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时间,五分钟后,穿着黑红工装的快递小哥敲响了家门。
Cintiq的手绘板不便宜,时萤特地选了物品保价,穿着睡衣站在门口验了会儿货,才确认签收。
她拿着新手绘板进了书房,刚连上电脑,视野余光中突然察觉到什么。
迅速低眼,书房昏沉的光线中,脚旁的黑色垃圾桶突然晃动了两下。
时萤吓得弹跳而起,急忙后退,直盯着不远处的黑色垃圾桶。
“瞄——”
绵长的猫叫声响起。
垃圾桶后悄然钻出一双圆溜鲜明的眼睛,小家伙黑色的爪子铺在前方,慵倦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是只黑色的玄猫。
时萤这才缓过乏,松了口气。
思索着,这猫应该是她刚刚验收快递时,趁机溜进来的。
她试探着靠近,小家伙似乎并不胆怯,任由时萤蹲在那伸出手抚摸,还用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
猫咪通体干净,毛发顺滑,还有点肥硕,怎么看都不像流浪猫。
时萤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在业主群里发了条消息——
「请问,有谁丢猫了吗?」
然而业主群消息混杂,她那一条很快就被刷走。
无奈,时萤只好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在业主群发了条群通知。
……
一小时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时萤走去开门,看清来人那刻,她面色微滞。
陆斐也慵懒插着兜站在门口,白T外套了件灰白相间的冲锋衣,拉链随性落在中央,露出直白脖颈下的性感喉骨,休闲而痞气。
“陆par,你来干什么?”时萤不明所以地抬头。
男人的视线瞥向她,女孩一身乳白色的毛绒睡衣,头上系着浅蓝色发带,那张脸白润细腻,瞧着很有元气。
陆斐也懒洋洋地递过手机,喉结滚动,低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领猫。”
时萤瞧了眼他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一脸讶然,指向正在沙发上专心舔毛的小黑:“这是……你的宠物?”
陆斐也收回手机,倚靠在门边点头:“出门晨跑的时候溜出去了。”
时萤敛神想了想,他住的顶楼和这儿只隔了两层,猫很可能是从楼梯间跑下来的。
接受完这个事实,她走去沙发抱猫,又随口问了句:“它叫什么?”
“猫。”男人简短地回答。
时萤:……我当然知道它叫猫。
“我是说,它的名字——”叫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陆斐也朝沙发上的黑猫随意招了招手——
“猫,过来。”
紧接着,黑猫似有所感,屁颠屁颠地跳下了沙发,小跑到男人脚边。
时萤:“……”
行,还真叫猫。
……
陆斐也在门口半蹲下身,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嘴边勾起些微弧度。
随后,男人伸出净白的双手,试图把猫抱起。
然而黑猫两只爪垫倏地抵在陆斐也手心,作势要将对方推开,紧接着转过脑袋,朝时萤发出一声软绵的猫叫。
“还真是一样没良心。”陆斐也眼睑低垂,轻笑了声,复而抬眼瞥向客厅里的时萤,“有空吗?”
“啊,有空。”时萤点头。
男人徐徐站起身来,眉眼疏散地指了指脚下的黑猫,挑眉看向她:“那帮我抱它回去?”
“哦,好。”
……
五分钟后,时萤第一次上了顶楼。
陆斐也输入密码开门,房子的客厅宽阔,比她住的单室户型面积大了不少,装修现代简约,低调大方。
时萤在玄关换了双一次性拖鞋,跟在男人身后走到一个房间门口,里面摆着猫爬架和猫窝。
进门后,黑猫在怀里挣扎,跳下去后迫不及待冲进了猫砂盆。
惊讶于黑猫居然有单独的房间,时萤低声问:“这只猫养了很久?”
男人停了秒,垂眼看她。女孩纤长眼睫下瞳仁黑亮,嘴角挂着浅笑,视线一直落在猫身上。
“回国后捡的。”
陆斐也记得那晚下着雨,鹰空门口,黑猫在他车前蜷缩着瑟瑟发抖,呼吸很微弱,求生欲却极强,不愿放弃似的,一声又一声叫着。对上他的视线,眼睛圆亮可怜。
他没养过宠物,那一幕却说不上怎么蜇到他,觉得就这么养着,逗个乐也不错。
时萤听罢,默默点了点头。
她其实很喜欢猫,以前总会去喂家属院里的几只流浪猫,也遇到过很心仪的,只是从未想过将它们带回家。
时萤总觉得,宠物的生命太短暂,她畏惧最终无法改变的分离崩溃,所以以保护性姿态拒绝开始。
送完猫,时萤和陆斐也告别。
出门时,却被从后叫住——
“时萤。”
时萤转头:“嗯?”
“下周出差,帮我喂猫?”陆斐也闲散倚在门口,漆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还没等时萤回答,就听到他铿锵有力的补充:“我决定给你个机会——”
“发挥你的敬仰。”
时萤:“……”
一番敬仰的解释让自己沦落成喂猫的苦力,时萤倍感吃亏地回了家。
低头换好鞋,正准备回书房试试新的手绘板,客厅里响起突兀男声——
“回来了?”
时萤被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机灵,回过头,才看到那个一身卫衣长裤,堂而皇之坐在客厅沙发的人,是方景遒。
男人身形高瘦,面容清冷,挺直鼻梁上戴着副浅金细框眼镜,不开口时,还真挺像个斯文凛然的才俊栋梁。
然而时萤最清楚对方寡廉鲜耻的性格,蹙眉抱怨:“大白天的,你装什么鬼,吓死我了。”
一天内遭受两次惊吓,得亏她心理素质还不错。
“穿这身干嘛去了?”方景遒上下打量着对方身上的毛绒睡衣。
时萤想到刚刚的事,声音略顿,颇为心虚的低下头回:“哦,家里刚跑进来只猫,给他主人送回去了。”
鉴于方景遒上次较劲的态度,出于兄妹最后一点情谊,她决定维护对方脆弱的心灵,并未透露陆斐也成为自己上司的事实。
方景遒没注意她的躲闪,很快原形毕露,抓着头发懒散起身:“有喝的没,渴死了。”
“冰箱有,你自己去拿。”时萤趁机靠坐上沙发,指了指厨房。
男人踱步走去冰箱,打开后看到摆在最上方的柠檬饮料,语含嫌弃:“时萤萤,你怎么又买这饮料?这玩意儿也就你爱喝。”
“二十几年了都还在卖,说明肯定有市场。”时萤小声嘟囔着反驳。
方景遒拿着瓶矿泉水走回客厅,轻哼了声:“居然还有跟你口味一样的人,也不容易。我记得你小学喜欢吃家属院门口那家酸汤米粉店,恨不得一天三顿。没多久人家倒闭了,你哭着回来跟我说——”
他话说一半,故意拖起长腔,厚颜无耻地模仿:“呜呜呜,是不是我吃的不够多米粉店才倒闭的。”
时萤被掀出八百年前的糗事,阖眼握拳,平静叫出:“方景遒。”
“嗯。”男人视线睨来。
“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像个人吗?”时萤对上他的视线。
“什么时候?”
“闭嘴的时候。”
她努力缓和情绪,告诉自己不能跟不当人的家伙计较。
眼看着方景遒喝完半瓶矿泉水,时萤皱眉:“你到底来干嘛。”
“路过,来看看你还会不会喘气儿。”方景遒站在沙发前抱臂打量她。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男人沉默片晌,总算吐出重点:“明天回家吃饭。”
时萤顿了顿,回避着视线点头:“行,知道了。”
方景遒任务达成,也不多停留,起身准备离开。
行至门口时,却突然定住脚步转身:“对了,你住这栋楼天天进进出出,见过陆斐也吗?”
时萤响起些警觉,当人出于善意开始撒第一个谎,就要继续应对第二个。
她面不改色地窝在沙发玩着手机,状似随意地轻声反问:“就算见过,我能认出来吗?”
在方景遒眼中,她和陆斐也只匆匆打过一次照面。
听到她的话,方景遒静思两秒,最后在时萤偷瞥过去的视线中点头——
“说的也对。”
“毕竟,陆斐也那张脸——”
“确实没什么记忆点。”
时萤扯下嘴角:“……”
你可闭嘴吧。
……
关门声传来,时萤松懈下来。
她揉揉太阳穴,想到方景遒那欠揍的德行,觉得他能跟陆斐也维系几年脆弱友情,真是不容易。
可惜那点微薄的友情,最后也在方景遒大三后渐渐断开。
……
高考后,她去了北淮读书。
她大一那年,陆斐也大三。
虽然方景遒和陆斐也都在A大,但方景遒在理学院,陆斐也在法学院。
他们刚上大学那两年,时萤还没离家,周末方景遒回来,倒是会和她闲谈两句。零碎提及到陆斐也拿了国奖,专业成绩名列前茅。
大三开始,方景遒进了导师实验室,课务繁忙,和远在北淮的时萤只有偶尔的微信沟通,她已经不再经常听到陆斐也的消息。
最后一句,就是方景遒实验室闭关出来,跟时萤抱怨说,陆斐也居然一声不吭地去了美国交换。
至此,时萤彻底失去对方消息。
……
跟随清脆的提示音回神。
时萤点开手机上方跳出的消息——
「兔子,关于《晖夜》版权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翌日,时萤打车回了A大家属院。
出租开进小区,低矮墙院里横纵罗列着一栋栋旧式平楼,楼排间树木葱郁,红灰瓦砖的外墙经历日晒风霜的洗礼,凸显出历久弥新的韵味。
时萤在四号楼下了车,刚进楼栋,就有准备出门的邻居长辈和蔼地同她打招呼,时萤笑着回应。
老小区楼梯狭窄,上到三楼后,她掏出包里的钥匙开门。
一进门,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饭香,厨房的门半开着,里面是女人正在忙碌的骨瘦背影。
听到开门声,对方端着碗筷回头,人到中年,容颜依旧年轻,只有眼角的纹路流露出岁月痕迹。
“妈。”时萤放下手中的绿色纸袋,换过鞋后,上前帮忙端过碗筷。
方茼看到她,面色平和地点了点头,解释道:“你哥实验室临时有事,下午才能回来,洗了手过来吃饭吧。”
时萤知道方景遒为了方便,平时习惯住在离家属院不远的职工宿舍,只有周末才会回来。
她去卫生间洗过手,坐上餐桌。
刚端起跟前的米饭,方茼拿筷子夹了块肉放到时萤碗中:“多吃点排骨,我拿小锅炖了一上午。”
时萤眼眸低垂,盯着碗里的排骨,是她最喜欢的红烧,应该是知道她要回来,特意做的。
母女俩面对面坐着安静吃饭,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妙。
过了会儿,时萤主动打破沉默:“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上半年方茼做了回手术,方景遒打来电话后,她匆匆从北淮赶回。
病床上方茼疲惫苍白,那是时萤第一次意识到,记忆中顶梁骨般的母亲已经老了,这也是她回余绵工作的原因。
“还行,就是身子经常乏。”方茼轻声说完,看向对面的时萤,“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隔着不远的餐桌,母女俩谨小慎微地互相关心。
“挺好的。”时萤垂眸点头,犹疑后道:“不过等手头工作忙完,我准备换个岗位。”
方茼放下筷子应声:“正好你赵叔说检察院年前招考,你可以准备下。”
时萤睫毛微颤,几秒沉默后,低声回:“妈,我没想考公检法。”
自从她回了余绵,方茼一直要求她参加公检法考试,却被她一一拖过,并以上班为借口从家里搬了出去。
当这句话陡然在两人间落下,气氛瞬间陷入无声的冰冻。
“那你想干什么?”方茼声音严肃。
时萤停住动作,抬眸看向母亲:“之前接到一个offer,游戏原画师,待遇还不错。”
“我看你就是被你舅舅带坏了。”方茼拔高了些声音,压着怒意,“跟着他一起不务正业。”
“我没有——”
时萤试图解释,方茼却突然起身,椅子刺耳突兀的滑动声打断了她。
随后,方茼叹了口气,冷冰冰回了句:“随你吧。”
紧接着,她看着方茼骨瘦的身影走进卧室,牢牢关上房门。
很快,门内响起女人低微的啜泣,连带着外面的寂静,一并压抑起来。
似乎自从时呈甫去世,家里的氛围就时常陷入这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时萤早有预料,继续把饭吃完,收拾了碗筷,最后敲了敲方茼的房门。
“妈,上次买的礼物在门口。”
片晌,对方没有回答,她最终收回想要开门的手,“我先走了。”
关门离开前,时萤看向客厅橱柜上方,那里静静摆着时呈甫的遗像,男人儒雅随和的面庞,永远停留在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