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后头看着粮草辎重吧。”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与她并骑的十四阿哥道。
“十四爷,”玉格一张口便灌了一嘴的冷风,这让她的表情不可控制的更难看了些,“这是不是不太妥?”
“有什么不妥?”十四阿哥倒是神色如常,或许因为有大将军的头衔加持,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笑说道:“这不是你的职责所在吗?”
玉格忍着扯痛也笑了起来,“是。”
她原本也是打算过去避避风的。
十四阿哥笑看着她调转马头走到后头去,此时此景下,她那番因行军太苦不愿出征的话,十分真实可信了。
“真是娇贵,”前头两并骑而行的将领,不屑的撇了撇嘴,他们是第一时间发现十四阿哥落到后头的。
“难怪称作玉大人呢,真是玉做的人儿。”另一将领同样鄙夷。
“嘿嘿,玉做的人儿,那不就是小白脸么?”两人说得乐了起来。
十四阿哥重新行到前头,两人止住了话头,刚出征的头一天,大家都不愿生事。
走在后面的玉格估测着风的来向,围着辎重车左右调整位置,然后无奈的发现这风竟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
跟在玉格身后的张满仓,努力的想帮自家爷挡风,也是无济于事。
行至天黑,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时,玉格便整个缩在火堆边,再挪不动半步了。
好在张满仓的身子还算强健,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机灵的去帮玉格盯着伙头兵们领粮造饭。
主帅的营帐是最先安扎好的,十四阿哥正要钻进营帐,想到什么,回头用目光搜寻了一番。
十四阿哥走到玉格身边,看她烤着手脚还微微打颤的身子,好笑道:“跟我去营帐里头烤火吧,这外头可不避风。”
玉格点点头,极听话的站了起来。
倒是很少见到她这般顺从的时候,十四阿哥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
但这笑意落在主帅营帐前站着的几位将领的眼里,就十分不舒服了。
这位玉大人领的是‘督办军饷并参赞军务’的差事,可之前论到如何择地扎营,还有路上行程、西边战事时,却是一问三不知,所以这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来混军功的滥竽。
偏偏这滥竽不仅能哄得皇上喜欢,给了她这个肥差,连十四阿哥都如此偏袒,那之后论功行赏,他们是不是还得被此等废物压在上头?
这如何能够服气?
他们可是要领着兵马真刀真枪拼命的。
几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在十四阿哥领着玉格过来时,有志一同的挤到了十四阿哥身后、玉格身前,将两人间隔开来。
八九个体型健硕的大汉,都穿着铠甲,力道不小,接二连三的蛮横挤入,撞得玉格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怎么了?”十四阿哥听到铠甲碰撞的声音,回头看来,正好看到玉格险险的稳住身形,再看看几人的站位,便明了了。
十四阿哥蹙起眉头。
几位将领垂下头去,他们此举是不磊落,但心中的不忿更甚,也是无论如何道不出一个歉字的。
玉格不愿生事儿,只道:“没事儿。”
十四阿哥沉着脸嗯了一声,领着众人进入营帐。
各自按次序坐下,由于玉格总管着后勤辎重,所以位置靠前,在右手第一位。
若是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偏玉格落座之后,便有一十四阿哥身边的人将一炭盆放到了玉格脚边。
这炭火烧得很旺,瞬间将众将领心中因玉格方才的大度而生的些许包容,烧得干干净净。
玉格心中无奈,垂下眸子看着炭盆,此时再说不用,倒越发显得刻意。
只是……
十四爷有些、不对劲。
这样细心体贴的行为,八阿哥做来不奇怪,但十四爷、从前倒不曾注意,十四爷也是这般心细之人?
不过十四爷同八爷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些手段,若是八爷,除非有十足的利益好处,否则绝不会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不,应该说,即便区别对待,八爷也不会让旁的人心生不满。
玉格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身子终于暖和起来,神色也渐渐变得从容。
十四阿哥注意不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种程度的不满只会冲着她来,而不会对十四阿哥有什么妨碍。
只是冲着她来,问题不大。
行军赶路的过程,除了辛苦外,还有些无聊。
辛苦,两三日下来,众人便慢慢适应了,但无聊……
士兵们吃饭休息的时候,爱天南地北的胡扯闲聊,不过玉格发现,她走到哪一处,哪一处的说话声便会戛然而止。
张满仓皱眉,怒目的扫过那些明显神色有异的士兵,然而一回头却发现自家主子爷笑了。
玉格笑道:“有点幼稚了。”
第265章 、“端倪”
“唷,”一将领掀帘出来,正好瞧见两人,夸张的高呼道:“难得瞧见玉大人亲自出来巡视啊。”
听见动静的人都看向玉格,原以为她会羞恼难堪,却不想她只是笑着很平常的点点头。
“章大人,之前一切正常,满仓一人就能应付得来,今日大雪加剧,寒冷也更重了,我怕将士们感染风寒,所以出来巡视一番。”
该将领嘴皮动了动,却不知道怎么回了,从昨晚到今儿都冷得邪门,为这,将军下令原地修整一日。
“呵,那玉大人有什么高见?”到底心有不服,好声好气里也硬是能挑出刺来。
又一将领闻声出来,口舌比章大人厉害得多,笑道:“G,倒是没想到咱们玉大人还会岐黄之术,玉大人不愧是玉大人,劳烦玉大人帮我看看,我这腿脚最近老是不便利,是不是需要捏一捏按一按,啊?”
章大人闻言,抱着胳膊嘿嘿的笑了起来。
张满仓脸上的怒意止不住,但以他的身份没法子替玉格出头,他的插话,只会显得玉格不会调教手下人。
玉格仍旧不恼不怒,笑着摇头道:“我不会医术,不过是在物资准备和调度上略尽些心力而已,至于具体效果如何,过两日,我会呈一份折子给大将军,两位将军到时可一同看一看。”
章大人张嘴就要嗤她,后头出来那将领伸手拉住他,笑道:“好,那咱们到时候就等着瞧了。”
“你拉我做什么?”玉格一走,章大人便甩开手,不满道。
“行了,咱们这一路上吃的用的都是由她安排的。”后头的将领识要时务得多。
“所以你就怂了?”
“啧,你没瞧见咱们刚才说她的时候,那些士卒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不就干看着吗?咱们说话,还有他们插嘴的份儿?”
后头的将领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要是她真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些士卒脸上总能露出点什么,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就像你说的,干看热闹的,这不是问题吗?她管钱的本事,我也听说过,是有些厉害。”
章大人叉腰啐了一口,“一个连满语都学不会的孬种,还把你给吓着了?”
后头的将领被他说得也恼了,“那你这会儿就去找她说去,最好闹到十四爷面前去,你看十四爷会如何处置。”
章大人被问住了,不用想也知道,十四爷必定偏向那个小白脸。
章大人一脸菜色。
后头的将领这才悠悠道:“咱们如今寸功未立,这路上都是她展本事的时候,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不过就是多等两日的事儿。”
章大人勉强按捺住,又粗声道:“那爷就再等两日,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爷就是当面也要骂她,爷看她那软绵绵慢吞吞的样子就来气,一点儿也不爷们。”
“你看她穿的那衣裳,裹得跟头熊一样,一层叠一层的,嫌皮衣太冰凉,又嫌棉衣不够抗风,裹斗篷就算了,还要戴围巾,就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像鬼一样,走哪儿还要抱着一个暖手炉,连鞋袜都要穿上几层,本来雪地里走路就费劲,她这样更是连抬脚都费劲了,你说说,她这样像是能行军打仗的人吗?”
“咱们那些个辎重车上头,怕是好几辆,好十几辆全装的她的衣裳鞋袜!”
章大人把玉格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并且越说越气愤。
“依爷看,十四爷说原地修整,说不得就是看她撑不住了。”
“G!”前头的话姑且不论,这话可不能乱说,“十四爷是从大局考虑,这话不能乱说。”
章大人重哼一声,忍下气。
另一边,张满仓跟着玉格巡视完,便摩拳擦掌的想要做点什么,“爷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吩咐,咱们非得给他们点好瞧不可,爷做了这么多,可不能锦衣夜行。”
玉格转头道:“难得今日不赶路,帮我烧些洗澡水吧。”
“呃……”张满仓满腔的斗志卸了劲儿,垂头丧气的去忙了。
其实爷的差事办得好不好,真不好展示出来,反倒是不好的时候极其明显,就好比人健健康康、有吃有喝的,当然就不知道挨饿受冻、风寒发热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爷为了避免这些都做了什么。
他们大约只认为是他们自个儿的身体好运气好。
张满仓很快的让人备好了热水,下大雪有下大雪的好处,取水是真不费劲,随便出门多捡几捧雪,一烧便是热水了。
将热水送到帐篷内后,张满仓亲自在外头守着,这都是爷出门在外的老规矩了。
相隔不远的营帐里,十四阿哥站在窗前,正好面向张满仓的位置,看着他百无聊赖的踢雪玩。
“爷?”前来禀事的人见十四阿哥好一会儿没说话,唤了一声。
“嗯,”十四阿哥并没转身,只吩咐道:“不必理会,她既说了两日,那便等两日后再说。”
“。”
打发走人后,十四阿哥又唤来自个儿随身侍候的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内侍应下后,很快走出帐篷,走到张满仓面前,只见两人交谈了几句后,内侍便返了回来。
“回爷的话,玉大人的人说不用洗。”
十四阿哥回头看向他。
内侍接着回禀道:“说是玉大人不喜人动她的东西,二来,冬天的衣裳厚重,不易洗也不易干,外头的大衣裳也不容易脏,再一个,为了减轻辎重负担,玉大人带的大衣裳不多,都是些里头穿的小件,玉大人自个儿顺手就能洗了。”
十四阿哥轻轻扬眉,嘴角带出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说她不爱整洁,可她连旁人碰她的衣物都忍不得,也从未见她的穿戴居所脏污杂乱过,可若说她爱整洁,洞房花烛夜时,竟只在刚进院子的时候要了一次水。
太违和了。
十四阿哥垂眸,掩下眼底的深思。
总归时候还长,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第二日,风雪仍旧未停,但不宜在原地过多耽误,故仍旧启程继续行进。
路上,诸位将领再三向玉格投来视线,而玉格则毫不在意的落到后头,仍旧跟着辎重车行进。
章大人暗暗纳气,再等她一日。
第三日便是约定好的日子了,从早上大军开拔之时起,章大人两只牛眼大的眼睛便一直盯着玉格。
这一瞧,章大人乐了,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同僚,“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那就是个怂货,瞧瞧,日子到了,脸都吓白了,哈哈。”
身旁的同僚远目看去,也跟着乐了起来,笑着道:“这回可绝不是被冻的,今儿比前头暖和多了。”
他们本就是西征,越往西走,天气越暖和。
“咱们决不能让她推脱到天气上头去。”
晚上,照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玉格披着厚重的斗篷,抱着暖手炉,脸色苍白,脚步拖沓的往主帅营帐的方向走。
如此姿态于彪悍魁梧为佳的军营之中,确实让人瞧不上眼。
于是在玉格刚要走进营帐时,章大人等人从不同方向大步过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用肩膀将她撞到一边,而后毫不客气的走进营帐。
然今日的玉格不是当日的玉格,她今日本来身体就有些不适,再加上身上负担过重,以及他们不同方向的蛮力相撞,没能稳住身形,被生生撞倒在了地上。
“嘶,”玉格痛抽了一口气,手中的暖手炉和袖中的折子都被摔了出来。
棉鞋外头套皮靴的法子还是不行,虽说防水又保暖,但摔倒了也容易扭到脚。
玉格眼里泛出了一丝水光。
章大人的眼珠子不自在的转了一圈,不是碰瓷吧,这么脆的吗?
几位副将皆移开了目光。
以多欺少,还是在这样的小处,好像更可耻了些。
“爷!”张满仓连忙伸手要扶起玉格,却不想原本在营帐之中的十四阿哥竟比他还要快一步。
“怎么样,伤得重吗?”十四阿哥一手揽住玉格的肩,另一手扶着玉格的手臂,一边将她扶起,一边转头极自然的对张满仓吩咐道:“去请医官过来。”
“还好,应当只是扭伤。”玉格撑着十四阿哥的手借力站起来,并没有什么介意扭捏之色。
无人瞧见,十四阿哥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困惑。
虽然身上的大衣裳多日未换洗,可玉格身上仍旧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不好的气味。
十四阿哥扶着玉格在主榻上坐下,营帐中章大人站着尴尬,便去捡了玉格摔出来的折子,而后打开一看,表情慢慢不对劲了,不时的看看折子又看看玉格,神情古怪。
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表情不自在的去把玉格的暖手炉也捡了回来,别别扭扭的送到玉格手里。
旁边的几位将领通通向他投去‘大为不解以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眼神,章大人默默的将玉格的折子递给他们。
医官脚步匆匆的跟着张满仓来到营帐时,撩开帘子,看见十四阿哥面色沉沉,众将领神色歉疚惭愧,心下便是一咯噔。
这是……摔出什么绝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