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江城呆了三天就回了京城。
在京城呆习惯了,弥悦反而不太适应江城这儿湿润炎热的气候。
京城今天是阴天, 稍稍降了温, 今晚上会有雨,下了直升飞机,苏怀谷去了公司, 派司机把弥悦送回公馆。
天空阴沉沉的, 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的覆盖在城市的上空,夏季的空气沉闷, 尤其是下雨前,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弥悦洗了个澡,一身清凉, 她走下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最近很火的一部古偶, 弥悦一边往嘴里塞草莓,一边看的津津有味,连一旁的手机铃声响了她都不知道。
第二次响起,她才注意到。
是苏箐打来的电话。
弥悦拿起手机, 滑动接听键, 放到耳边:“喂, 小箐, 有什么事吗?”
苏箐在那一头声音有些雀跃:“嫂嫂,我来找你商量个事情, 我马上就到。”
说完,她就急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没一会儿, 公馆的大门就被人打开, 管家见是苏箐, 笑盈盈的将她迎了进来:“小姐,请进。”
“嫂嫂!”苏箐提着两个精致的纸袋子走了进来,她走到弥悦的身边,有些气喘吁吁,端起桌上弥悦的水杯喝了一口,她才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弥悦问她:“什么忙?”
“明天我们学校举办运动会,我报名了三千米和回旋镖,我们学校规定,每一个运动员,都要挑一个志愿者在运动会那天陪着自己,负责递水和加油之类的。”
“还有这个规矩?”弥悦以前也参加过运动会,倒是没听说过这个。
“以前是没有的。”苏箐解释:“是后来有学生在我们学校的论坛里提到了这件事情,并且得到了学生的一致支持,学校才有了这么个规矩。”
像她所上的国际高校,都是以学生的想法为主,很多规则都很人性化,束缚很少。
“那你怎么不让你的好朋友陪你?”弥悦反问。
“很少有人喊朋友的,基本上都喊家人陪自己,我哥哥肯定没时间,我姨母又上了年纪,所以只能来求嫂嫂你了。”苏箐拉着她的手撒娇:“嫂嫂,你就陪我去一趟了,往年我都是一个人。”
明天是周四,弥悦出版社工作也不忙,她没什么犹豫的就同意了:“行吧,明天几点?”
“早上八点半到学校!”
说完,她把手上的袋子递了一个给弥悦:“这是明天要穿的志愿者服装,一定要记得穿上,还有这个校牌,一定要记得戴上,不然进不去学校的。”
苏箐说完这些,安详的靠在弥悦的身上,陪她一起看着电视:“今晚我就住在这儿了,我和你睡,刚好我和你说一下运动会的一些事情。”
“嗯,好呀。”
-
苏怀谷三天没回公司,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很多。
他回到公馆,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
管家替他打开门,接过了他递来的西服,衣角有些微微潮湿。
外面下了暴雨,电闪雷鸣的,闪电如同一条条曲折蔓延的藤蔓攀爬在漆黑无光的天空,划开一道道口子,时明时暗。
暴雨劈里啪啦的拍在地面上,园丁提前将花园里的花罩了起来,不然按照这个下法,明天一早,这些娇花肯定得遭殃了。
“少爷,小姐今天来了。”
苏怀谷走到鞋柜边换鞋,淡声问:“她还没走?”
“嗯,没走,她说今晚和太太睡。”
男人嗯了一声,他走上楼,路过长久无人居住的客房,听见里面传来了欢声笑语。
“我哥今天要不别回来了,我想和嫂嫂过二人生活。”
“你说我哥会吃醋吗?我和你一起睡?”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跟你说我哥这人就是个闷骚,他以前——”
叩叩叩——
房门被人敲响,沉闷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苏箐接下去想说的话。
她趴在床上,茫然的看着门外:“都这么晚了,周叔来敲门做什么?”
下一秒,门外传来了清冷低磁的声音:“早点睡觉,养不足精神,小心明天三千米垫底。”
?
???
怎么可以诅咒她三千米垫底呢?
她哥哥就是个腹黑,大,坏,蛋。
弥悦抱着枕头憋笑,苏箐有气也不敢对着苏怀谷撒,她没骨气的泄了气,敷衍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随后,又觉得不甘心,她对着门口阴阳怪气道:“哥哥,你也早点睡,今晚刮风打雷又下雨,你可别一个人睡觉害怕!”
没人应她。
弥悦看着苏箐这么一副,农民翻身把歌唱的样儿,擦了擦刚刚因为憋笑眼角渗出的眼泪,她问:“小箐,我怎么感觉你这么怕你哥?”
“我是怕我哥啊,他那么凶,一点都没有人情味。”
“凶?”弥悦诧异道。
苏怀谷凶吗?
从她认识他到现在,他都是那副绅士沉稳又温和的姿态。
她很难把“凶”这个字,放在他身上。
“是凶啊,你别看他表面上笑呵呵的,其实他背地里很坏的,他肚子里都是坏主意!”苏箐毫不留情的“诋毁”自家哥哥。
“那我还没见过这一面呢。”弥悦笑着说。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在车里,问苏怀谷锁骨上那道疤的事情,她当时问他了,但他的回答很含糊。
弥悦觉得没那么简单,那道疤挺深的,怎么可以是不小心伤到的?
她问苏箐:“小箐,你知道你哥哥锁骨上有道疤吗?”
苏箐不知道弥悦怎么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但还是老实巴交的回答:“知道啊,被我母亲划的。”
“你母亲划的?”弥悦面露疑惑,这算什么事儿?
她没接触过苏怀谷和苏箐的母亲。
他也挺少提起的,但可以看得出来,这兄妹俩都很在乎自己的母亲。
上次的那张相片,苏怀谷的母亲,看起来很温婉和蔼。
不像是会干出那么暴力的事情的人。
总觉得,她对这个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我哥哥没和你提过啊。”苏箐有些意外:“罢了,反正你是我们自己人,虽然有些事情很丢人,但告诉嫂嫂你也没关系。”
苏箐接下来说的一些话,弥悦都记在了心里。
像是一卷卷轴,被人翻开了最隐晦的那一角。
“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她很温柔,不管对我还是对我哥哥,都是很宠爱的,但前提是,我母亲没发病。”
苏怀谷很少和弥悦提到他的家人。
尤其是他的父亲。
弥悦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和他父亲关系不好,现在向来,不仅关系不好,应该用“势同水火”来形容更贴切。
苏箐说:“我母亲是江南人,她脾气生来就很好,很讨人喜欢的,她没嫁人前,是她们那边很出名的古典舞演员,后来我父亲南下从商,就和我母亲相遇了。”
“我父亲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之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一开始还好,后来,好像是一场宴会上吧,有一位富豪对我母亲动手动脚的,自那之后,我父亲就再也没让我母亲出过门。”
她翻了个身,继续说:“我母亲这人向往自由,但我父亲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她,但你要说我父亲不爱她,也不是,他只是爱的过于深,过于病态了,他喜欢收集我母亲的一切,剪掉的头发,我母亲用过的化妆品,甚至是她用空的沐浴露瓶子,喝过的水,他都会像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嫁给我父亲后,外界的人对她评价都很不好,她漂亮,又聪明,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靠龌龊手段上位的,流言让我母亲产生了退缩,她想和我父亲离婚,但我父亲不同意,她想继续舞蹈演员的工作,我父亲也不允许,我母亲就像个金丝雀,被我父亲圈养在家里。”
“久而久之,我母亲失去了自由,她的生活变得枯燥无味,脾气也越来越差,变得阴晴不定的,有时候特别好,有时候,像个疯子,加上她经常关注网上的那些言论,她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舒雅最终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但他们的父亲,很满意她当时的样子,她不再向往外面的生活和自由,不再每天盯着手机看那些刺激性的言论,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没了他就活不下去。
这就是他想要的。
但小时候的苏怀谷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有正常人的思维,知道舒雅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差。
有一次,他背着父亲,偷偷带着舒雅去花园里遛弯,也许是长久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对外面产生了一丝眷恋。
直到她听到花园里的一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她像是被刺激到,拉住苏怀谷的手,浑身都紧绷着,语气生硬:“小谷,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她的状态变得异常,当时的苏怀谷并不知道,舒雅这是因为重度抑郁症,对外界的一切都产生了排斥。
她会像一只受到刺激的猫,做出癫狂的举动。
苏怀谷拉住她的手,轻声问:“母亲,你怎么了?”
“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她重复着同一句话,直到那只麻雀飞到了桌子上,飞到了她的面前,她害怕的往后躲,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去驱赶。
麻雀躲闪的时候飞到了苏怀谷的身上,那把水果刀也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身上。
“后来,我母亲自杀了,但是对外,我们都说,只是因为受不了外界的舆论,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父亲太过极端的控制。”
苏箐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将这些事情说出来:“我母亲生了我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是我姨母说给我听的。”
“你姨母?”弥悦敏锐的察觉到某些因素,她问:“你姨母,和你母亲的关系很好吗?”
“这些我不太清楚,毕竟我年纪太小了,没有亲眼见证过,但我问过我哥哥,他说,是的。”苏箐抱着弥悦的手臂,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其实我姨母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我和哥哥都知道,她背地里转移苏家的财产,利用苏家来结交名流,私底下做生意,这些我们都知道。”
“一方面,因为她最终没做什么本质上对苏家不利的行为,我哥哥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一方面,也因着我母亲吧,我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妹妹,很爱她。”
弥悦听完这些,仿佛听了个离奇的童话故事。
有些东西,它表面上看起来很美好,其实刨来开看,里面已经快腐烂了。
就像,她从没听说过这些,也没往这方面去思考。
贸然得知,她只觉得意外,她一直以为,苏怀谷这样温柔的人,应该也是在温暖的环境下长大的。
实则不然。
“所以你哥哥和你父亲的关系很差。”她道。
“很差,他很恨我父亲,所以我父亲去世那么多年,葬礼他从来不去,也从来没去看望过,但我觉得,我哥哥最恨的应该是他自己,恨他保护不了我们的母亲。”她恹恹欲睡,迷迷糊糊说:“所以,嫂嫂,你不要怪我当时家宴上的举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弥悦当然不会怪她,听她说完这些,她只会觉得有些心疼,她抱住苏箐,安慰说:“我当然不会怪你了。”
“我哥哥不告诉你,也有他的理由,他肯定不想让你知道我家原来那么不堪。”
-
苏箐睡着后,弥悦悄悄掀开了被子。
她穿上拖鞋,尽量放轻脚步,不吵到正陷入梦乡的苏箐,她打开房门,又轻手轻脚的关上。
她回到了苏怀谷的房间。
房间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加湿器呼呼的响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黑雪松香。
光弱之处,男人整个陷进灰色的被褥里,被子盖了半个身体,他穿了身白色的睡袍,阖着眼,头发凌乱的散落枕头上,眼睫覆盖下来,在眼下留下鸦青色的暗影。
弥悦蹲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他呼吸平缓,胸膛起伏。
哥哥。
原来你过的也不开心。
她绕到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苏怀谷浅眠,掀开被子的动静,他就醒了,睁开了惺忪困倦的睡眼,入目的就是弥悦娇小的身影。
他下意识伸出手,环住了弥悦的腰肢,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呼出的热气尽数喷在她的而后,温软的发丝蹭着脖颈,痒痒的。
“怎么回来了?”他声音沙哑,透着疲倦。
“怕打雷下雨,怕哥哥怕黑。”弥悦缩在苏怀谷的怀里,小声的重复着苏箐刚刚编排苏怀谷的话。
男人笑了笑,胸膛微振:“小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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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艳阳高照。
下过雨后空气清新湿润,泛着丝丝凉意。
弥悦打开落地窗,扑面而来的清淡花香,她走到阳台,就见花园里,园丁正在修建花草,处理着暴雨后花园的残骸。
她伸了个懒腰,拎起了苏箐昨天拿来的那个纸袋子,将里面的志愿者服装拿了出来。
看到这件短袖体恤上面的图案,弥悦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是一只柴犬啊?
怪可爱的。
她换上了这件衣服,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将头发扎了起来,盘成了高高的丸子头,她穿了条干净简单的淡蓝色牛仔裤,皮肤白皙,整个人显得特别青春元气。
她吃了几块土司,喝了杯热牛奶,见时间差不多八点,她就喊司机把她送到苏箐的学校。
学校距离市区不远,正儿八经的贵族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