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儿愣了愣,下意识的道:“羊肉饺子就够了。”
玉格不给她反口的机会,笑着重重点头道:“好,那就吃羊肉饺子。”
五姐儿和六姐儿挽着手笑作一团。
四人回到家中,玉格原本以为要同陈氏解释她们做生意的事,不想陈氏已经知道了。
可能是知道后就一直在等她们回家,五姐儿一敲门,陈氏就亲自来开了门。
陈氏的脸上是自欠债后就一直没消的愁苦,此时还多了胆怯和不安。
“玉格儿,你、你阿玛说了不让你做买卖的?”陈氏为难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多尔济的话她不敢不听,可从小到大没有一处不好的儿子,她也没法子责怪。
大姐儿跨出门口,帮二姐儿一起把摆摊车抬进来,和玉格错身而过的时候,下巴往堂屋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玉格上前伸手扶住陈氏的胳膊,温声道:“额娘,我们进去慢慢说。”
堂屋里,她们早上送出去的五篮子炸牛乳,此时每个篮子里装了二十只饺子,正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玉格指着篮子和饺子问道:“这是?”
陈氏回道:“这是你大舅舅、小舅舅、姨母、马大哥家,还有什么骡马市大街的郭木匠送来的节礼。”
玉格笑道:“我和二姐她们路上还说着,晚上包饺子吃呢,没想到已经有人送来了。”
“唉,”陈氏叹了口气,担忧的说道:“你姨母让你明途表哥送饺子过来的时候,捎话和我都说了,她也担心得很,咱们家如今这样的情况,你也是、太大胆了。”
四姐儿咬了咬唇,有些愧疚的看向玉格。
姨母家是她去送的,姨母只听了牛乳两个字,就拉着她问个不停,她想着玉格说了今日就会告诉阿玛和额娘,又想着他们在外面做买卖,有亲戚帮衬总能好些,才和她说了,没想到,紧接着姨母就让明途表哥送了饺子过来,还捎话说教了额娘一通。
玉格扶着陈氏在炕上坐下,笑道:“额娘怎么不问问我们今个儿挣了多少钱?”
陈氏抬头看向玉格,听这话音,难道还挣了不少?可她听明途说,他们那劳什子炸牛乳,一口大小就要卖五文钱。
“挣了多少钱?”
憋了许久的六姐儿终于找到机会分享喜悦,凑上前道:“额娘,我们的炸牛乳全部卖完了!挣了好多好多钱!有个兵爷一口气要了一百块,给了咱们二两银子呢!”
大姐儿惊喜的看向二姐儿,二姐儿点了点头。
三姐儿和四姐儿对视一眼,脸上齐齐漫出无尽的欣喜。
金姐儿牵着银姐儿惊得傻住了。
陈氏不敢置信的呆怔了片刻,“四百多块全、全卖完了?”
玉格走到炕桌另一边坐下,笑着点了点头,三姐儿笑盈盈的给她倒了碗热水。
大姐儿也将二姐儿按到炕上坐下,五姐儿和六姐儿不用人让,自己爬上了炕,四姐儿笑意盈盈的给她们三个也倒了热水。
陈氏怔怔的自言自语道:“四百六十八块,二千多文钱!”
玉格笑着摇头道:“没那么多,一共送了一百零一块出去。”
陈氏和大姐儿几个皆肉痛的看向玉格,一百零一块,那就是五百零五文钱!
玉格笑着慢慢的同几人算账。
“再抛开得了二两银的一百块,剩下二百六十七块,一共应该是一千三百三十五文钱,中途咱们又花了三十文钱买了些篮子,就剩下一千三百零五文钱,大姐和三姐、四姐帮忙数数,看能不能对得上。”
六姐儿跳下炕,挺着胸脯抬着下巴,从摆摊车的桌洞里掏出装钱的小提篮,交给大姐儿。
大姐儿双手接过,和三姐儿、四姐儿压着激动,坐到八仙桌旁数钱。
陈氏双目直直的看着八仙桌上的大堆铜钱,顾不上说话,更顾不上问话,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姐儿三个数钱。
玉格笑了笑,和五姐儿几个坐在炕上,各自喝水捶腿,松散松散。
大姐儿和三姐儿、四姐儿一人数了一遍,大姐儿把钱装回篮子里,提到炕桌上,笑道:“一千三百零五文,一个钱不差。”
陈氏的眼珠子落在小提篮上,还有些回不过神。
玉格稍稍坐直了些,对陈氏道:“咱们的本钱,算上摆摊车,锅、炉、托盘、水桶,还有没用完的面粉、淀粉、白糖等等,一共只花了一千二百七十文,要是去掉摆摊车和锅、炉、托盘、水桶这些能重复用的东西,只算食材,那一共只花了四百三十文。”
五姐儿道:“应该是不到四百三十文,咱们还剩下好些淀粉、面粉和白糖呢。”
玉格笑着点头道:“嗯,咱们往多了算,就算四百三十文的本钱,今儿一天也赚了两千八百七十五文钱。”
玉格转头看向陈氏,“额娘,我认为这买卖还是做得的,您觉得呢?”
陈氏嘴唇微微颤着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她还如在梦中一般,玉格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但好似又没有听见,两千八百七十五文钱,就一天的功夫,怎么可能呢?
正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六姐儿跳下炕,笑道:“一定是阿玛回来了,我去开门!”
说着,人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第23章
打开门,屋外却不是多尔济,而是一个眼生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夹棉的靛蓝色马蹄袖箭衣,人看着很是精神。
六姐儿戒备的一手把着门,回头往屋里看。
玉格见状,连忙走了出来。
男子上下打量着玉格道:“我是鄂尔泰大人府上的,你就是色赫图・玉格吧?”
玉格点头应是。
男子从袖筒里拿出一块银稞子递到玉格手里,道:“你送到府上的炸牛乳不错,这是我们家少夫人赏你的。”
玉格接过银稞子,忙让开门请男子进屋里喝杯热、水,她这会身上除了被剪成两块的二两碎银,一个铜板也没有。
男子的嘴角往下撇了撇,道:“不用了,少夫人让你明早再送五十块冻奶块过去,就这样,行了,我走了。”
说完,双手插入袖筒,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六姐儿不大高兴的关上院门。
玉格握着银稞子,心想以后无论何时,自己身上得带几十个大钱,家里也得备些茶叶。
玉格拉着六姐儿回屋,陈氏见两人神色不对,坐起来问道:“怎么了?是谁来了?”
玉格摊开手心,给她看银锞子,“是佐领鄂尔泰大人府上的人,我今早给他们府上送了二十块炸牛乳,这是他们府上给的赏钱,让明儿再送五十块过去。”
陈氏愣愣的看着玉格手心的银锞子。
五姐儿已经熟门熟路的进屋寻了戥秤出来,一称,又是二两重。
五姐儿笑着嘀咕道:“难道这些官老爷家都是这样的规矩?银子都是要绞成二两一块的使?”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笑了。
陈氏看了看银锞子,又看了看炕桌上的一篮子铜钱,整个脑袋晕晕乎乎的,这白送的,竟比卖的还要挣钱。
玉格把银锞子收起来,轻轻推了推陈氏,道:“额娘,阿玛这会还没回来,多半是在当值,我们今儿早上没开禁就起床忙,下午还要出门买牛乳做冻奶块,这会好吃饭了吗?”
陈氏木愣的点了点头,站起身,脚下像是飘一般往外走。
玉格看了五姐儿和六姐儿一眼,两人机灵的提着八仙桌上的饺子跟了出去。
家里十个人吃一百个饺子,很有些奢侈,不过陈氏这会子脑袋云里雾里的不太清楚,六姐儿只说是玉格的意思,她就照做了。
等一百个饺子下了锅,陈氏才缓过劲来心疼。
陈氏和大姐儿几个端着煮好的饺子进屋时,玉格已经把钱都收起来了,起身准备帮陈氏摆碗筷。
陈氏摇头避开,把自己手里的碗,一碗放到玉格面前,一碗放到三姐儿面前。
然后接过大姐儿手里的碗,一碗给四姐儿,一碗推给大姐儿。
银姐儿人小,省下来的五个全部分给了她们四个。
再然后是二姐儿、五姐儿、六姐儿三个,然后是陈氏自己,最后是金姐儿和银姐儿。
玉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哭笑不得。
她低估了陈氏的本事,明明都混成一锅煮了,陈氏却还是生生从里头分出那些是小舅舅家送的,哪些是姨母家送的。
她碗里十二个,一半是小舅舅家送来的羊肉白菜馅饺子,一半是郭木匠送来的猪肉酸菜馅饺子,皆是肉多菜少,馅大皮薄。
大姐儿六姐妹碗里的是两三个羊肉白菜馅、两三个猪肉酸菜馅,另加五六个未来大姐夫马志祥和大舅舅家送来的鸡蛋白菜馅饺子。
陈氏碗里的五个鸡蛋白菜馅,五个姨母送来的、猪肉少得几乎见不着的玉米猪肉馅饺子。
而金姐儿和银姐儿碗里则全是玉米猪肉馅饺子。
金姐儿或许没有瞧出区别,也或许瞧出了但已经知足得很,和大姐儿她们一样,小口小口的极珍惜的吃着白面饺子,银姐儿勺子拿得还不太稳,用手帮着忙,使劲往嘴里塞。
玉格转头对陈氏道:“额娘,我想吃鸡蛋馅的饺子。”
玉格话音一落,金姐儿埋着头悄无声息的加快了进食速度,银姐儿咽得太急一下被呛着了。
二姐儿一边帮银姐儿顺气,一边道:“我这儿有。”
大姐儿已经从自己碗里夹起一个,正要往玉格碗里送。
玉格看着几个姐姐都要往自己碗里送的动作,伸手挡住自己的碗,笑道:“我看额娘碗里鸡蛋馅的多,我和额娘换两个就行。”
五姐儿眨了眨眼,收回了动作,六姐儿乐呵呵的继续吃。
大姐儿和二姐儿几个回过味来,也不争着要夹给玉格了。
金姐儿的动作慢了下来,想要把自己的碗往前推,又不敢表露得太刻意。
陈氏笑着道:“不用换,额娘正好也吃不完。”
“那我就更吃不了了。”玉格说着话,已经夹了两个饺子放到陈氏碗里。
儿子如此孝顺,陈氏心里熨帖得不行,脸上连日的愁苦散了许多,终于露出个笑模样。
吃完饺子,二姐儿和金姐儿收拾碗筷,五姐儿和六姐儿吃醉了般的瘫倒在炕上。
陈氏也坐到了炕上,看着玉格像是有话要说。
玉格叫住要去帮忙的大姐儿,闲话般问她嫁妆绣得怎么样了。
大姐儿初初有些不自在,但见陈氏也关切的看了过来,便回道:“已经绣好了大半。”
六姐儿闻言,撑起身笑道:“大姐拿出来咱们瞧瞧。”
大姐儿微微红了脸,去西梢间取了出来。
盖头已经完全绣好了,大红色的绸缎,中间绣了一朵牡丹花,四角用金色的线各绣了一个‘帧字,又各坠了一个如意节。
陈氏铺开盖头,笑容满面的来回瞧了又瞧,“绣得真好,好看。”
六姐儿拍手惊叹,又催着问道:“嫁衣呢,大姐,把嫁衣也拿出来咱们瞧瞧。”
大姐儿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六姐儿,抿着嘴笑道:“嫁衣还有些没绣好。”
嫁衣是红棉布料子做的旗袍,大约是为了新婚过后,能改成平日穿的衣服,所以没绣什么大花样,只在领口和袖口点缀了些花纹。
比起盖头来,无论是布料材质,还是绣花做工都差了许多。
不过陈氏还是看得眼泛泪光。
六姐儿几乎没穿过新衣,见此嘴甜的夸道:“大姐穿起来一定好看。”
玉格又问:“旁的呢?被子和枕头呢?”
此时虽然没有被套枕套之说,不过被子和枕头上也可以绣花样。
而且女子的嫁妆若要详备周全,是连嫁过去后用的针头线脑,都要娘家准备好的,家里条件虽不宽裕,但至少枕头被子会陪送。
大姐儿笑容一顿,小心的看向陈氏。
第24章
这一问一看又叫陈氏想起了烦心事,长叹一声后,眼里的泪就有些包不住。
“原本想着冬至领了赏,彻底了了家里的债,再攒两个月的月俸,你阿玛每月的俸米差不多也能卖一千钱,再寻你两个舅舅和姨母借些银钱,就能给大姐儿备一份体面的嫁妆,没成想……”
陈氏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正巧这时二姐儿和金姐儿洗完了碗筷进屋。
金姐儿一听陈氏这话,身子一抖,低着头往角落处走,恨不能原地消失,叫陈氏看不见她才好。
玉格专心听着陈氏的话,计算着家里的收入花销,“家里的债还欠二两就还清了?”
陈氏点了点头,泪珠子从眼眶滑落,“原本只这个月就能还完了。”
玉格轻轻拧着眉,就这样,阿玛还想着只凭他的月俸还印子钱?
“家里还有多少钱?做被子和枕头都要些时候,大姐还得给马大哥做一身衣裳,给马大哥父母、还有马家二哥、马家小妹做双鞋,或绣张手帕,都很要费些时候,得早些准备才好。”
听着玉格一口气数出一大堆要花钱的东西,一屋子人都噤声安静下来。
陈氏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道:“马家送了些油粮米面,外加七两银子,家里的印子钱拖的时候越长,翻息越高,我和你阿玛商量了,就想着先还了债,再慢慢给大姐儿攒嫁妆。”
“家里。”陈氏又顿了顿,才接着道:“家里还剩下不到一千钱。”
玉格诧异得眉尾微抬,闹了半天,她竟是这家里最有钱的人。
原想着晚上一家子一起吃顿好的,如今也只好继续节俭着了。
二姐儿低声道:“要不,给我定门亲?”
金姐儿闻言又往角落处退了半步。
玉格只当没有听见她的话,和陈氏商量道:“阿玛的俸禄一个月有二两,俸米往外卖,又要被压价,还要另外买粮食,赚不了多少钱,不如留下来,正好够咱们一家人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