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为久久无法释怀的早就无法记起缘由。以为早已忘记的事其实一直都横亘在那里。
林稚宁这个他一直都刻意忽略的存在,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占据了他人生大部分的喜怒哀乐。
阿瑶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手忙脚乱的去按,然后发现围巾的另一端被秦樾无意间压在了手臂与扶手之间。
她看了一眼秦樾,悄悄的往那边侧了侧身子,她鼻塞的鼻子似乎能感应到她心情似的,竟然通气闻到了熟悉的木调香味。
这种香味在她离开秦樾身边之后,就再也没有闻到过了,就是同一种,同一批的香水,她闻着也与秦樾身上的不同。
她轻轻的吸了口气,身体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她低头回阿瑶的消息,手机屏幕里映出她又红又烫的半边脸,被围巾浅浅的遮掩着。
好丑。
林稚宁在心里默默的想,难怪秦樾不愿意看她。
她怎么忘了,当初秦樾会选择她就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符合他胃口的脸。
林稚宁无声的叹气。
手机里阿瑶发过来一连串的语音消息。
林稚宁一个一个点语音转文字。
阿瑶:啊,宁宁姐,我突然想到,明天的公益活动怎么办?
阿瑶:你现在哪呀?有没有赶紧去医院。
阿瑶:下次不要给我派通风报信这样的活了。我要保护你。
阿瑶:宁宁姐,你别吓我,你回我个消息。你现在在哪呢,那个坐轮椅的是不是就是秦家的哪位呀?
过了几分钟。
阿瑶:宁宁姐,你回我个消息,我心里咋这么慌呢。刚才安姐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
林稚宁:没事,活着,再去医院的路上。
车到医院门口,秦叔回头看着闭眼休息的秦樾,眼神无声询问林稚宁。
林稚宁小心翼翼的将围巾取下来没有惊动被秦樾压着的那一部分,然后轻手轻脚地开门,下车,关门。
门刚关上,秦叔就看到秦樾睁开了眼。
“先生,一直醒着啊。”
秦叔觉得先生实在是太要面子了,明明很在乎林小姐,却又偏偏装的不在乎。
秦樾眼神怔愣片刻后逐渐清明。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意,“刚醒。”
秦樾看着一旁的围巾,难得的酣睡,只是太短暂了。
回去的路上,他头一次给秦岭打了电话过去。
秦岭看着亮起的手机,落在医院大门口的视线收了回来。
“沈氏合作可以重启,但沈白薇一年内不能在国内出现。”
第12章
林稚宁拉低了帽子,在来往匆忙的人群中走向了沈林生的病房。
病房里沈林生的病床前围了一圈人,季月在病床旁一边握着沈林生的手,一边神色紧张的听着医生说。
沈白薇站在病房的另一边,她握住沈林生的另一只手,神色戚戚的道歉。说如果沈林生好起来,她就再也不给他惹祸了。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分外眼熟,甚至对话都相差无几。
人到走投无路时总会相信神会降临,她也曾无比虔诚的向神祈祷,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父亲醒来。
但是没有用。
他们一家人难得的相处融洽的时刻,林稚宁不想进去打扰。
季月和沈白薇会为了沈林生互相妥协,她不出现,或许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曼城的初雪染白了行道树的发髻线,沸沸扬扬漫天纷飞。
林稚宁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今年曼城的冬天好想要比记忆里更冷了一些。
她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隐约有人喊他的声音,回头的时候发现是秦樾的司机小周。
“林小姐”
小周把车停在路对面的停车位里,手里拎着带着黑色标志的纯白纸袋朝着她跑过来。
林稚宁眼底眸色微动,她伸手接过小周递过来的纸袋,发现里面是一条正红色的围巾。她以为是自己的那条,拿到手里却发现这条与自己的那条触感不太一样,只是看起来有些像。
明显这个要比她那个质感好很多,林稚宁看到那个熟悉的纸袋,神色微怔。
这估计是秦樾常去的那家私人订制店里的东西。
她抬眼望向小周,眼神里流露出无声的询问。
“先生说他留下了林小姐的围巾,应该还林小姐一条新的。”
小周想了一下,秦先生在回去的路上,途径常去的那家私人订制服装店时,突然停下来。为了橱窗里展示的这条围巾,先生买下了一整套衣服。就是因为店员说围巾是衣服的配品,不单卖。
他目光诚诚的看着林稚宁,不由得心生感慨,先生对林小姐可真是好。
为了送一条围巾,眼都不眨的买了一套六位数的衣服。
林稚宁抬眼,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长而翘的睫毛上,她将纸袋抱在怀里,声音清冷悦耳,在泠冽的冬风里有种莫名的柔软。
“这条围巾太贵重,麻烦小周先生带我去找先生换回来吧。”
林稚宁抱住围巾,仿佛抱住了这冬日里的一捧暖火。
当真的坐进车里,凛冽的寒风退去,她心里又开始萌生退意。
秦樾给她这条围巾是不是想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稚宁在心里默默叹气,她现在好像去哪里都不受欢迎。
她蜷缩着身子,靠在车窗上,失神的望向车窗外。
沈林生事后肯定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季月也会不可避免的知道,季月看她的眼神会不会是同样的失望呢。
她就像是插着清白花朵的花瓶,内里落满了腐败的枝叶。
那些枝叶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堆积到了花瓶也无法负荷的地步。
她甚至在听到沈白薇的威胁时,竟然觉得那样也不错。沈白薇把三年前的事情爆出来,那她和秦樾曾经在一起的事情也会众所周知,在人人口耳相传的过去,她和秦樾会拥有千千万万个故事。
或庸俗,或凄美,或假意,或真情。
*
在雪色的辉映下,夜色也变得浅淡。
客厅的门突然被推开时,里面的人都有些意外的望向门口。
小周看清里面的人,暗自乍舌。
据说在寺庙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正襟危坐的坐在客厅,面色不虞。
而秦樾正慢条斯理的坐在不远处的餐厅用餐。
老太太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向来与秦叔不对付的花婶,她端着肥硕的身躯,稳稳的立在老太太身边。另一个是花婶那好脾气的老好人丈夫,老太太的司机老梁。
小周是在秦樾车祸后,秦叔从老家找来的知根知底的司机,但就这样,还招到花婶不少的为难。
直到后来秦樾听闻,直接说说小周算是他的私人司机,不算秦家的,花婶才作罢。
小周对花婶的凶早有耳闻,此刻对上她犀利投射的目光,浑身一禀,面色都严肃凝重起来。
他扫了一圈去找秦叔。
秦叔因为秦樾腿脚不便,便站在餐桌旁边,看秦樾拿什么不方便,便给他递过去。
秦叔接收到他求救的眼神,开口问他,“怎么了,小周,先生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小周头疼,他又不能直说林小姐说围巾太贵重了,她要还回来。
小周不是秦叔,他在感情方面是个青涩木讷的淳朴人。他当然意识到不林稚宁所谓的还围巾只是托词。
他被秦叔一问,脑海里便想着不如一会给林小姐说改天再来。
他看着今天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还围巾。
“也没,没什么。就是先生没事的话,我一会去趟市里,买点东西。”
小周说完,神色有些局促的想退出去。
秦樾喊住他,“人送回家了吗?”
老太太听他话,原本淡淡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小周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说实话。”
秦樾放下筷子,声音飘过来,却压的整个客厅里的空气一滞。
虽然不知道在他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不能撞枪口的意识他还是有的,他踌躇了一下,“林小姐说先生给的东西太贵重了,她想拿回她自己的那条。”
秦樾听闻,随即轻呵,林稚宁是真会专挑他不痛快的时候来。
“让她自己来拿。”
秦樾声音冷的如落在冰凌上的雪。
“林小姐就在门口,那我让她进来。”
小周说完,不等秦樾对他这句话做出反应,脚底一溜就跑了。
他只是个开车的工具人,来的时候秦叔就再三告诫过他,少听,少看,少说。
“秦书,哪个林小姐?”
老太太知道自己从秦樾这得不到答案,直接喊秦叔本命。
说起来秦书也就是比秦樾大十来岁,只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周围熟稔的人都喊他秦叔。
老太太以前都只喊他小秦。
秦书看了一眼秦樾,秦樾视线落在门口,眼底一片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开口。
“沈家另一个孩子。”
话落音,秦樾的眼风扫过来。
秦书无奈耸肩。
林稚宁出现在大厅门口的时候,她的脸上的红痕已经消退了不少,离的远几乎看不出来。
就是随着她来回呼吸,周身冒着冷然的哈气。
小周跟在后面一脸复杂,他刚出去一眼没看到林稚宁,还以为她走了。
结果试探的一喊,发现林稚宁从篱笆墙旁团雪团子,然后将雪团子捂在热红一片的脸上。
一路走来,他走在林稚宁旁边,都能感受到她那半边脸散发出来的冰凉的寒气。
他任务完成,无声的给秦叔打了个招呼就悄然退场。
把难演的戏份留给专业的演员。
林稚宁也没想到自己面临的竟然是如此的场景,她和秦樾在一起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见过秦家这位老妇人。
能认出她也是因为她特意去网上搜过老夫人的照片。
老太太矍铄的目光打量的看向她。
声音沧老而平静,“沈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花婶眯着眼瞅了一眼林稚宁,压着尖利的嗓音,在老太太耳边说,“沈林生现任妻子季月带过来的孩子。”
老太太目光从林稚宁身上收回,转而看向秦樾,说话的声音自带长辈的威严。
“阿樾,既然沈白薇你不喜欢,那就她吧。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事情。”
秦樾周身气势陡然一沉,“祖母是在拿秦家的归属权威者我?”
花婶白脸横肉一抖,尖细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小少爷,夫人从小那么疼你,你怎么能这么伤老夫人的心。”
老夫人面色不变,她转着佛珠的手一停,从座位上起身,花婶急忙去扶她。
“阿樾,这是选择,不是威胁。”
老夫人从林稚宁身边走过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三年前阿樾身边的人是你吧,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照顾他。”
第13章
一时间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杂糅在林稚宁清丽娟秀的五官里,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秦老夫人竟然知道她。
这个消息不亚于当初沈白薇拿着照片甩在她脸上,让她离秦樾远一点的时候。
林稚宁表情茫然的去看秦叔,秦叔显然也听到了老夫人的话,他只是朝林稚宁安抚的笑了笑,便收拾着餐桌上的东西离开了。
偌大的客餐厅里,林稚宁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夜色阑珊,越过阳台,她看向月光下莹白的雪。
“不要就扔了吧。”
秦樾开口,目光像一把淬了雪色的冷箭,直直的扫向她。
林稚宁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纸袋,直直的走到秦樾面前。
秦樾不看她,她就蹲下来,与他平视。
“先生,老夫人给你的另一个选择是什么?”她刚刚听的清清楚楚,老夫人说的沈白薇不行,那就她吧。
这句话说明她不关心在秦樾身边的人是谁,随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不是新闻都说秦樾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吗?不是说为了秦樾,老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赶出秦家吗?
“退出秦氏的管理层。”
秦樾敛眉看向目光灼灼的林稚宁,他有一瞬间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当年他的父亲秦海峰与母亲杜清澜联姻,两个人没有感情基础,只是秦家到了该有一个继承人的时候,他们结婚了。
他们相敬如宾,是众人眼里的模范夫妻,杜清澜也一直这么认为,她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守好家里,顾好孩子。
但是这一切都在秦海峰遇到他的真爱时被打破。杜清澜感觉自己遭受到了背叛。
她对婚姻唯一的要求就是忠诚。当初秦海峰也是满口满心许了她忠诚的。
杜清澜向来要面子,可是秦海峰却让她变成了一个笑话。
两人互相搓磨十来年,最后杜清澜缠绵病榻,她看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以我为戒,不要让你的婚姻变的不幸。
这是杜清澜留给秦樾最后的话。
秦樾手落在林稚宁耳畔被雪水濡湿的发梢,明明指尖带着暖意,说出来的话却想尖刀一样在她的胸口豁出一个大口子。
“林稚宁,你走吧。”他说着收回了手,连带着林稚宁面上的余温一起带走。
“秦氏与沈氏的合作会重启,以沈氏现在的情况,挂靠在秦氏是最好的结果。”
秦樾说完操纵着轮椅后退,与她拉开距离。他头也不回的朝着别墅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
是人都会胆怯,在他想起来杜清澜是如何在他面前一点点被生活搓磨消亡时,恐惧就顺着他的心脏开始蔓延。
他宁愿让林稚宁鲜活的出现在他不可触及的任何角落,也无法忍受终有一天,她枯败在自己面前。
原本他以为自己再次见到林稚宁时,会有千万种方法将林稚宁留在自己身边。但她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就不忍心了。