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清虚子,于无心而言,亲手教他持剑挥剑,教他剑法心经,照料他日常起居的谢言景,更像是他的师尊。
谢言景眼中不是没有动容,但他越动容也就越清醒,他清楚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言景不再看无心,而是同一旁的岑雪夜道:“雪夜,带小师弟回去。”
“大师兄。”岑雪夜犹豫道。
谢言景定定看过去,眸色深沉。岑雪夜一惊,没再说话,沉默着将一旁的无心扶起来。
只是还未等无心起身,岁谣突然出声,将人拦住,“等等。”
几人的目光聚向岁谣。
只见少女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指向无心,“关于他,有件事不得不同你们说。”
少女神情严肃,谢言景同时正经了神色,他猜测道:“岁谣,你要说的这件事,可是与我和掌门有关?”
岁谣注意到他的措辞,谢言景没再唤清虚子师尊,而是称呼其为掌门。
岁谣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无心和岑雪夜不知岁谣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觉出在她开口后,周遭气愤瞬间冷凝了几分。
这冷凝寒意的来源,自然有大师兄的贡献。
二人相视一眼,坐了回去。
无心不解道:“与我们三人有关,究竟是何事?”
岁谣食指轻扣桌面,语气缓慢,莫名让人镇定下来,“此事说出来,或许你们师兄几人会疑心,会不信,但我言尽于此,若是顺带能得你们所助,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你们执意不信,便全当我今日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儿就好。”
“你且先说。”
“我怀疑近来在你们宗门内吸食弟子修为灵力的,并非是邪蛇。此前攻击无心,以及险些将谢言景魂魄引出体外的,也不是他。”
“那能是谁?”
岁谣挑了下眉。
谢言景脸色一黑,“你是说,掌门?”
岁谣点了点头。
无心和岑雪夜当即黑了脸,无心更是激动道:“怎么可能!你知道什么,竟在此胡说,那日师尊和师兄二人分明是一齐受邪蛇所伤,你怎能说是我师尊所为!”
“一派胡言,你甚至都不在场!”
岁谣偏了偏脑袋,“你怎知我不在场?我还看到你拿着琉璃灯盏惊吓手抖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了呢。”
无心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岁谣就是一个修为低下的散修,就算他那日晃了神,或许不曾察觉她隐藏在暗处。
可若她真在,那师尊是万不可能毫无察觉啊。
但她所言,又的确是真的……无心陷入了纠结,狠狠咬了下唇,“就算你在场,也不能推断出是我师尊在害……”他看了一眼谢言景,闷闷憋出后半句,“害人啊。”
“总该有理由吧?”无心像是找到了支撑自己的支点,信誓旦旦道:“对!师尊有何理由要掠夺门内弟子的修为灵力,又有何理由要挖我的心,而他又何故要害师兄!”
“这便简单了,修士所求,无非修为实力、长生不死亦或得道升仙。你们的师尊清虚子难以突破无法飞升,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你这般话毫无道理,莫说我师尊,这剑宗内上下,哪个修士又不想飞升?”一旁沉寂许久的岑雪夜出声质问道。
岁谣抬眼看向他,“但是能想到利用妖心的人,却寥寥无几。”
“妖心?”
“什么妖心?”
除去谢言景,无心自己与岑雪夜二人甚至不知道无心是由妖灵之心的力量才得以幻化出灵体,而他此时胸腔内跳动着的,正是岁谣口中的妖心。
而谢言景之所以会知道妖灵之心的存在,也是因他自无心诞生便亲自照顾他,在一次无心体虚险些丧命后,才意外从清虚子那里得知无心的身世。
清虚子待无心向来谨慎,甚至在他体内下了一道封印,锁住了妖心的全部气息。
若不是那次无心险些丧命,冲破了体内封印,谢言景也不会知晓此事。
见谢言景神色沉重,师兄弟二人意识到什么,转头向他确认道:“师兄也知晓此事?”
谢言景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无奈的开口道:“岁谣口中的妖心,便是无心体内的……心。”
闻言,无心垂下脑袋,愣愣的摸向自己的胸口,“我的心?”
谢言景将无心的身世全盘托出。
“所以,我这里的心竟是一只妖的……”这太令人震惊,无心迟迟反应不过来。
还是一旁的岑雪夜尚且多几分镇定,“可这与师尊又有何干系?”
岁谣眨了眨眼,没忍住看向上官灵绯。
“这就要从这颗妖心说起了。”
“因为这颗心,它是邪蛇的妖心啊。”
传闻中,诛杀邪蛇便能获得其修为。若是诛杀他的人,知晓了他的所有修为都来自于这颗不死不灭的心呢?
当初剑宗掌门亲手挖出了邪蛇的妖心,将其诛杀,自然不可能不知晓这其中所蕴藏的秘密。否则也不会将这颗妖心保存传承下来。
不惜以灵体为躯壳封存它,以修士灵力修为供养它。
甚至为了得到其中的妖力,而想出调换神魂,借用别人的先天灵体来承载这颗妖心,妄想借此助自己一举突破飞升。
第88章
无心只觉得荒唐。
明明每一个字拆开了他都听得懂, 可为何连在一起却叫人听不明白了呢?
他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剧烈的震惊而不住地摇摆了下,双唇紧抿, 轻轻抽搐着。
岑雪夜作势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挥开。无心周身像是长满了尖锐的刺,谁来扎谁,他愣愣看向岑雪夜, “二师兄, 你怎么这般表情, 她说的这些胡话, 你不会就相信了吧?”
岑雪夜沉默着, 没作声。
此刻他心里也乱的很, 这种颠覆他过往认知的话,任谁也无法平静接受。可岁谣的话又有理有据, 让人就算想不信服都难。
无心见岑雪夜不说话,难掩失望地看向谢言景,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师兄, 你说......”他伸出手颤颤巍巍指向岁谣,“你告诉,她说的话都是假的, 你也不信对不对。”
“师尊怎么会如此待我们呢?一定是她乱说的,分明是邪蛇那妖物要挖我的心, 怎么会是师尊呢,他......”说到最后, 他的话音低迷到连自己都恍惚听不清了。
一瞬间, 无心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胸腔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吸净,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剧烈喘息着,像濒死挣扎的溺水之人。
直到喉头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顺着气管逆流而上喷涌而出,无心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岑雪夜急急将人抱住,无心如今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将人抱在怀里,想到岁谣方才的话,微微失神。说不动摇是假的,他垂眼看向无心心脏的位置。莫非师尊真的是为了这颗心么?
谢言景第一时间便上前去探无心的脉搏,确定他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才暂时放下心来。
谢言景朝着岑雪夜使了个眼色,让他姑且先将人带走,省得他醒来后情绪再激动。
岁谣知道此时说这话或许有几分残忍,可若不说,或许就会耽误时机害了无心和谢言景的命,所以她两相衡量之后还是打算一鼓作气说个明白。
她将几块提前备好的留影石分给他们几人。
普通的留影石需要灵力触发,而她给众人的,是她用了曾在画桑派搜罗攒下的法宝改进的。使用时,就算是化神期大佬也不会察觉。
毕竟她们要面对的是剑宗掌门清虚子,寻常的留影石根本无法在他面前拿出来,还不被他发现。
清虚子既然觊觎妖心中蕴含的力量,就一定会再次对无心和谢言景下手。他们师弟三人作为清虚子身边的人,自然比她更容易接近他,也更能完整的录下他的罪证。
但是岁谣也做好了他们并不相信她的话,不会出手帮她的准备。
所以这块留影石上,她还让临翡留了一丝神魂,若清虚子动手,临翡的神魂也能提醒她们。
谢言景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所以在看清岁谣递过来的东西时,并未拒绝。清虚子作为宗门长老,就算此事真是他所为,也不是仅凭一两个散修三言两语的证词能将人定罪的。
留影石便有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他理智,并不代表岑雪夜和无心能做到同他一般理智。岑雪夜倒是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接过留影石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就是。
他收起两块中的一块,将属于无心的那块留影石放在无心的怀中,“师弟他不会怀疑师尊,自然也不会帮你。”
岁谣点点头,没有强求,“无妨,最开始我便说了,若不信也没关系,就当我随口一说,你们能多留个心眼儿就是。尤其是你师弟他虚弱,你若不想他出事,还需替他提防些。”
“不过你应该清楚,若真是清虚子,你们的提防也只是暂时的拖延罢了,并不会管什么用处。”
岑雪夜脸色白了白,没再说话,抱着昏迷的无心离开了客院。
如果说,谢言景要离开的消息是逼幕后之人提前动手的导火线,那突然病重倒下的无心,就是点燃导火线的那一簇火苗。
当天夜里,岁谣就知道,那人按捺不住了。
上官灵绯附着在留影石上的神魂察觉到留影石被启动,他第一时间便将这一消息告知了岁谣。
两人急急赶往谢言景的屋子时,人早已经不见了。
“你能搜寻到谢言景的下落么?”岁谣看向一旁的上官灵绯。此时上官灵绯周身的妖气大开,已经恢复了临翡的原形。
漫天的妖气震得客院周围的警戒铃发出不绝于耳的轰鸣声,远处法光闪烁,能隐约听到有大批人正朝此处赶来的声响。
临翡旁若无人的施放神识,唯独用一丝妖力护住了岁谣的神魂。他的神识毫不收敛的散开,所过之处,沿途赶往客院的修士无一不痛苦地捂着脑袋停下脚步。
为首的长老察觉异常,但也已经迟了,他甚至不敢抵抗这道强大神识的侵袭,只能任其扫荡而过。尤是如此,也仿佛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落下满身狼狈。
待他勉强稳住身形,立即提醒周围的弟子,“不要试图抵抗这道神识!千万莫要抵抗!”
好在弟子修为低,所受到影响反而小,因此并未受到太大波及。
客院内的动静几乎将所有长老都吸引了过来,如此强大的妖力,还未靠近便觉能感知到震慑人心的威压。他们心中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此时在客院中的,不是邪蛇,还能是谁?
“师尊,怎么办?那妖物再次出现在客院,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再次对谢师兄下手了?”徐飞白看向自己师尊。
石长老同一旁的三长老对视一眼,前者摇头,似有疑惑,“的确是邪蛇的气息没错,只是看他的样子更像是在搜寻什么......”
“如此大动干戈,他是在找什么呢?”三长老同样不解,但他并未纠结于此,而是狠狠啐了一口,“管他找什么,总不会是做什么好事!如此行径,简直是丝毫不将我们灵界剑宗放在眼里。大胆妖孽,岂有此理!”
说着,他已经祭出本命剑,作势就要冲上前去。
还是一旁的石长老拦住了他,沉声道:“你并非他的对手,如此鲁莽行事,只会平白挑起事端!”
“什么叫我挑起事端?”三长老在众弟子面前被人驳斥,面子有些挂不住,“二长老这话当真不讲道理,难道不是他邪蛇擅闯我们剑宗?如今我不过率弟子收服他,挫挫他的锐气,如何能说是我挑事?”
“收服他?”石长老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三长老听出他笑中的讽刺,憋了个红脸,可也无法反驳,只能狠狠瞪着对方,“那你就由着他胡来?”
石长老眉目间显出几分不耐,“你也瞧了半晌,怎就没看出他无意与我们开战?”
三长老一愣。其余弟子也纷纷看向石长老。
“你们方才也感受到了邪蛇妖力之强悍,仅是他施放神识,就能轻易摧毁我们这些人的神智,若他真有心血洗剑宗,又岂是我等能轻易拦住的?”
说到底,剑宗的底蕴皆寄托在一人身上,那便是如今的掌门清虚子,这世间上位数不多亲眼见过邪蛇,且还活着的人。
“莫要急了,他无意与我们为难。”石长老凝视着客院的方向,沉声道:“你们也莫要轻举妄动!”
岁谣注意到客院外的动静,剑宗的人很快便将他们团团包围了,但却并没有再进一步。
临翡收回神识,随意的扯了下唇,“他们不敢。”
岁谣:......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找到了?”
临翡:“那老东西狡猾的很,不过我自有办法。他刻意在周围设置了阵法,便是防止我们顺着摸过去。”
“或许是他将那颗心看久了,怎么就忘了,那是谁的东西?”
岁谣被临翡这股自信劲儿震得说不出话来,在对方暗示的目光下,乖乖走上去扮演好一个美丽的小挂件的角色。
真好。
什么都不用她做了呢。
既然可以选择,谁又不想选择躺着就把路走了呢?
岁谣毫无心理负担地抬手环上临翡的腰,高兴道:“我准备好啦,那就出发吧!”
临翡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上,胸腔震颤发出一声笑,“那就搂紧了。”
临翡恢复原身,甚至无需像做上官灵绯时装模作样似的御剑。他单手环着怀中小姑娘的腰肢,心情有些好。至于说清虚子,他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左右是个曾在他眼前连蹦跶都不配的小东西,如今不过是徒增年纪,变成老东西罢了。
他甚至比不上他师尊的一根小指头,也就只敢私藏着他的东西,阴暗地觊觎着本不属于他的力量,做着妄想飞升的美梦而已。
临翡缩地成寸,不过眨眼间,便将岁谣带到一处荒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