠苏宣廷,宠得无法无天,他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
章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罢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一年之后你再来寻我,倘若你要的只是我,我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一年之后她都埋了,苏宣廷要是想挖坟,章窈也不会很介意。
小帝君渡劫,她认错人,导致小帝君对章家和她观感极差,让她都摸不准他要怎么报复她。
但苏谛对陆母这个养母十分敬重孝顺,即便王妃不准他们见面,他也带着章窈过来了。
可以说他十分重视今天的场合,重视章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好现象,她要的就是淡化美化小帝君对章窈这个人的印象,免得最后回到仙界出意外。
就算她不能改变苏谛被章家打断腿的事实,但至少能说明章窈这个完美妻子做得让苏谛满意了。
章窈走过苏宣廷,他突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
她避让开来,挡住了他的手,让一时不察的苏宣廷踉跄一步。
章窈这具身体没那么大力推动一个成年男子,是苏宣廷没对她用力气。
她松开他的手腕,退后一步,不想被苏谛看见他们两个人亲密在一起。
章窈轻叹道:“若你连一年都等不了,我也做不到回应你其他的事。”
苏宣廷低头笑起来,他抬头缓缓道:“你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章窈扫过他一眼,不想对他这张脸回答这个问题,慢慢转身离开。
走过拐角才没几步,她的头一阵发晕,只按住额头,脚步有些虚浮。
这具身体到底是做不得什么。
丫鬟连忙去扶着她,小声道:“世子来了。”
章窈抬起头,看到前边的苏谛和冯晓晓。
冯晓晓看到她出来,还有些愣。
明显苏谛这次过来,和她有关。
章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想要遭。
果然苏宣廷跟在章窈身后走出来,他叫了一声二弟,和苏谛点了头,又对章窈道:“我过两天离京,不用来找我,以后再聊。”
苏谛手撑拐杖,看着苏宣廷离去的背影,又慢慢看向了章窈。
他什么都没问,过了会儿,才拄杖缓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窈娘,我们该回去了。”
章窈来这里还没吃什么东西,微抬起头,望苏谛的眼睛,最后轻应了一声。
她想苏宣廷的挑衅很表面,不至于真挑衅到苏谛。
冯晓晓不知所措地喊了声章姐姐,想说些什么,丫鬟就拉住她,摇头让冯晓晓腾出地方给他们两个人待着。
……
章窈不太舒服。
大夫过来给她诊了脉,又问了问,说她是误食了和安胎药冲突的一味河鲜,幸而吃得不多,没什么大问题。
回去喝碗清热解毒的药就行了。
她闭眸靠在苏谛怀里,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虚弱得连手都不想抬,问了一句陆母那里怎么办。
苏谛手掌捂着她的眼睛,道:“小厮会去说,宣廷大哥在,他会等母亲一起回去。”
章窈看不到他在想什么,苏谛也一直没问她和苏宣廷说了什么。
她在心里轻轻叹出气,苏谛心思深,难看懂,但他现在不是清醒孤傲的小帝君,只是一个普通的温润男子。
章窈是苏谛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都该只向着他。
和苏宣廷约定的一年不能提,但其余的话说两句,在这时候却是必要的。
她眼睛还是闭着的,被他捂着睁开了也没用,只提道:“大少爷似乎要离京,来找我说了些有的没的,我只说自己有了身孕,想回去找世子,没和他多聊,没想到世子会过来。”
小帝君不好哄,必须要让他知道,在她心里,他的位置独一无二。
苏谛看着她孱弱脸庞,却不想她看见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回道:“我知道了。”
是他的错。
错在带她到这种地方。
那天从酒楼回来之后,章窈就一直在房间里养着。
冯晓晓来过几趟,因为章窈要休息,她呆的时间都不多。
好不容易挑了个适当时候,便跟章窈道了歉,说苏宣廷让她去找苏谛,没想到会这么巧碰上。
章窈温笑着摸她的头,说没事。
冯家这位晓姑娘不笨,但也确实因为养在乡下不怎么见外人,有些残酷的天真,好的是会隐藏,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事。
司芜被撞的那一下,称不上意外。
但就算冯晓晓的天真不纯正,只要苏谛足够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事。
昭王似乎对膝下两个聪明儿子都寄以厚望,苏宣廷离京立功就是他的吩咐。
章窈肚子里一堆奉承别人的话,但她很少会在别人面前说谎话,那个一年之约似乎哄到了苏宣廷。
他走之前有人替他送来信,说她会满意她自己的选择。
章窈低头看着烧尽的信纸,想的却是他和那个人那么像,性子却截然不同。
苏宣廷回京时没什么动静,离开的时候却得了王妃送行。
章窈没过去。
他折腾了这么些天,背后该是留着后手。
但章窈提着心警惕了许久,等过了三四个月后,王府里都没有什么怪异的异常,反倒是因为苏宣廷走了,一些下人也安分下来。
她才松了一口气,用膳时也吃得多了些。
――章窈早期害喜得十分严重,有时候一天甚至只吃一顿饭,肉眼可见清减不少。
孩子四月份大,肚子渐渐开始显怀,食欲才慢慢恢复正常。
章父那边终于弄出了冯勤的调令,让他随行去治土地虫害,为期至少半年。
冯勤那天回冯府时沉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章窈了解这种聪明人,他们什么都不做时,就是在挑合适的时间动手。
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冯晓晓倒还是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大哥走了她反而轻松,最多只是冯府里多了一个不能说的姨娘,让冯勤脸上多了一个巴掌。
成宓打的。
冯晓晓不爱读书,但还是会来王府书房找苏谛,把自己最近写的诗词给他看。
苏谛看没看,章窈不知道,可章窈的丫鬟却在私底下跟章窈说,还是管管她的好。
冯晓晓到底为谁来王府,谁都能说得出来,世子到底是什么想法,现在谁都说不准,王府里已经有两位姨娘。
章窈只笑着说晓姑娘还不大。
她及笄那天章窈头疼,没过去,只派人送了礼。
苏谛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个重要的日子也没现身。
要不是后来知道那天小皇帝突发有疾,苏谛作为堂兄要在宫里照料等结果,冯晓晓或许都要在章窈面前嘀咕好久。
章窈倒愿意听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
但许是先前给苏谛试过药的缘故,比起身体本身检查不出的衰败,她突然有些血虚之症,气血亏,这在生产时是大忌。
月份才不到五个月,大夫就给诊了出来,当场脸色就变了变,想要去告诉苏谛,被章窈拦了下来。
“说到底不过是要喝药,”她开口说,“世子最近在忙宫里的事,你去打扰他,我也好不了。”
以后的他可能会因为她的死愧疚,又或者是感觉到解脱,但照他的性子,不会有太大反应,没必要给他添无谓的麻烦。
第23章
章窈有孕至今,身子时好时坏。
府里两个姨娘和她有旧怨,或多或少都因为怕她突然算旧账有过慌张,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后,这点慌张就变成了小小的窃喜。
世子妃怀了身子,不能伺候世子。
有昭王妃在,她不可能拦着苏谛去妾室房中。
但苏谛从未踏进她们屋子,也不曾让她们来给章窈请安。
在外人来看,便是章窈牢牢抓着苏谛的心。
前些日子刮了风,刺骨寒冷,今日就出了太阳,暖烘烘。
章母递了帖子给章窈,过来探望。
她是章窈母亲,即便章窈有孕不适合见客,人却还是被扶着出来,在正厅迎她。
趁着大好日头,还在后院走了走。
章家与苏世子的恩怨,能追溯到三四年前。
章母没有主见,不掺和进章父做的决策。
但章窈是她女儿,苏谛那条腿又是因章窈而断,所以她每次来王府,都有些提心吊胆,怕自己给章窈添麻烦。
倘若苏谛住的不是新院,来这里也不用特地去王府里见昭王妃,章母也不敢前来。
她扶着章窈手臂走在回廊里,晒着太阳,道:“你身子重,不用特地出来,我只是来和你说一些事。”
章窈肚子已经越来越显,笑回道:“正巧想出来走走了,就当是顺便了。”
倘若不是为了小帝君情劫这条路上能有个安稳日子,章窈也不想最后这点时间费尽心思。
章母回头望了两眼章窈身边的丫鬟,章窈顿了顿,只微抬起头,让丫鬟们远些侯着。
丫鬟福了个身,却退得不远
章母犹豫着看向章窈,是想和她说说体己话。
章窈摇头道:“世子不允许我身边没有丫鬟在,让她们待着就行,不会有事。”
丫鬟都是她的人,嘴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算昭王妃亲自去问她们,能得到也不过是一句离得远听不到。
章母叹出一声,握住章窈的手,道:“罢了,旁事暂不要紧,只你过得可好?”
章母在章家比不得妾室得宠,但生了一个好女儿,底下又有几个儿子,也算是扬眉吐气。
可章家得罪了昭王府,章窈又嫁进王府,这实在不是好坏两个字就能概括出来。
章窈手搭着章母手背,笑道:“我有着身子,连昭王妃那边都不想找我麻烦,过得自是好。母亲倒不常过来,是父亲那里有什么话?”
她一向聪慧,自小就自己拿主意。
章母心知瞒不过她,低声道:“你弟弟被提早放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秦将军说了什么,你父亲也不敢去问。他托人盯着大少爷那边,说大少爷最近有和几处有信件往来,其中便有洛京,信好像进了王府,但又不像是给王妃写的,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出事,所以我来一趟。”
苏宣廷自幼嚣张,骨子里是恣意妄为,经历王府真假世子一事的打击,变得沉稳。
但终归本性难改。
从前谁要是惹了他,轻则要遭一顿打,重则会牵连家族。
章家不得不来一趟王府告诉章窈。
章窈垂着眸,道:“我知道了。”
章母不懂那些事,只迟疑道:“母亲蠢笨,平日事事听你的,但你今日也得听母亲一声劝,万事皆跨不过自己身子,世子那里处得来就行。”
倘若不看本质,苏谛性子温和,处起来倒不是麻烦。
章窈轻叹着道:“世子倒还好,不用太操心,母亲回去之后也要多加保重。”
章母突然顿足皱眉,章窈顺着她的视线,看见站在园子里的文姨娘。
前边有个丫鬟在挑梅花枝折,文姨娘手里捏着帕子,敛着眉,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丫鬟抱着梅花枝去给文姨娘,回头看见章窈在,脸色惊变,连忙唤了一声文姨娘,世子妃。
文姨娘心漏跳一拍,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章窈和章母。
冬日寒凉,地滑易摔,章窈有孕在身,这些天都待在屋子里,哪也没去。
文姨娘习惯避让有章窈在的地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时候见到,她捏着帕子,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走上前去请安。
章窈是世子妃,而她只是一个妾,按照规矩要去请个安。
章窈站在回廊台阶上,轻笑道:“我若没记错,这株梅花是世子去年年初为我栽的,怎么谁都敢折?”
那个丫鬟听言,脸色苍白,立即下跪。
她上次在章窈面前口出狂言,差那么一点就要去干苦力活。
文姨娘向苏谛求情把她留了下来,可第二天之后就来了教规矩的嬷嬷,让人苦不堪言。
文姨娘轻咬着唇,轻道:“是我疏忽,下次不会再犯了。”
章窈很少会和文姨娘起冲突,但她今天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色,笑了笑,道:“丫鬟教得不好,是主子的错,上回已经饶过一次那丫鬟,文姨娘今天便替她受罚,跪两个时辰。”
……
章窈和章母走的时候,文姨娘还跪在园子里。
她手紧抓着裙衫,做出淡泊的模样。
但往来丫鬟小厮有认识她的,站在一旁嘀咕,不知道她怎么跪在这里。
文姨娘安安静静低着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她从成为苏谛恩人起,就没再受过这样的待遇。
如果苏谛没有娶章窈,如果他恨章窈入骨……那这座新院里,将无人越得过她。
她房中的丫鬟匆匆忙忙过来了一趟,捧着暖水炉,见四周无人,紧张扶她起来,道:“姨娘好歹救过世子,世子妃怎么能这样对姨娘?”
文姨娘的手松了一下,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没跪够时辰,没敢起。
丫鬟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道:“世子该回来了,我这就去跟世子提一句世子妃今日罚了姨娘。”
文姨娘抬头,开口道:“世子不会喜欢有人怪罪世子妃,说是我有错在先,冒犯世子妃。”
章窈不想把从前的事闹到台面上,怕苏谛不感恩那份恩情,反倒对她有更深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