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孟西平得偿所愿,愿孟西平与所爱白首齐眉。
愿与孟西平此生不复相见。
等她回过神,发现那贪财的船夫没接话,也没伸手来接她递出去的银两。
喻沅疑惑地转头,正要问话,发现船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下来,无依无靠地停在水中央,老船夫将船桨都扔在另一边,他见喻沅转身,顿时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喻沅皱了皱眉,她静默地站在原地,静静盯着老船夫。
片刻后,她捏紧拳头,整颗心脏被突如其来的慌乱占满。喻沅豁然回头望向岸边,语气严厉地问他:“你在等谁?”
老船夫头贴着船板,猛地给喻沅磕头,依旧不敢回答她的问话。
前面阴影重重,芦苇飘扬,喻沅等了一会,拼命盯着那边,那人终于肯现身。
从黑暗里钻出来骑着马的人影来,一人一马越走越近,在岸边停住,露出模糊的侧面。
喻沅死死盯着那道人影,试图看出来来人是谁,是谁收买了船夫,想阻拦她离开江陵。
那人也看到喻沅了,似乎是看了一会她脸上的表情,才朗声回答喻沅的问题:“他在等我。”
船夫不敢看喻沅,他朝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世子爷。”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祝大家周日愉快,晚安啦~
第14章
老船夫跪下的那一刹那,喻沅脑海里面划过很多人,祖母、喻九娘、徐苓甚至是喻五娘,唯独没怀疑孟西平,喻沅目光泠泠如水,凝视着岸边的意外来客。
忽的云消雾散,月明如昼,所有人无所遁形,月光亮起时目光躲闪不及,喻沅看清了岸上孟西平的脸,在和他对视之前,她轻轻偏过头,自然看向微微摇动的芦苇荡。
孟西平现身后,便一直盯着喻沅,他高高骑在马上,伸出手,目光微微下垂,温煦地说:“十二娘,下船。”
喻沅不装傻了,她直挺挺站着,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心里冷静地想,完蛋,今晚走不了了。
她漠然看着永不停歇,缓缓流向宜州的江水。喻沅虽从小生长在江陵,与水为伴,但喻老太太们对孙女们管教严厉,认为在水中嬉闹这等事不符合喻家女儿身份,因此喻沅下水的机会寥寥,水性不佳。
秋日寒冷的江里充满险恶,这里又不知江水深浅,夜晚冒然下水,改变不了喻沅被孟西平当场逮住的结局,只会让她自己受罪。
喻沅脚步微动,万一真跳下去,最多只有老船夫跳下去去捞她,喻沅看了一眼船夫的身板和黑黢黢的手臂,她惜命得很,权衡片刻,散去这个略显荒唐的想法。
她心里清楚,她不敢赌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孟西平向来自持身份,只会高高在上的伸出手,不会俯身屈就任何人。那个孟西平来救她的梦,终究只会是虚幻的梦。
月凉如水,孟西平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圈,为了外出方便,喻沅特意换上黑漆漆的男装,脸上抹了一层茶褐色的粉末,明明上午还是个娇俏靓丽的小女娘。
叫他在徐府突然撞见,藏在湖后看她看了许久。
许久未见喻沅脸上这么多生动的表情,几乎叫他不忍心打扰。
现在喻沅这身装扮不伦不类的,也就是她,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天衣无缝。
他在喻府等了一晚上,自她现身就骑马跟在后面,看着喻沅偷偷出府上船,看着她坐在船里看星星,偶尔从洒落的月光里,看清她嫣然而笑的脸,笑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可自他出现,喻沅敛了笑,浑身只剩下浓重的抗拒。
喻沅走得匆忙,一定是因为突然见到了他,如果他来得再迟一些,她是不是已经离开江陵,无处可寻。她从小在喻家被保护得很好,根本不知外面险恶,以她的容貌,一旦失去保护,只会任人采撷。
那双桃花眼忽然变得黑沉沉的,孟西平收了手,重复一遍:“喻沅,过来。”
喻沅这才回头,自重生后,第一次和孟西平对视,认认真真地仔细打量他。
他在帝京是春风得意少年郎,和她记忆里面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孟西平常年带着笑,喻沅见过他各式各样的笑,可从没见到他满面寒霜的样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生气时薄唇会紧紧抿起,眉头紧皱,如一张紧绷的弓。
此刻他表情晦涩难辨,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着怪渗人的。
喻沅功亏一篑,还没生气呢。
他倒生气了,孟西平凭什么生气。
喻沅凶巴巴地瞪回去,既然他不曾喜欢这门亲事,何苦要来江陵,她已经替他找好了这么多好用的理由,一个痴傻的无缘无故失踪的喻家女,即使找回来,宁王府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做世子妃。孟西平大可以将这件事推到喻家身上,换种手段报了她爹娘的恩情,再回帝京,在那些爱慕他的娘子里面,去挑一门顺心如意的婚事。
喻沅不明白,为什么今夜出现在这里的是他,偏偏拦下她的人是孟西平。
一次次失望,喻沅不想重蹈覆辙。
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视,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诡谲。
船夫先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喻沅,再看看沉肃的世子爷,拿起船桨,快速向岸边划去。
今夜他提前接到了钱公子的消息,和以前约定的一样,划了船在指定地点等候,没想到先碰见了宁王世子。
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关系果然复杂,今晚的场景,船夫不合时宜地想,就像是钱公子被抓奸在床,帝京来的世子爷亲自来抓人,他再好奇也不敢探究老主顾的身份,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会遇上这样的大人物,当初就不该接那些的烫手钱。
船缓缓靠上岸,岸上和船上的人似乎都凝固住了,你看我,我看你,都赌着气,就是不说话。
船夫心里想,这些世子娘子们生气起来,就是比烂泥巷揎拳掳袖的人文雅许多,君子不动口不也动手。
他狠狠心,银子不敢要,船也丢下了,三两步爬上岸,头也不回地跑开。
小船停在岸边,随水流微微晃荡。
喻沅收了准备给贪财怕死的老船夫的银子,哼了一声,打破寂静。
她站在船头,衣裳与夜色混为一体,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子歪了歪,她连忙收了脚,清冷倔强,黑水银丸似的眼珠里点着月光,亮得惊人。
船夫着急,随意找了个停靠点,岸边都是枯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船身与岸还有段距离,要是喻沅冒然上岸,会因为船体晃动站不稳,落入水中,狼狈上岸。
要喻沅主动说话求和是不可能的,孟西平叹了口气,他先翻身下了马。
走到岸边,他想也不想地伸出右手,桃花眼闪闪,随即换了没受伤的左手要去扶她:“十二娘,我送你回家。”
喻沅瞥见他右手上一闪而过的细布,愣了一下,终究是选择握上他的手。
孟西平手用力,将她从船上拉到跟前,横抱了起来。
他这番举动可以说是放肆至极,喻沅一阵惊呼,脚不沾地,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孟西平抱着上了马。
在他怀中时,喻沅耳朵微红,对和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有些不自在。
正当他轻抚马背,准备上马的时候,喻沅按住他的手,俯身看他,那点微末的羞涩沉了下去,她认真道:“世子爷,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深夜同骑一匹马,以后传出去于你我的名声都不利。”
孟西平反握住她的手,干净利索上马,坐在她背后,炽热的双臂环住她的腰部,语气中带着笑意:“我疑惑许久了,十二娘半夜翻墙,身手敏捷,口齿伶俐,和上午判若两人,可否替我解答。”
“再说了,”孟西平催动坐骑,“此地只有你我,十二娘在担心什么。”
喻沅心下沉默,前世成亲之后,孟西平渐渐将王府事交给她,她发现府中人数账务有些出入,去问了他才知道,孟西平身边从小就跟着几个功夫高强的暗卫,是宁王妃出事以后,宁王给他从宫里请出来的高手。
那些人神出鬼没的,她成为宁王妃后,也只偶然见过一两面,平常见不到,更调不动他的人。
她说这话本想是问问他的暗卫在不在,让他再去找一匹马。眼下这情况,还是算了吧。
孟西平有七窍玲珑心,多说多错。她还要仔细想想,怎么样才能让他放她离开。
忽的目光一闪,喻沅看见他握着缰绳的手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细布,还有他刚才抱她上马时僵硬的手臂,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丝丝缕缕草药的清苦之气,他还带着因她落下的伤。
喻沅眼睫轻轻颤动,故作镇静地说:“世子爷执意如此,那就请送我回喻府。”
第15章
孟西平得了喻沅的回复,低头去看她。
喻沅的江湖经验不足,伪装没到位,脖间忘记抹粉,乌发下肤如凝脂,和脸部的茶褐色肤色分明,总让他想起,某些时刻,喻沅微微泛红的脖颈,和浮出来的一层薄汗。
他目光往下一瞥,果然看到喻沅衣襟下的一丝红绳,孟西平笑了笑,喻沅离开时还带着和他定亲用的玉佩,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婚约未解除,喻沅永远是孟西平的妻子。
喻沅总是嘴硬心软,看到他的伤,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怎么肯让人放心,怎么肯让他放过她。
骑马回去的路上,喻沅觉得已是累极,不想说话,孟西平比她更沉默,环在她背后,他的呼吸缓缓拂在她头顶,是一座稳妥可靠的山。
喻沅能清楚的感觉到,随着马跑动,后背上时不时贴上来的热度,想到那是孟西平的胸膛,她身子一僵,有些恍惚。她去世前,和孟西平关系闹得很僵,很久未曾有过这些亲密举动。
前世孟西平待她进退有度,不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少有失态逾矩的时候。有一年,他和徐静敏约好了去寒山寺赏梅喝茶,她左右闲着无事,京中贵女有什么聚会也不爱带着她玩,喻沅便约上徐静敏的夫人赵玉娘,后脚跟着他们上山玩去了。
徐静敏见到赵玉娘,眉欢眼笑,两人琴瑟和鸣,亲密无间。孟西平见到她开口第一句话 ,却是冷冷问她怎么来了,第二句话便是催着她下山回王府,连她想在寒山寺住一晚都不肯。
喻沅赌气不肯下山,整日见徐赵两人携手赏梅,煮茶伺花,好不惬意,心里不知道喝了几坛子醋。而自她住在山上,孟西平开始躲着她,先是无情拒绝她的赏梅邀约,第二天早上,他更是一气之下消失了,留下孤零零的她待在寒山寺里。
在山上住了五六日,孟西平始终没有现身,宁王府有事催主人回府,最后还是徐静敏同赵玉娘一起,送喻沅回的宁王府。
后来,后来等孟西平回来,他们就大吵一架,喻沅心里委屈,同他冷战了将近一个月。
到了喻宅后院,孟西平勒住马,在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的喻沅耳边轻轻道:“到喻府了。”
喻沅没有反应,孟西平贴她贴得更近,唇间似乎要擦到她的耳尖,喊她的声音大了些:“十二娘。”
喻沅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寒山寺的那次冷战,究竟是谁先服的软,孟西平那么过分,应当是他主动和她道歉才对。
她没注意孟西平刚刚说话时已经贴在她耳边,这一晚乱糟糟的事情太多,喻沅没顾得上细想,孟西平今晚种种行为越界太过。
她自己跳下马,紧紧抱着包袱,被马镫绊了下,落脚不稳,一只手连忙去扶着他的肩膀。
孟西平稳稳站着,含笑当她的人柱子,抬眼去看那棵张牙舞爪的树。
喻沅看到眼前这颗歪脖子树,才相信他今晚真在这里等了她一晚上,不然怎么晓得她进出全靠这颗歪脖子树。
她想了想,回头看他:“世子爷也请回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没有绳子帮助,喻沅也可以爬上去,她一手抱着树,另一只手小心抱着包袱,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说不定下次离开还能用上。
孟西平看着她翻树上墙,眼底划过一片流光,他静静站在后面,看着喻沅动作不雅地坐在树上,身体顿了顿。
喻沅站到墙上,刚要往下跳,院角挂了一只纸灯笼,借着光,她搓了搓手上刚刚沾染上的血,血还是新鲜的,沾在她手上,黏糊糊的,她本想忽视过去,可那血深沉的印在手掌上。
看得喻沅心里叹了口气,纠结许久,她回头望孟西平:“进来吧,我替你包扎伤口。”
灯下看孟西平,他的脸柔和许多,那双多情的眼里都是喻沅的人影。
孟西平轻轻笑了笑,用和喻沅一模一样的姿势上墙,轻轻抱着她,跳进了院子。
等孟西平跟着后头,堂而皇之进了喻沅的屋子,喻沅才觉得自己好像中了计。不知是美人计,还是苦肉计。
回来时孟西平行动自如,抱着她稳稳当当,可见手臂上的伤并不严重。他想刻意隐瞒的事情,喻沅便是花心思去查,也无从查起,如今在她面前接二连三示弱,实在是蹊跷。
喻沅狐疑地盯着他看,觉得宁王世子在卖惨。
孟西平大大方方地看着喻沅屋内布置,注意到书桌上的梅瓶里插着一枝木芙蓉花,他似乎才看到她的目光,淡笑:“怎么,你屋里没准备药?”
生病后,周妈妈唯恐喻沅不懂事磕到碰到,给她准备的药够开一家小药铺。
喻沅洗去手上血迹,找出药和干净的布条,只是看到他伤口位置,思虑片刻,既然是她主动将孟西平叫进来的,何必扭扭捏捏,于是颇为坦荡地慢慢掀开他的衣服。
等真正看到,喻沅才发现孟西平的伤很严重,没有他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大半边衣服被血染得湿透,染红了喻沅的手指,原来包扎的布条勒进伤口,肩膀上两道深深的伤口已经撕裂开,深可见骨,形容可怖。
她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取下紧贴在伤口上的布条,撒药的手轻轻颤抖,这么严重的伤,难为他刚才一直忍着痛。
受了伤不在帝京养伤,还要跑到江陵来,活该痛死,喻沅心里恶狠狠地想。然而她却是忍不住心软,手上动作轻柔无比。
孟西平和没事人一样,仍在看她屋内布置,看桌上摆了一碟满满当当的山楂桂花糕,旁边是个空碟子,他笑着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喻沅知道孟西平不吃桂花糕,她从怀中摸出一包吃剩下的山药枣泥糕,随她颠簸了一路,糕点已经被挤得破损,没有一个完整的,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将东西推过去给他,喻沅又给他倒了杯温水:“我这里没别的吃的,现在也不好叫醒人去做,世子爷饿了将就吃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